莫迟攥紧拳头,猛地弯下腰,心脏仿佛被铁链重重绞住,肺里呼出的空气滚烫得好似火炭,割得他胸腔钝痛,咽喉干涩得能咳出血来。 “呼……呼……” 莫迟在迷蒙中缓了许久才反应过来,原来耳边沉重的呼吸声,是从他自己嘴里发出来的。 他晃了晃昏沉的脑袋,竭力睁大模糊的双眼,压抑在心中许久的愤怒与恨意席卷了他。 他艰难地喘了口气,从硬得像石头般的胸膛里费力吐出几口嘶哑的喘息。 夜风徐徐吹过,遍布周身的钝痛如潮水般退去,莫迟扯着嗓子咽下一口唾沫,就像吞下了一块烧红的热炭。 他的手颤抖地伸出去,想要再掀开一片瓦,宅院外的小巷里,忽然传来更夫的打更声。 莫迟分出一缕恍惚的神志去听,更夫报时道:“戌时三刻!慎防火烛!” 戌时……三刻…… 莫迟反应了好一会儿,才听明白更夫说的话。 戌时三刻,杜昙昼应该快要结束办公了,他不能再继续待下去了。 莫迟咬了咬牙,将掀开的瓦片合上,从候古的卧房屋顶跳了下去。 离开时,他脚下步伐一松,险些踩翻了屋檐上的瓦当。 屋内的候古相当警觉,立马出声询问:“什么声音?!” 莫迟身形一闪,疾步奔入院中的假山北侧。 守在外面的下人听到了候古的问话,连忙走上前来查看,抬头见到瓦当松脱了一节,就对候古说道:“老爷,屋顶的瓦片松了,可能是猫踩的!” “猫?!”候古打开窗探出头,扬脖看了一眼,不太相信:“猫什么时候有这么大力气,能把瓦当踩下来这么大一截?” 下人唯唯诺诺,不知如何回答。 候古朝屋外看了几眼,假山旁,那些白日看上去典雅有致的盆景,在夜色下都显得嶙峋古怪。 “汉人真奇怪!净喜欢这些奇奇怪怪的东西!”候古嘟囔了几句,交代下人道:“明日将那些盆景都移走,看得怪吓人的!还有,晚上当值留神些!别进了贼还不知道!” 下人连连称是。 候古又朝院中多看了几眼,确实没有发现异样,才警惕地关上了窗户。 下人松了口气,回到原来的位置,抱着手臂站好。 莫迟等待片刻,见院中没了动静,往后退了几步,旋即转头奔向院墙,手在墙头一撑,就翻到了墙外的小巷子里。 候古对院中发生的一切一无所知,他摘下手上的戒指,卸下挂在脖子上沉甸甸的项链,这些价值不菲的珠宝首饰被他随意地摆在床头。 他走到长桌前,提起笔,沾了沾砚台上的墨水,见墨汁几近凝固,又拿起墨条往砚台上磨了几下。 就在这时,窗外再次传来不寻常的动静。 候古浑身一抖,连忙放下了笔,走到窗边用力推开了窗户。 屋外只有桃花树的枝条在风中摇动,不见任何人影。 “真是奇了怪了!”候古暗骂了几句,决定明日花钱去请几个护卫。 关上窗,他转身正准备回到桌前,从房中的帷幕后方显出了一个人影。 候古大惊失色:“什么人?” 那人走了出来,让烛光照亮了自己的脸。 候古当即认出了来人,震惊地瞪大双眼:“是、是——” 眼前寒光一闪,候古根本没看清什么东西在面前一闪而过,他只是突然觉得,那个已经话到嘴边的名字怎么都说出不口。 不仅如此,还有一阵凉风从脖子里灌了进来。 他抬手往喉头一摸,居然直接摸到了自己的喉骨。 我的喉咙被割开了?! 候古吓出了一身冷汗,下意识就想呼救,但他已经没有时间了。 当求救的念头刚在脑中升起,他就瞪着不可思议的双眼,脸朝下直直倒在了地上。 屋内的另一个男人冷漠地瞥他一眼,在他袖子上用力捏了一下,随后悄无声息地离开了现场。 临台官署。 杜昙昼处理完当日的公务,看了眼天色,觉得时辰不早了,便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他向坐在堂下的主簿叮嘱了几句,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肩膀,然后边揉着因为写了太多字而发酸的手腕,边向院中走去。 来到莫迟所在的厢房外,杜昙昼朗声朝屋内道:“莫迟,事情处理完了,可以回家了。” 厢房里没有传来任何回应,杜昙昼等了一会儿,又喊了一声莫迟的名字,见还是无人应答,就走上了厢房外的石阶。 手刚放在门上准备推开,莫迟的声音就在身后响起:“我在外面呢。” 杜昙昼回过身,见莫迟站在院中的一棵玉兰树下,便走了过去:“你居然有闲情逸致赏花了?你平常不是对花都没有感觉的么?” “花?”莫迟疑惑地抬头看了一眼:“哦,我都没注意这里有棵花树,我只是觉得屋里太闷,出来转转。” 杜昙昼走到他身前:“等得很无聊了吧?都让你先回府了,你就是不肯。” 莫迟面不改色:“有你这么个美人天天在外面晃悠,我当然要盯紧一些才是。” 莫迟明显在信口胡编,可杜昙昼还是心甘情愿地信了。 “是么?那你可要跟紧点,别让我离开你的视线。” 微风吹过,扬起莫迟的发丝,一阵淡淡的花香传到杜昙昼鼻尖,他轻轻一闻,是桃花的香气。 临台没有种桃花,莫迟发上的味道是从哪里沾染而来? “走吧。”莫迟率先往门口走去。 杜昙昼没有细想,和他一同离开了临台。 那天晚上,莫迟原本睡得很熟了,睡梦中隐约听到细微的敲门声远远传来,紧接着是急促的脚步声。 他的神志从沉眠中迅速清醒过来,甫一睁眼,就对上了杜昙昼的双眸。 ——杜昙昼头撑在脑后,靠着床上的软垫,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的睡脸,始终没有入睡。 他眸色深沉,不知在注视莫迟的这段不短的时间里,这位临台侍郎究竟在想些什么。 “你……”莫迟被他隐晦不明的眼神所惊,不由得愣住了。 屋外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杜昙昼慢慢移开目光,撑着床坐起来,眼睛望向门口。 很快门外就响起杜琢的声音:“大人,京兆府派人来了,说有要事需要与您相商。” 此时已是深夜,杜琢的嗓音带着浓浓的倦意。 “京兆府?”杜昙昼意识到也许是出了大案:“请人进来。” 不久以后,杜昙昼披了一件外衣,头发都没来得及束,就在正厅见到了焦急登门的京兆府尹。 “杜大人!”府尹火急火燎地说:“下官夜半来访实属无奈,惊扰了大人清梦,还望恕罪!” 杜昙昼让他有话直说。 府尹心急如焚:“半个时辰前,西龙璧坊的一个胡商在自己家中被人杀了!” “胡商被杀?平民遇害,你带人调查便是,何须临台处理?” “大人有所不知!那胡商不是别的地方来的,他是乌今人!” “乌今人?” 如今,乌今与大承的关系正处在微妙的平衡之下,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可能动摇乌今国的立场。 乌今富商死在缙京,此时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 恰逢此关键时刻,府尹对待此事态度敏感,也不是不能理解。 “只是陛下颁布有律令,七品以上的官员才由临台负责——” 府尹见杜昙昼还有所迟疑,立马补充道:“大人!下官来找您,不仅因为死的是乌今人,更要命的是,死者去世前见的最后一个人,正是那位刚入京的乌今王子!” 杜昙昼眉峰一抬,惊异地问:“他去见过木昆?” “正是!下官听闻此事,顿觉事情棘手,万一这乌今富商身份特殊,又不明不白死在京城,下官担心……” 杜昙昼不再犹豫:“你在此稍坐,本官换身衣服就与你同去。” 他绕过府尹拔腿往外走,走到门边,突然想起来问了一句:“那个死掉的胡商叫什么名字?” “回大人的话,他叫候古,据说是在城东做玉石生意。”
第86章 杜昙昼在莫迟额头轻轻一弹。 === 候古府中,主屋卧房内,豪宅的主人面朝下倒在地上,身下有一滩已经停止流动的血迹。 京兆府的衙役没有动房内的任何东西,一切都和候古的尸体被发现时一模一样。 杜昙昼在尸身旁边蹲下,审视的目光从他头顶一直扫到脚底。 候古背后没有伤痕,甚至连一丁点血迹都没有沾上。 从临台来的仵作就候在一旁,杜昙昼朝他使了个眼色,他立即上前,和杜侍郎一起将候古的尸首翻了过来。 候古喉头被割了一刀,深可见骨,他全身上下只有这一处伤痕,看来此处就是致命伤。 杜昙昼弯下腰,和仵作一起仔细检查他喉间的伤口。 “长约两寸,深约半寸,边缘锋利,没有重叠的伤痕,而且伤口外宽内窄,凶器应当是单刃的刀而不是双刃的剑。”杜昙昼沉吟道:“凶手是一刀毙命,刀法极为精准,出手狠戾老辣。” 仵作认真看了看,补充道:“刀口从左到右的深度都是一样的,卑职猜测,凶器应该是直刀而不是弯刀,因为弯刀造成的伤会左右浅而中间深。” 杜昙昼看向候古胸前的衣服,他的前胸有一大片血迹,衣领被血浸成了深黑色,胸口沾到了血的地方却还是深红色。 杜昙昼伸手一摸,领口的血迹几乎已经干了,胸前的衣料却被血泡得湿漉漉的。 杜昙昼搓了搓指腹上的血,尽管粘稠却尚在湿润状态。 “衣领的血是他刚受伤时留下来的,而胸口的血却是后来才粘上的,应当是他倒地后,随着身体里的血从伤口流了出来,慢慢才将他胸前的衣料染红。” “看来候古死得非常快,咽喉刚被割开他就倒下了,那个瞬间喷出来的血只溅到他衣领,还没来得及往下流,就因为他已倒地,血流的方向发生了改变,转而向地面淌去。” 杜昙昼站起身,围着卧房走了一圈,房中家具摆设都相当齐整,五斗柜没有打开过的痕迹,也没有留下任何足迹或者脚印,说明凶手不是图财。 杜昙昼又走到候古身侧,之间候古身上的衣服非常整齐,一点不显凌乱,这意味着凶手出现得很突然,候古都没来记得与对方发生搏斗,就被杀了。 “身手矫健,惯用直刀,一招毙命,不留任何踪迹。” 杜昙昼心想,这种描述怎么那么像…… 他抬眸望向莫迟。 莫迟表情严肃,目不转睛注视着候古的尸首,似乎想从尸体上看出什么。 杜昙昼暗自摇头,重新把注意力放在尸体上,突然,候古袖子上的一抹黄痕引起了他的警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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