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琮把木昆交给他的令牌让太监拿给终延看,终延看完,很有保留地说:“此令牌应当不假,但不见得持有令牌的人就是真的乌今王室。” 褚琮摆了摆手:“诸位无需再在此人身份上计较虚实,涉州刺史自然有办法验证,还是请众爱卿直言告诉朕,朕究竟该拿这个木昆怎么办?总不能把他一直关在皇宫偏殿吧。” 方才还争得口沫横飞的几位大臣,现在谁都不说话了,你看我我看你,谁也不敢提出意见,生怕担这个责任。 只有冷容冷声冷气地说:“陛下,焉弥大军就驻扎在柘山关外百里之地,此时借兵给乌今,到底算什么行为,您自行斟酌吧!” 冷宰辅一副训孙子的口吻,就差把指头戳在褚琮头上,让他好自为之了。 要不是褚琮本性纯良,年纪又轻,别说宰辅,哪怕换做杜昙昼这样和皇帝讲话,都能被拉下去砍头十回了。 褚琮小时候就习惯了这个老头的耳提面命,对他的僭越习以为常,连生气的欲望都没有,只是眼巴巴地瞅着杜昙昼,把最后的希望寄托在他身上。 终延将皇帝的意思看得一清二楚,面上却不动声色,只拱着手站在原地。 杜昙昼这下不得不开口了,他放下茶杯,思索着缓缓道:“几位大人说得都有理,涉州刺史想来很快就能查清木昆的真实身份,不如先同意乌今使团进入涉州,但不允许他们南下。待木昆身份明朗,倘若他真是乌今王子,再将使团放行。届时等使团赶到缙京,陛下与其相谈后,再做定夺。” 褚琮连连说好。 “至于木昆本人,陛下可以先将他稳住,推说借兵之事牵扯甚广,需要与臣子商量后才能下决定,这段时日就请他留在缙京耐心等候。” 褚琮立刻道:“不管木昆是不是真的王子,都先用接待王子的礼仪招待他,终延,你是鸿胪寺卿,他的起居住行就由你来负责。” 终延说是。 杜昙昼补充道:“不如先将他安置于京中驿馆,再派翊卫于馆外轮流看守,一来保护他的安全,二来可以监视他的行动。” 褚琮下了旨意:“就按杜卿说的做吧。” 终延提醒道:“陛下,为防乌今有变,我们借取他们的那条运粮官道,是否……?” 褚琮对内侍说:“去把工部尚书找来,朕要问问他,通往柘山关的粮道到底修得怎么样了。” 韩永年又问:“陛下,那新科进士的排名又当如何?” “朕心里有数,等处理完今日之事,自会在三日后张榜。” 说完,褚琮摆了摆手,示意众卿可以退下,不等几人行完礼,就神色匆匆地向上书房走去,急着向涉州刺史再传旨一封,安排其放行乌今使团的相关事宜。 大臣们陆陆续续向宫门外走去,乌今朝局可能有变,似乎让人人都有所考量。 出宫路上,各自都低着头暗自沉思,谁也不和谁说话。 直到在宫门外见到了等在马车边的莫迟,压在杜昙昼心中的重担与隐忧霎时得到缓解。 “等很久了吧?”杜昙昼三两步走上去。 莫迟摇了摇头:“没有。” 宫墙外的杏花开了,粉白的花瓣落了几片在莫迟发上,杜昙昼抬手替他拂去:“走吧,今日殿试中出了件奇事,路上讲给你听。” 莫迟准备回身上马车,眼角余光忽然瞥见什么,动作猛地一顿,侧头朝东边望去。 “怎么了?”杜昙昼顺着他视线看过去,除了街巷中熙熙攘攘的人群,没发现什么奇怪之处。 莫迟盯着那处街角看了半天,才缓缓收回视线:“……没什么。” 杜昙昼:“……” 他突然把莫迟拦腰一抱,让他坐在车板边缘,正面对着自己。 “你干什么?”莫迟露出少见的慌乱:“那些人还没走远呢!” 和杜昙昼一同走出宫门的大臣们上车的上车,上马的上马,都还在离二人不远的地方,只要留神看过来,肯定能看清杜昙昼方才的举动。 杜昙昼毫不在意:“怕什么?就算被他们看到了又如何?” 他的手还固定在莫迟腰侧,不准他乱动。 莫迟推着他的手臂:“你先放开我。” 杜昙昼不依不饶:“你先告诉我,你到底看到了什么?” “你?!”莫迟“啧”了一声:“我见到了一个人,长得比你还好看,就多看了两眼,行了吧?” 杜昙昼压根不信:“再不说实话我就亲你了。” “我说的就是实话。”莫迟眼神一闪,他根本不相信杜昙昼会在大庭广众之下做出过分之举。 谁知杜昙昼表情一暗,掐着他腰的手陡然一紧,俯下身来定定望着他,眼看下一瞬就要亲到他脸侧。 莫迟用力往后一仰:“我输了,我认输行了吧!” “你在看什么?”杜昙昼穷追猛打。 莫迟无奈地皱起眉:“我总觉得有人在那里看我,等你出来的时候瞧了好几次,都没有见到可疑的人,兴许是我多心了!这下你满意了吧!” “这才听话。”杜昙昼总算松开了他,莫迟立刻往后一缩,直接钻到车厢里去了。 上车前,杜昙昼特意朝刚才的街角又打量了几眼,的确如莫迟所说,没有见到任何可疑人物。 杜昙昼倾身走进车厢,挨着莫迟坐下,这才把蹲在街边歇脚的马夫叫回来,让他赶车回府。 同一时刻,东龙璧坊。 卖刀的胡商店内,有男子推门进来。 掌柜殷勤地迎上去:“公子,买刀吗?喜欢什么,随便看。” 店内的木柜上摆着各式各样的刀具,男人的视线在其上逐一扫过,似乎没有看到合适的。 掌柜忙道:“没看上?库房里还有不少好货,我都没摆出来,您想要什么样的?不管多稀奇的刀,只要您要,我都能给您找到。” 男子回忆了片刻,对掌柜道:“我要一把直刀,刀柄要短,不要装饰,刀身要窄,不超两指宽。刀刃要足够锋利,需得吹毛立断。” 男人的话带着奇怪的口音,想来应该是胡人。 “明白明白!”掌柜让打下手的伙计看着店,自己返回内侧的库房给客人找刀。 不多时,他就抱着三把长刀返回店内,依次摆在暗红色的绒布上。 “这都是店里千金难求的宝刀,请过公子目!” 男人抬起手,悬在三把刀上方犹豫了一会儿,最终将手指放在最左侧的刀身上,指腹在刀刃边轻轻一划。 “公子小心!”掌柜惊呼一声。 男人的指腹立刻被割出一道血口,他把受伤的拇指放到嘴边舔了舔,说:“就要它了。” 掌柜的定了定神,重新堆起笑容:“公子真是好眼力!这是我这店里最好的刀了,它削铁如泥,能斩金断玉——” “多少钱?”男人打断了他的吹嘘。 “价格也不贵,只要……”掌柜搓搓手,偷偷打量了他几眼:“只要三百两。” 男人从怀中取出三百两的银票,扔到桌上。 “多谢公子!”掌柜见钱眼开,乐得合不拢嘴:“我这就去找一块上好的绸缎,为公子将这刀包上!” “不必。” 男人抓起刀,径直插入腰带,没有再多说一个字,转身离开了刀铺。 三天后,礼部南院墙上,贴出了新科进士的金榜。 由于木昆身份特殊,状元最后还是落到了终雪松头上。 年轻的终雪松并没有因为突如其来的荣耀和众人的恭贺迷失理智,他站在院墙不远处,高兴之余,仍旧保持着谦逊与低调。 身边的同榜进士大多是在亲友的前后簇拥下来看榜的,而身为世家子弟的终雪松却是孤身前来,连小厮都没带。 揭榜后,他虽然露出了开怀的笑容,但很快收敛起笑意,向身边道谢的同窗拱手道谢,随后走进礼部官署,领自己的榜帖去了。 庆祝进士登科的仪式盛大而繁琐,接连持续了好几天,其中最为隆重的,就是张榜后三天,于缙京繁鹤池边举行的杏林宴。 繁鹤池边,杏林遍栽,杏花纷飞下的酒宴,不仅及第的进士会参加,京中大小官员几乎都会到场。 除此之外,进士们的好友亲朋,还有那些想要为女儿觅得佳婿的达官贵人们,也都会出席饮宴。 杜昙昼带着莫迟赶到时,宴会的氛围已经十分热闹的,他这个临台侍郎刚一露面,就被大小官员围了上来,一杯又一杯的酒送到了他面前,他喝得面不改色,仿佛咽下去的不是酒而是清水。 莫迟总算是知道杜昙昼的酒量是怎么练出来的了,作为一个滴酒不沾的夜不收,他早在众人围堵上来前,悄无声息地躲到了杏树林中,无情地抛弃了杜昙昼,还给他留下一个爱莫能助的眼神。 杜昙昼不留痕迹地瞥了他一眼,抬手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即使是在热闹非凡的繁鹤池边,莫迟也能将自己的行迹藏得严严实实,很长一段时间里,这么多参加宴会的人,没有一个注意到他。 莫迟乐得闹中取静,坐在杏花树下,吹着和煦的春风欣赏湖景。 “莫大人真是好雅致。”良久以后,忽然有人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背后,轻轻说了这句话。 莫迟倏然回头,眼中凛然的精光看得来人一怔,那人神情一滞,旋即露出了一个友善的笑容:“抱歉,是我唐突,打扰莫大人了。” 说话的人是卜黎。 莫迟从地上站起,向他行了一礼:“见过国师大人。” 杜昙昼放下酒杯,余光见到莫迟正在与卜黎说话,于是找了个借口离开了人群,向繁鹤池西面的八角亭走去。 刚迈进亭内,杜飞鸾就神神秘秘地跟了上来,左右环视一圈,见四下无人注意,从袖子里摸出一张卷起来的纸,悄悄塞给杜昙昼。 杜昙昼用手一摸:“这么薄?” 杜飞鸾像做贼一样左顾右盼,压着嗓子说:“堂兄你就别挑了,我能找到就不错了!先说好,我没找到过去十年的,夜不收的名单都是最高机密,就算我是负责看管造册库的人也接触不到。我只找到最近三年的,而且只看到了一支小队,里面刚好有位姓周的,堂兄你就凑合看吧。” 杜昙昼奇道:“既然找到了,你把上面的内容背下来就是,何必冒那么大风险把这张纸偷出来?” 杜飞鸾都快急眼了:“我的好堂兄啊,你以为兵部造册库是我家书房吗?除了我这个七品司戎外,还有一支翊卫是专门用来看守造册库的,他们每隔一会儿就要在库房内外巡视一圈,我根本没有站在里面看名单的时间!” 他东张西望在四周扫了几眼,低声道:“我只能借着他们不在的时候把这张纸顺出来,而且新来的兵部尚书有了前车之鉴,对武库和造册库看得极严,每天一早一晚定要入内巡查!我是趁他今天来参加杏林宴才敢动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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