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英……”冯广川难声道:“快逃。” 太像了,今夕旧忆,仿佛父亲死状又在眼前。 戚英长了张嘴,但却先尝到了咸味。他没空去嫌这眼泪丢人,脖子上便被架了各色刀器。顾越鸣沉着脸一身火气过来,戚英却见李挚却挡在了他身前。 李挚背对着戚英,在他看不见的地方,一手抱礼拳指尖却握了又握。然而他并未过多犹豫,道:“顾大人,冯广川已死。戚英我也给您带来了,他已中了软骨散,三个时辰内任您摆布,还请您兑现承诺——开闸放水!” 戚英想说话,却连出声的力气都没有。 他心里暴怒:敢情老子就他娘值一匣子水?! 任人摆布一词,跟榔头似地捶进他脑子里,他怎么可能不懂!戚英气得面红耳赤,瞪着顾越鸣眼神像把他灼个洞,唯一的劲儿吐了口血出来。 顾越鸣被他这一眼瞪得火气上涌。 名声狼藉的昏君躲在这里,的确是为了那点不为人知的癖好,但没人知道他其实是根本回不了长京城。他本是个胜负欲极强的人,向来吃软不吃硬惯了,除却在顾越停身上一口血牙,其他人给的委屈是丝毫也不想受的。 事态扭转,他也不太高兴,揣着一肚子坏水,顾越鸣指了指戚英道:“慢着宁王殿下,不如你把他直接给了我,我便将这拦河渠拱手让了大梁亦也是可以的。” “顾国君,您不会不知道,戚英是我大梁五品将军……”李挚在戚英身上扫视,那如同刻在脸上平静,终于露出点了不忍动容来。就在戚英还以为他良心仍存之时,却听得李挚居然讨价还价道:“再与我五千燕丹精锐羽使。” 戚英直接给气笑了,这软骨散实在够劲儿,甚至把他舌头给药麻,他说话都是含糊不清地:“宁王殿下,你真是让小臣大开眼界……” 这一瞬后,戚英恨毒了李挚,曾那点共事情义,飞灰烟灭。 - 二文二武四官,知道陛下射杀了假冒之人,但却惊觉他回了营地后的脸色极其不好。 颇为察言观色的宋明道,贴心地为李珏奉上一杯茶,道:“陛下既知,那不是戚将军,那便安心侯着他传消息便是,莫要自寻烦恼了。” 更为揣摩圣心的颜九真,暗戳戳地踢了宋明道一脚,说:“陛下是疑,那分明是戚将军的衣服,怎么被扒了给穿到别人身上了。” “那是朕的衣服。”李珏不冷不热吐出一句。 颜宋二人噎住了,两人偷偷对视一眼,不知当问还是不当问,直到李珏一句“有屁快放。”颜九真这才敢道:“以白衣为谋离间陛下与戚将军情谊,除却宁王只怕没谁会使这软刀子,就是不知陛下接下来如何安排。” 李珏正略加思索。 “报——”侯景撩帘进来,跪下行礼道:“陛下,陈霸七千人马已至江州,果然遭遇了红巾埋伏,那领军之人竟是……孟报国将军。” 李珏微愕,却又极快地接受,面色愠怒问道:“江州刺史和工部尚书呢?” “柳大人不知下落,秦大人却……陪在孟将军左右。”侯景掏出张信笺来,道:“还有一事陛下,那戚如舟有心投诚于朝廷,已割了燕家女的头以示忠心,并且有密谏上书有关他所知红巾一切。” 李珏接过,扫视后总算释然一笑,“既如此,就调一千精兵去,去助那戚如舟一臂之力,我倒想看看他信上天花乱坠般的本事,能否凭一己之力平了潍水所有贼乱。” 陈霸前脚刚走,后脚地面便开始震动。李珏惊以为是地震,起身撩了帘向太白山望去,却见那山腰子往上,一不甚明显的河渠开闸吐水,洪水倾斜而下亦如条银龙般奔驰山间。 山摇地动,响彻云霄。 燕丹人竟舍得放水造福大梁百姓? 虽是喜事,但李珏却心里不祥,他只在一个瞬息做了决断,朗声喝道:“整装待发!全军、攻山——” 皇帝一声令下,近万人的队伍陈列整齐,势如破竹一路伐林开路,如把利刃浩浩荡荡地挺进了太白山,甚至在侯景的带领下直接入了天隙之地。 四面环山,只一条小隙可过,实在是个上好的杀地。山内余下红巾蓄势待发,两侧山崖藏了好些人,纷纷持了火统以树丛矮木遮蔽。 其一矮丘后,燕泽对身侧人道:“皇帝何在?” 燕泽顺着遥手一指,见得那身披厚毛领的李珏,畏缩地躲在大队人马中间,坐立不安四下张望似是很不安的模样。 “狗皇帝,这么怕死啊。”燕泽一笑,手指放嘴里一吹,捏出个婉转的鸟啼叫声来,算是他们之间动手的暗号。 红巾得了令,纷纷掏了火统,对着下边一阵扫射,顿时便将他们打得各自猢狲散,惨叫声与呼救声此起彼伏。 死伤惨重,已血溅满地。 燕泽觉得旗开得胜,觅得了那狗皇帝身影,冲天啪了两闷声火统,朗声道:“弟兄们杀下去——谁先取了这皇帝小儿人头!老子我倾家荡产也要他赏金白两!” 他身在荆州,心已飘到了汴京,已开始联想到宁王殿下登基后,他便是开国功臣享万般尊荣,女儿也会登上后位荣华富贵……光是想想已是合不拢嘴了,连砍人杀敌而去都带着隐约笑意。 没有十分,也有九分瘆人。 燕泽杀得红了眼,像是享受这场血腥盛宴,以至于越凑近李珏越亢奋,甚至忽略了他紧紧地依偎着身边一人,一直躲在那文官模样的人身后。 来人实在凶厉,又浑身是血,如同来索命的地狱厉鬼,宋明道抓紧了身后人的手,宽慰道:“陛下,别怕,臣一定会保护好您的。” “哈哈哈那要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了!”燕泽笑了笑,正心说真是无用者当权,竟好意思让文官替自己搏命。他手起刀落一个横切斩了过去,没费多大力气便废了那小文官,正欲擒那狗皇帝却见他疯魔般冲过来,“宋明道!”不管不顾地抱住自己挨了好几刀。 燕泽正惊,定眼一看,却发现那着龙袍之人根本不是皇帝! 他心头暴怒,朗喝一声道:“回山!这是调虎离山,快去救宁王殿下……”此言一落,便惊觉自下腹一寒,窒息般的痛苦剧痛蔓延,有支透亮长剑贯穿背脊而出。 燕泽开口欲言,呕出了圈圈的血来。肩膀上突然抚上一只手,那士卒一脚踹开他抽剑而出,前者在一片模糊中认得他才是李珏。 李珏着普通士服,混在士兵中避人耳目,也不是一次两次了。他借着死人衣物,慢条斯理地擦拭剑上的血,对着吓得失色的颜宋二人,难得温声道:“辛苦二位了,尤其是颜大人。” 颜九真心有余辜,道:“哪里哪里,为陛下做事乃是臣等应该做的。” 李珏一个指尖过去,“宋大人照顾好颜大人。”便捏了剑走,周遭猩红遍布,已然杀得片甲不留,梁军与红巾都死伤惨重。 他扫视一周,直观来说红巾死者更少,毕竟他们占地形之优势,但由于燕泽按耐不住先打了下来,便暴露了埋伏处失了偷袭之先。 惨胜,但亦艰难。李珏几个步子过去,竟亦见到了候景死状,他心里不大是滋味,替这位小将合上了眼睛,无声地轻喃了一句说无用。 若是戚英在,即便不说胜仗,至少不会送命,亦不会让李珏动手。 梁军余下不过千人,李珏重新召集聚了队,分了小队人去追其他贼寇,带领余下人往了燕丹拦河渠而去。 闸门已开,河流奔涌而下,原光滑的沙砾卵石,被水浪激荡笼罩冲刷。李珏带队沿着河岸上去,不多时便见着了那拦河渠,除却巡逻军更有燕丹羽弓箭手参上。 他正心头不安,疑羽使怎会在这里? 便见着有小卒出来,拉扯着捆好的宁王,先是将李挚给吊了下来,再然就是戚英……有绳索勒着他二人的双手腕,跟软骨死鱼似地将他二人挂在了渠墙边。 下面是江水,滔滔不绝如恶口猛兽,掉下去不说摔死亦会被浪涛拍死。 李珏眼神渐寒,他带了叆叇看得清晰明白,先扫了李挚一眼不言,视线再落到戚英身上时,便不动了。 渠上未见其人,却先听了有笑声,“哎,这不是梁帝么?”说话者却不是顾越鸣,他一手搂着顾越鸣,身穿一身墨黑金绣蟒袍,头上金冠高高束起墨发体面,跟他怀里那衣衫不整的顾越鸣形成鲜明对比。 除却脸,哪里都没有共同之处。 他便是手握燕丹实权的摄政王,亦是燕丹国君顾越鸣的亲弟弟,顾越停。 他眉眼弯弯,明明是在微笑,眼神却如蛇般地锐利冰冷,只让人见着便浑身不舒服,他道:“想不到本王这小小的拦河渠,竟也能有如此尊荣,能得这么多大人物亲临。”他附耳对顾越鸣低喃,“你说他们是不是啊,王上?” 顾越鸣推开他,拳打脚踢就是一巴掌,“顾越停,大国之策以和为贵,孤是不是给你脸了,你绑了宁王和戚将军是想做什么?!” 顾越停受他一巴掌,怒目而瞪便又还了回去,一拳奏得打得顾越鸣直接瘫地,“那王上去扒戚将军裤子又是想做什么?一国之君竟是你这种禽兽不如的东西!” 顾哥俩吼得大声,李珏看向衣衫整齐的戚英,对上他如同死水般的眼神……火气骤生。 他嗓音有些嘶哑,伸出了只手道:“长弩。” 身边士卒听命,即刻卸下了自己的给他,皇帝接过的一瞬觉得比千斤更重。 几个回合下,顾越停便收拾了顾越鸣,燕丹将卒无人敢拉架劝谏,由得弟弟将哥哥一踹到角落,这才敢上前去搀扶他们的王上。 顾越停深吸了口气,还是忍住了想弄死他的想法,心里默念他是兄长忠孝悌义,整理着衣冠一边吩咐下去,道:“带王上下去治治伤。” 这句话的间隙,他便听得破风射箭一声,探了只脖子去一看,便见着李挚胸口上立了支箭,却准头不好没让他即刻毙命,李珏一手举着长弩面无表情,又去对准了戚英要扣关待发。 李珏的眼神太冷,寒气甚至透过那叆叇,已像是在看一个死人,戚英觉得这一眼盯得自己血都快凉了。 软骨散的药劲淡了,但他还是说不了话,跟宁王一样被捆了嘴,他甚至连挣扎都嫌累得慌,就这么平静地等着李珏的选择。 这一出实在意料之外,顾越停大惊吼道:“李珏!慢着慢着!这是你国的人质人质!你他娘的怎么是这个反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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