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珏盯着李挚,忽地想起儿时他落水之时,才不是如今这般如土的脸色,原来那时起他便开始诬陷上了自己。 他思绪远飞,话却是对顾越鸣道:“你国的待客之道也不怎么样。” 顾越鸣听之一笑,“李国君可别这么说,即便我再恨顾越鸣,也做不出手刃亲兄这事来,您么可比我心狠手辣多多了。” “既如此么……”李珏心里盘算。也难怪燕丹没法壮大,甚至比大梁内乱更甚,既有二王鼎立更有二派党争,亲兄弟都能拳脚相向更可况政斗。 “顾王爷忠孝,朕钦佩不已。”他露出个柔和的笑来,示意梁军重新捆一捆顾越鸣,道:“顾王爷既说了要交还荆州,那朕即刻便会派兵前去治理,不妨到时候你与他们一同回燕丹,如何?” 顾越鸣瞪着李珏,轻抿薄唇下狠咬着牙。“好,李国君可一定要护好本王才是。” 红巾本营算捣了,唯不知江州打得如何。李珏可算松了半口气,道:“撤兵,就在山上扎营,第二日动身去江州。” 戚英却建议他道:“不可陛下,太白山尽是乱石,连点个火都不好拾柴,路也难走崎岖不平,若是敌军偷袭恐难交战,还是在山下平野处扎营地好。” “好。”李珏揽了戚英的腰,“都听你的。” 他贴脸凑去,肆无忌惮,又想落下去亲人,却被戚英挣脱开去。他避开了李珏的亲昵,拿出了为臣的款儿来,道:“这……非臣杜撰,事实确是如此。” 说罢,大军下山,戚英领了路走在前头,再没吝啬李珏一眼。他下山时,很耳清目明地听到了非议,士卒自然是没那个胆子议论皇帝,几乎都在对他进行指指点点。 尤其是相貌之谈。 戚英深吸了口气,一个眼神扫视过去,那些长舌头这才闭嘴,“小白脸、狐狸精”这才下了去。 诸事不顺,他心道。 自信州后,仕途像是走了下坡路,陛下越是兜他反而官场不顺,甚至连一身武艺都无处施展,屡次三番地被算计害得李珏来救他。 戚英自也明白,他们不能再亲密无间,事实闹大了他地位不保,陛下亦可能被唾沫给淹死,他也知道自己不应当再回汴京了。 那是非之地也确实不适合他。 他正心事重重,却见一农妇踉跄而过,嘴里在撕心裂肺地哭啼。此地已是太白山源水下游,上头的死尸被冲下来,滑在此处正被人堆积起来清理。一农妇跌撞扑向那尸体堆道:“爹!爹你怎么了?!” 见到她人,戚英瞳孔微缩,忙奔了过去助她,“冯、冯姐姐,我……”冯若秋见到只手带指环的手,认得那是他爹冯广川独有的指刃。 戚英正过去,便见着她拉着那手拽了出来,更准确的说是……只有那只手被拿了出来。 连尸体都没有。 冯若秋面无血色,死死盯着那只手,红着眼睛却挤不出半滴泪来,她无声往尸山上再一望,再没见着任何有关爹的线索。 她脸比尸白,表情已浮了死色。 戚英亦过去,直接向她跪下。他心中悲切,看到她生不如死的模样,喉咙一紧像是有巨石碾压,闷得他胸口喘不过气来,他难声道:“冯姐姐,我……冯老将军他……” 他说不出口。敬王府被抄与他脱不开关系,冯若秋与敬王和离因他而起,冯老将是因他被贬救他而死……戚英奋力咬着舌头,追忆种种都是他的因果,悔恨愧疚漫上心头,他跟哑了似地说不出口。 “死了。”李珏慢着步子过来。自他见到冯若秋的一瞬起,便猜中了冯广川亦参与其中。 老将军人脉甚广,早年间走南闯北,一身江湖人的豪情义气,很是得坊间百姓熟识交好。此番贬谪回故居,必是走水路得了宁王消息,这才带了家眷投诚来的。 他冷眼瞥着冯若秋,道:“嫂子既舍不得荣华富贵,当初又何苦要与敬王和离,反正他死了朕也不会刁难于你,你稳坐王妃位也没人敢嘲你寡妇,何苦还跟着老将军来淌宁王浑水?” 冯若秋看向他,脸上终于有了波澜,眼神怨毒愁愤极,声音里都带着浓浓的恨意,“爹是你杀的么?” 李珏没见到冯广川,他瞥了眼沉默的戚英,亦猜到了恐与他有关,道:“是朕又如何?” “你……”冯若秋泪如涌注,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你好狠的心!他为大梁卖命几十年,他是你老子的左膀右臂!不涉党争却从未有过害你之心!”她吼得声嘶力竭,状似疯癫去寻了一短剑,“你……弑父杀兄,灭忠臣寒人心,还与朝官苟且……你李珏,不配为皇帝,不配为大梁一国之君!” 她张牙舞爪,手里捏着短剑,就要往李珏身上挥,戚英看似神游头都没抬,却反去握了她的手腕,他道:“……冯将军是因我而死,跟陛下没有关系。” 冯若秋松了刃,反用了另只手接住,好歹也是武将之女,这动作使得行云流水,又快又狠地向戚英捅去——“那你就替我爹偿命便是!” 戚英不是不躲,而且根本不想躲,他就硬生生挨了这口白刀,吓得后反应李珏脸色刹变,一脚过去狠踢上了冯若秋,把人一弱女子直接踹得老远,落地后大口大口的鲜血呕出来。 戚英背脊发凉地回想起来,李珏当初敬王府那一脚收了力的。 李珏见戚英没大事,脸色这才缓和下来,但他在地上磨了磨鞋尖,道:“来人,把这泼妇拖下去,乱棍打死。” 冯若秋面目狰狞扭曲,仿佛后知后觉一般,这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 戚英脸色比她更骇,不敢拔刀忍着下腹的痛,跟以死求谏的老臣那般,要去跪李珏磕头道:“陛下不可!” 李珏一脚抵上他膝盖,连拖带拽要带人起来。他厌恶戚英这套忠臣做派,把他下巴给掰了起来,道:“起来!我不要你跪我。” “陛下,我知道的!”戚英急道,“冯若秋她从未参与其中,刚刚丧父也是情有可原,她还孕有一儿一女还在襁褓,那亦是皇家子嗣李室宗亲,她若没了那她两个孩子怎么办?!” 同时,他摁压住伤口,艰难地拔了下腹的刀,往冯若秋面前钉去这血刃,道:“冯姑娘,听好了!是我戚英不厚道欺瞒敬王在先,你父亲也是为救我而死——但是这一刀受了,我欠你冯家的情也就抵过了!” 好歹被算计了好几次,戚英也该长点脑子了,他这一刀挨得是相当值的。 戚英甘愿受冯若秋这夺命一击,不是滥好人而且为了还她家的债,同时还为她性命和孩子求情——亦给了她应有的尊重,她分明是个一无所有的农妇了,但戚英还是将她视作敬王妃,说那两孩子是李室宗亲便是证明。 冯若秋再苛责戚英,也找不到理由和借口。 她顿觉无能为力,甚至连恨都不能纯粹,得在仇人手下才能苟活,只无声地痛哭不止了起来。 李珏见罢冷笑一声,心里又有了盘算,正愁没有子嗣后继,便将念头打在了两个孩子身上。
第59章 争执 太白山一乱收尾, 戚英带着灾民下山,又跟着前去收尸,特地去跟士兵们打成一片。上战场他是将, 下了战场他也是兵,平易近人永远是笼络人心第一步, 外加上戚将军不计前嫌干活卖力,与他熟络后好些个兵对他有所改观。 戚英忙前忙后脚, 跟下属又笑得正欢,连后背上的伤也没去顾,不知李珏眼神一直拴他身上没挪开视线。 李珏无事可做,他自不会去做体力活,此番又带了两小文官, 宋颜二人主动请缨善后, 独留皇帝一人孤守火堆,竟只有个架着桎梏的顾越停,跪坐旁边不怀好意地打量着他。 “顾王爷有话不妨直说?”李珏戒心骤起, 跟他聊天打发时间。 顾越停噩噩坏声一笑:“以往我还不懂,觉得我哥觉得简直败类, 自打见了戚将军后,才晓得情不自禁一词, 亦可以形容男人。” 李珏本手持木棍, 扒拉着火堆, 棍头上烧得正红。听了这话后想都没想,给了顾越鸣脸上一棍子, 直接在人脸上划下条黑红血印。 他道:“夸得不错。” 顾越鸣倒是躲了, 但还是躲得太慢,脸上跟刀割似地疼, 怒道:“疯了吧你李珏!既是夸他,你打我做甚?!” 自成了梁帝后,能跟李珏这么说话的,屈指可数。顾越停有这个底气,燕丹虽小五脏俱全,国力从来稳步提高,若非二王鼎立的局面,早该有吞并他国之心。 李珏杀不得顾越停,宁可坐山观虎斗,看顾氏兄弟自相残杀,也不想真跟燕丹打起来,战事劳国伤民最耗的就是钱财,他能不费兵卒拿回荆州已是遂愿。 “……不过。”顾越停忍着疼,饶有趣味看他一眼,“李国君啊,你当是比我明白,跟臣子搞到一起,这可是大忌讳啊。后宫的莺莺燕燕也就罢了,前朝那些个老臣人精似地,你还要不要江山社稷了?” 二人身份地位看似对立,但顾越停跟李珏并无恩怨,他同样也知道,大梁跟燕丹打不起来。燕丹太小,小跟梁国三个州差不多,李珏犯不着为了点牙缝的地盘开仗,更可况燕丹后面就是大国高丽。 大梁与高丽看似和睦,但二国暗中争锋摩擦不断,燕丹的地理存在无异于中间夹饼,有了它才显得双方都无蚕食对方之心。 李珏惯用回答问题,“所以顾王爷才不做王上,既无后子嗣之忧,也可不受朝臣牵制?” “亦不全是。”顾越停捏着自己下巴,“我还是顾念手足亲情,只等顾越鸣哪天得花柳病死了,更顺理成章地继承大统成为王上。但若是他哪天把我惹毛了……”他思量片刻,竟没想出这问题答案。 他只好道:“哎,李国君你答非所问,还将话题抛开试探于我,也太不厚道。” “……”李珏沉默,不再与他言语。 顾越停却不依不饶,“国君啊,你既钟意戚将军,何不给了名分封他为妃,也省得如此可人战场拼杀。高丽女君都姑且男宠无数,你宫里多养个男妃又怎么了?” 李珏从他脸上瞧出戏谑来,他懒得深究其中深意,道:“我若封他,于他来说是羞辱,自要顺着他的心意。”更可况大梁有边关之忧,他需要戚英为将,哪怕自后分居两地再难相见,他也不能再将人拘在自己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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