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老臣不是这个意思。”冯广川嘶了口气,心说这宁王殿下关心的地方怎么不对。 “放戚英进来。”李挚浓眉一竖,隐有怒色但藏得极好。“我去与他谈上一谈,你们在太白山上搜罗一圈,看他是否真是孤身前来。” 燕泽道:“那我们红巾……?” 李挚又带上了面具,化身成了谋士智先生,道:“放心,农难之祸,是先帝造的孽,你们落草为寇是身不由己,李珏若是真杀上山来,我就算是豁出这条命,这次也要护得你们周全。” 他缓步下了瞭台。留下二人,燕泽见之,动容感动赞叹不已道:“宁王殿下,一久卧病床羸弱之身,有顶天立地男儿气概。” “可惜男儿气概,”冯广川无奈摇头,低声评价道:“不能跟天子气魄相提并论。” 宁王过柔,瑜王过刚。 可惜,过柔克不了过刚,得刚柔并济才是。 - 天将欲雨。 戚英转头看天,双膝隐隐作痛,他露出个无奈表情来,道:“老天爷啊你又要洗衣服了。” 太白山雾深露重,他这才走几步,双膝处又是酸得不行了。碧林翠竹之间,戚英一袭白衣行在山路,脚下踩过湿草软泥,衣摆下面脏得不成样子。 往上的青石边上,李挚捏着把折扇挡脸,透过面具往下去望那人,很眼尖地察觉他穿的是李珏白衣。 他啪地一声合了扇子。 提高了音量道:“戚将军,孤身前来,投诚的吗?” “智先生?”戚英抬了头,提了脏衣摆快步上来,免得滑倒还切的小碎步,他笑了笑道:“太好了,正愁找不着路呢。你既说你们是宁王做事,可否引我前去与他一见?” 戚英不怎么爱笑,至少曾经在宁王面前,并且眉头上的川也难得放下。李挚又开了扇子,嗓音藏在扇面儿后面,道:“昨才进了陛下的帐,今又来投宁王的诚,你可真是反复无常啊。” “知道智先生一直派人盯着,”戚英指了指那山头瞭台,“就不怕我们是演给你看的?” “我们……”李挚合扇敲了敲,像在鼓掌更像思量,他啧了一声道:“我就不明白了,听说戚将军在陛下那儿受了苦,怎么如今看你这副模样,像是还挺乐在其中?” 戚英眉眼弯弯,道:“智先生既知道,我进的是陛下的帐,那受的能是苦吗?” “……”李挚捏紧了扇,耳朵都给气红了,像是被他恬不知耻所羞愤到了,“居然还是心甘情愿的啊。” “智先生身为谋士,思的不是阴谋诡计,怎么对这种事感兴趣?”戚英有心跟他凑近乎,凑了上去想取他面具,“莫不是也心痒难耐?要不我为你物色几个,江州柳楼就是个好去处,咱们改明儿一起去乐呵乐呵?” 李挚扇开他手,怒不可遏喝道:“戚英你怎么有脸?宁王殿下他真是瞎了眼了,才会看上你这么个、个……” “什么?”戚英挑了挑眉,从智先生的神情姿态中,越来越跟记忆里的殿下重叠。他一步步紧逼,夺了他手里扇子扔了,又钳了他的双手道:“伤风败俗?还是浪荡混蛋?你就只会说这两个脏词……” “宁、王、殿、下。” 戚英一字一顿的说,同时取下了他的面具。 同父异母的兄弟,李挚跟李珏的确相像,但一双眉眼偏生是两样,后者歪个眉就该把人吓死了,前者却连瞪着人都像是在撒娇。 以前还不觉得有什么,如今戚英被这张跟李珏像极的脸瞪着,从中寻得几分怪怪的滋味来。 ……陛下那性子,怎会对自己服软。 戚英即刻松了手,将面具还了李挚,只盯着他嘴皮子看,道:“殿下,闹够了,就对陛下低个头吧,到时候臣会替您求情的。” 李挚泄露了身份,也没觉得多重要,他只是显得略微低落,道:“我是不是还该谢谢你俩?” 他语气很轻,像片羽毛一样,又垂了头任人责骂的丧气样,让戚英心里有股闷气没地撒。 他真想揍人,心里有口怨气,想要他李氏兄弟为父亲偿命。想砍李珏的心还坚定些,又总是对皇帝畏手畏脚,想砍李挚的念头也常有,但遇着了又觉得他也委屈。 战场上生死一瞬,是死是活天注定,刀口舔血的戚家人当有这个觉悟。要么就胜,要么就死,不恨敌人不怨败主,或披甲戴兵凯旋而归,或马革裹尸安心入土。戚英从来最恨的,是那个能力配不上野心,无能为力的自己。 “不必言谢。”戚英觉得很疲惫,“我只是……” “尽臣事,听君命。”李挚替他回答。然后他抬起眼眸,眼睛平静得像一汪深潭,温声问:“连山啊,我真想向我三哥学学,究竟是他对你做了什么,才使得你对我渐行渐远了呢?总不能是床上那点功夫吧?” 戚英亦算了解李挚性子的,一向温柔的他能这样的话来,想必是肺都气坏了好几个。 他同时被这话给问噎了。 对啊,他图李珏什么呢? 李挚见他沉默,犹豫片刻思量问:“难不成……是他图你床上功夫?” “嗯。”戚英想不出所以然,干脆就败李珏名声,他一拍手掌点了点头道:“对。我受不了陛下了,所以来投诚于殿下了。” 只见他神色疲惫,不似撒谎。 李挚扫视他两眼,跟听到天方夜谭似地,摇头叹气不知是冲谁。“你也是个劳累命……走吧走吧,我带你去山里转转,还有个老熟人想见见你。”
第57章 灾祸 太白山下林上石, 又是潍水发源,山高地险,戚英自上山后便有心留意, 心里盘算着如何让大军进去且能全身而退。 “实不相瞒,我会劝他们归顺朝廷, 前提是李珏要保证留他们一命。” 李挚又带上面具,他向来心思缜密, 自戚英上来就密切关注着他动作,这里是猜到他盘算递信出去了。 几乎是半山腰,戚英遥遥见了瞭台,在下头见了零星几个帐篷,老弱妇孺伤痛病残居多, 亦只安营扎寨生火炊米, 锅里甚至连块肉都看不见。 某位将军心里一哽,再看向宁王眼神,警惕与防备已淡了些了。“殿下, 信州战败后这段日子,你一直都跟着他们么?” “连山, 我无处可去。”李挚捏了捏他肩膀,示意他放松些, 戚英却敏锐地见到, 他曾吟诗作画的一双手, 是再不见尊贵光泽了。 “殿下,是臣不中用。”戚英别开视线, 败仗是他为将耻辱, 他一直对信州之战耿耿于怀,他不明白亲信沈逸为何欺瞒自己。 “去换身衣服吧。”李挚指他衣服, 觉得刺眼得很,但话到嘴边却道:“你衣摆沾了湿泥,受了寒就不好了。” 戚英本不想,他哪里有那么娇气,但确实又苦于双膝旧疾,这才发现误穿了李珏衣服,只好受了李挚好意去了帐里换了麻衣。 他再出来,李挚已找了块净石坐下,面前火堆上还烧着瓮菜羹,他就着一断汤勺开始搅合拨弄,去寻个干净的碗盛给戚英,道:“这里贫瘠,实在没吃的,恕我招待不周了,你莫要嫌弃,好歹喝点热的暖暖身子。” 戚英接过,心里愁绪万千。宁王是宠妃纳兰氏之子,儿时备受恒帝呵护,养得金贵性情也好,跟瑜王境地是天差地别。他来戎州赈灾那次,还是个五谷不分的贵爷,如今竟也吃得下这等野菜烂羹。 他不假思索一口吞下,难以下咽也不拒绝。 李挚看他,不明所以一笑,语气暧昧不清,“你没变,戚连山,你一点都没变。” 戚英只问:“殿下说让我见的故人是谁?” 李挚添了把柴火,“喏,那里不是?”戚英顺着他指的方向,却见几个农妇过来,各自领着孩子,急问道:“智先生,山下大军朝廷派来的么,该不会是来抓我们的吧,那、那咱们还能往哪里逃去啊?” 有一人落在后面,虽也着粗布旧衣,但肤白格外突兀,憔悴五官却不失精致,怀里抱着两个孩子略微生疏。 戚英站起来,愕然问:“敬王妃?” 冯若秋见他,也是复杂万千,不知该怨愤还该仇视。她现在是完全后悔了,对李禧的恩是一部分,但更多是穷苦的日子。她可以忍粗茶淡饭,可她却不想自己的孩子、也是李禧的孩子,生来就是被当作贼寇。——究其缘故她还是怨的戚英。 她语气不善:“哦,戚家哥儿啊,真是两面三刀,你又来投宁王来了?” 李挚低声对戚英说,“莫要暴露,知我身份者不多。”同时他提高音量道:“大家莫慌,这是戚将军,奉陛下之命来与我们和谈的,有他在大军是不会攻上山来的。” 戚英一愣,不知他此言何意,却见那些个愚笨农妇,听到此言议论纷纷道:“将军?竟、竟是个将军啊!朝廷终于派人来管我们了?” 有人豁然一跪,扯着戚英衣角,这就潸然泪下道:“将军将军,求求你!也劳烦你求求陛下,山穷水难我们也是吃不饱饭,我们不是故意要当劫匪的啊……” 戚英手足无措,听到她们七嘴八舌道:“将军,我的孩子才五岁,我男人又落了残疾,上头让我们改了种桑田,那点丝绸卖不出也实在糊不了口……” “来,娃子。”有一妇人说还不够,又对她孩子道:“给将军磕个头。”戚英一愣,受不起此大礼,要去扶那孩子,“这是何苦?真的不必如此。” 她们不听,一见人领头,个个下了跪,纷纷诉苦哀求道:“我们没处可去了、我们真的没处可去了……求朝廷饶我们一命吧。” 此等为难之言,戚英听了心如刀割,脸皮也实在挂不住,不知道该如何是好。直到李挚替他解了围道:“大家不要难为戚将军,他也是只是替陛下传话罢了,我会好好与他商议此事的,大家都散了吧。” 智先生说话管用,她们言听计从,于是都悻悻地去了。冯若秋亦随着她们离开,走前亦是狠狠剐了戚英一眼。直到四周空旷,戚英才道:“殿下不也是丝毫未变。我原以为你不使计谋算计,至少也会伏兵暗杀陛下,谁知道你竟知在一心照顾难民,不知道他知晓后该会怎么想。” 李挚道:“连山,我说我无心帝位,你会信吗?” “我信与否不重要,要的是陛下如何能信。”戚英道:“殿下,你若拉不下面子,不妨割发代首我替你向陛下赔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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