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挚深吸几口气,额间有青筋暴起,道:“这话别人说也就罢了,偏偏从你嘴里说出来,我就觉得不中听得很。你不是来投我的诚的么,怎么还一心向着李珏?” “我是为殿下考虑。”戚英道:“殿下才是真正头目,若想让红巾归顺朝廷,他们不得看你的意思么?” 李挚轻声,决绝又阴森,道:“我宁可死在李珏手下,也不想成了他的麾下。”戚英熟悉,他亦知道这个眼神,与敬王的荒唐野心不同,他是背水一战的赴死之心。 李挚听了他话,笑了笑,露出他的和煦来:“连山,实话告诉你,我放你进来,就没想过让你出去。” 戚英背脊一凉,“殿下这是什么意思?” 李挚语出惊人,却压根不脸红,和和气气道:“没什么意思,只是李珏霸占了你那么久,本王想把你讨回来罢了。” “殿下在说什么糊涂话?”戚英脑门直跳,觉得这苗头不对,只愿不要如他所想。李挚却拉着他衣角要走,“我们上瞭台去。”戚英轻轻拿开,李挚却并未在意,只风度翩翩作了个请的手势,“有出好戏想让你瞧上一瞧。” 戚英从他微笑品出不怀好意来。 他尾随宁王上了去,戏没先看着却见了一人,戚英虽知冯老将可能也在,却不知他憔悴至已如此模样,见他的一瞬万般愧疚涌上心头。 冯广川自是不会给他好脸色的。他对戚英熟视无睹,恭敬一礼对宁王说道:“见过殿下。” 李挚颔首,接过他递来的千里眼,他指了个方向刚要给戚英看。戚英却用不着,他已然看到那守株待兔的一幕。 只见山野之上,有一人着白衣策马狂奔,而后尾随一队精兵速度极快,为首领军之人似是陛下。 戚英费解,看向李挚,见他指了指自己衣服,这才知那白衣是自己脱下的。——陛下该不会将下面那人认作是自己了吧! 他正里心疑,忙夺了千里眼去看,领军角逐之人正是李珏,他大喊‘戚英’名字无果,毫不犹豫地拿起了手.弩一箭射去。 准头极好,白衣人落了马,像是已毙了命。 白衣人落处,跟李珏带的队,还有一段距离。戚英本觉得这场戏并无意义,却见李珏根本没去查看尸体的意思,杀了那白衣人就自顾地回了营地。 ……他都,根本不看看是不是自己。 戚英心乱如麻,拿下了千里眼,这才明白先前为何让自己换衣。他对上李挚淡淡的笑意,无声地像是知道他说:看啊,戚连山,这就是你侍奉的陛下,这就是李定安的真面目。 李挚兴致颇高,“生气了?”他接过戚英手里的千里眼,问:“生他的气还是生我的气?” 戚英脸色一黑,“岂敢。”他转身欲往下走,“腿长我自己身上,我自会去向陛下解释。”却被冯广川弹指拦下,“戚将军,急什么呢,我们还当叙叙旧才是。” 李挚显然低估了戚英,他没那么多儿女心思,即便见了他设的小闹剧,也没露出多大的动摇心来。李挚心里暗暗叹气,心里已做了最坏的选择,像是对戚英抛出最后的诚挚,他竟说要主动带他去拦河渠。 只见一片光秃的碎石之间,有无数水流纵横交错,其上拦河渠宏伟又巍峨,其上有燕丹人重兵把手不时巡逻。 戚英见李挚毫不躲闪,竟径直地走了过去,“殿下,你这是……”李挚爬上一小坡,对他伸手要接他,“你跟我来便是。”但戚英漠视了他自己上了去。 李挚并未尴尬,从鼻子重重呼出口气,转身对河渠上展臂大呼道:“吾乃智明,备了薄礼前来,求顾大人一见!” 此言一出,惊讶的不止戚英,甚至还有冯广川,他握紧了指尖刃刀,亦难以置信问道:“殿下,你竟与燕丹人熟识?” 李挚勾唇,“冯将军,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不是你让我做一个奸雄的么。”他对戚英又道:“连山,解决农难的根源便在这里,你心里也跟我一样想的,不忍心百姓受苦吧?反正李珏心目中你已死了,不妨就潜伏进去听我吩咐做事,只要我们联手拿下这拦河渠,这样潍水也再无水贼之忧了。” “殿下,”戚英扫他两手空空,“你备的什么薄礼?” “你去了便知道了。”李挚笑而不答。他,对冯广川道:“冯将军若是觉得与燕丹人打交道隔应,不如就去传唤燕师傅带几个红巾军,待我们犯了事后来接应?” “既是算计燕丹人的事。”冯广川脸色松懈些许,还以为宁王与燕丹勾结,“那老夫也便一起去。” 也不知宁王究竟与他们关系如何,戚英见那坝上巡逻往下探头一看,竟连通传也省了直接朗声招呼道:“放智先生进来!” 尾随着这位‘智先生’,一切顺利得不可思议,甚至有燕丹人前来为他们引路,戚英和冯广川都不由得对视一眼,他二人都从对方眼里读出了疑惑,看来彼此都对如今的宁王殿下知之甚少了。 进了拦河渠内部,便是燕丹风貌装饰。墙上装饰了各色兽头毛皮,耳边亦有风铃叮当作响,赤色建筑充满了异域风味,红褐的帷幔垂挂得到处都是——这布置哪里像是的工事要地,搞得跟个勾栏瓦舍也别无二致了。 戚英心里突突直跳,有种不祥的预感。 很快,他这种念头便得到了证实,只见豁然开朗,有一面小瀑布倾泻而下,撒下眼前的浅池。池水里没有别的,无非是些男男女女,衣着甚少互相戏水罢了。 戚英有种直觉,似是他的天赋,擒贼先擒王的敏锐。只见其中一面貌俊俏的年轻男人,正袒胸露乳躺在个绝色女人身上,由得她将一柔嫩葡萄剥开喂进嘴里。那果肉才刚碰到他嘴边,他便眉毛一横怒不可遏,一巴掌冲她扇了过去骂道:“贱.人!会不会伺候人?这么酸的葡萄也敢往我嘴里喂?” 他知道这位恐怕就是顾大人了。 果然李挚迎了过去,竟对他行了个跪拜大礼道:“顾大人,草民有薄礼相赠。” 戚英正不解,却见冯广川脸色骇然,冲着那顾大人疑声道:“你、你是顾越鸣?你怎么会在这里?”他又冷笑着对李挚道:“宁王殿下,你这是什么意思?难不成你口中的薄礼,竟是老夫的性命么?” 燕丹国君顾越鸣? 戚英震惊不已,那不问政事十余载的昏君,难不成就是在这里寻欢作乐的。 他正不知如何是好,见了顾越鸣自水里起来,眼冒绿光如同恶鬼,憎恨无比咬牙切齿:“你的命这哪能够呢……”他话里转了个调子道:“不是还有戚将军的身呢么?” 燕丹与大梁的怨,不亚于无突厥的仇。冯广川年轻随先帝征战,半数江山都是自燕丹疆域抢来的,他在燕丹人心目中的地位,跟戚津在突厥人口中差不多。——都是恨不得啖其肉唾其骨的角色。 而戚英……自不必多说。 冯广川深吸了口气,忍着火冒三丈的戾气,抽了腰间自带的短刀,自宁王身后扔给了戚英道:“戚将军,这趟,咱们来错了。走!” 戚英顿悟接刀,二人抛下宁王转身欲逃。 却听得李挚一声极冷的喝声:“顾大人,不拦吗?” 顾越鸣瞥他一眼,无声勾唇一笑,而后立马朗声道:“拦——冯广川杀无赦!戚英我要抓活的!” 他一声令下,巡逻兵瞬间闻风而动。戚英只接了来人一击便知,这绝对是燕丹顶级的精锐军,同时还有无数羽使自角门倾巢而出,手持长箭统一对着他跟冯广川二人。 戚英咬牙,与冯老将传递一个眼神,便都知了二人死战之意。却听得顾越鸣那厮绵绵道:“诸君,听好了,冯老将军年事已高,你们尽管好好泄愤。但谁若是敢伤了戚将军,尤其是他那张小脸蛋,孤定会诛了他祖宗十八代。” 戚英听了这话跟吃了死苍蝇般的脸色。 李挚视线移向戚英,而后又默默地移了开,不知那比死潭还平静的双目下想什么。 “冯将军,你被贬官一事,晚辈一直未能聊表歉意。”戚英替冯广川挡下一刀,自己不留神间数箭,他将后背托付给老将军道:“看来今日是只能以命作陪了。” 冯广川半辈子也在刀口讨生活,对这种能托付后背的过命之交尤其动容,道:“戚将军,老夫还没嫌命长呢,你年纪轻轻的说什么死不死的,晦气。看好你眼前的刀!” “多谢冯将军提醒!”戚英点头一笑,躲避了那后背偷袭一刀,二人托付后背,分明是第一合作却默契无比,一老一少竟越挫越勇打得酣畅淋漓。 冯广川眼疾手快,亦替戚英扭断了个敌手,虽年事已好但动作仍不失灵敏,他甚至有心点评,“你小子腿软么,步伐虚浮,太慢了太慢了!” “不愧是前辈啊。”戚英抛开那些杂念,他正夺了一人手的枪,一个撤步转了个圈借了腰腹的力,就往顾越鸣所在的位置掷手射.枪而去—— 管他什么国君!死了好让李珏打燕丹! 谁知李挚竟道:“戚英不可!” 戚英分明是看准了,顾越鸣也是个不通武的,按理说这一击没个毙命也能半死。 可他却还是没能扎准,那枪头连姓顾的毛都没碍着,跟风似地堪堪带过了他耳边,嵌进了后边一面光滑的玉石壁里,很闷重地咔哒一声整面墙裂满了缝。 顾越鸣咽着口水,心有余辜地瞧了他一眼。 这昏君竟还有心思去想戚英这牛劲儿谁拿得下。 戚英脱手一瞬自丹田没了力,而后这种乏力感蔓延了全身,他竟支撑不住瘫倒在了地上。 是药!戚英瞬间意识到了。 他对上了李挚终于有一丝波澜的眼神。 冯广川见之一惊,身后没了帮手中了数刀,不由得吃痛踉跄几步。生死之斗总是千机一瞬,竟在老将军这两个动作之间,他便被抓了缝隙又是几把刀剑下去。 “冯将军!”戚英想撑起来,却实在无能为力。他脑子里电光火石,想起了是李挚递的那碗羹食。 可现状容不得他多想,只在他倒下的几个呼吸,冯广川少他助力寡不敌众,自下腹身中数刀而身后却被刺数箭。 老将军仍身挺如山,伤口处撕裂血流不止,眼睛已经快要阖上,方才还眉飞色舞与戚英调侃的人,顷刻间便面覆灰土任由老死侵袭周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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