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珏看见了,戚英在吃力地起伏,侧脸过来是那刺目的绯烙,一抹汗发掉在鬓边,他偷懒地探出了舌尖喘气,这模样太令人糟心了。 “用这种表情问国事。”李珏深深地叹气,“朕早晚要毁了大梁。” “嗯……”这一下太狠,戚英头转过去埋了下塌,声音也陷了进去藏起来。 “你要争气。”李珏压着他说:“我不喜高国公,前朝位高权重也就好,他还非要女儿也稳坐后宫。他高家已经尊荣体面至极了,私下下却有心提拔纳兰家,又是一窝子男女要塞宫里来,烦人得很。” “关、关我什么事,我争什么气?”戚英背气,耳朵只听到他叆叇垂链的哒哒声,做着糊涂事根本没空想清明事。 “冯老将一走,高位武官空了出来,高国公就没人掣肘了,且他还管着三衙和兵符。”李珏倒是头脑清醒,“此次剿匪,朕本想你立了功,便好提了你坐二品官,你再袭了你父的爵位。” “可以不做这事说么?”戚英手被他拉着,实在没地儿发气,他只好咬着地上毯角,说:“陛下,我听不进去,费劲儿也听不进去。” 李珏不管不顾,凶狠又放肆,在他身上变化无数,“可是江州有变,你又被坏了名声,现在朝野上下都在骂你,我是放不得你回汴京了,回戎州建功立业去,所以才说你要争气。” “他们本就不喜我,你身边的太监都厌我。”戚英头绪乱得很,他被李珏填了个透,一口气歇三下喘还不够。动起拳头来他能把李珏揍趴,可这在这方面只能他被.干趴,甚至没劲哭,“我、我争不了气……你太凶了。” “我不凶,怎么管得了你,嗯?”李珏在他耳边轻哼,“黄德海欺负你?我回去就收拾他。”坠珠在戚英眼角跳动,镜片冰凉贴在他脸颊,他稍微偏头过去哈气,雾了李珏透亮的叆叇,“正经事聊完了?” 皇帝终于对他没有芥蒂,多疑的猎人要放他自由,戎州的广阔无垠在等着他,沙枣花树在沙中簇簇作响,戚家的小狼已待回归的前夜。 戚英还在留恋,他露出他浪荡的一面,以前是戚如舟带他玩,他还总觉得人少不够热闹,这下是只想李珏一个人了。“定安,这里的事忙完了后,跟我一起去戎州瞧瞧?我们去大漠里枕臂卧沙,去狼烟台上看日落,去长城边策马摘沙枣花……陪陪我好不好?” 李珏取了叆叇,看不清他脸色,但不假思索:“好。”
第56章 投诚 次日天高云起, 万里无风。戚英睡得正酣,听到有颤动自地面传来,他还未睁眼就下意识摸武器, 却只碰到了李珏手臂。“醒了?” 戚英不说话,天刚微曦, 耳边嘈杂,士卒都起来了。他起来披衣, 又被李珏拉下,他禁锢着他小声说:“暖会儿。” 李珏正圈着人,响起一快声脚步,有个兵在门口报信说:“陛下,大军已至, 问何时攻山?” 他又改主意了, “派一队人马先……”却听得戚英自告奋勇:“陛下让我前去探路——”他逃似地挣脱了怀抱,穿了衣裤即刻出去。 戚英衣戴整齐,掀帘出去见大军陈列, 见人满快填了这块小野。他往太白山上一瞧,还真瞅见一瞭台, 急道:“谁领的兵,让你们突突地就来了, 连躲避敌视都不懂?!” 候景和陈霸二官, 一见是戚英在说话, 脸色颇有些不快。那个矮但壮硕的候景冷声道:“怪了,陛下何在, 你个逆贼在这里蹦哒什么?”其后还有二位熟人, 颜九真似是晕马,被宋明道搀扶着下了来, 两人正互相看不对眼拌嘴。 戚英知道,自己名声还未善妥,这下也没心思解释,道:“我被陛下擒了,这下满意了吧?” “跟他废话什么?”陈霸虎砟长脸,怒轮手里长枪,一个猛刺击了过去,“前脚官复原职,后脚又背信弃君,此等两面三刀的小人,待我取了他项上人头!” 戚英不躲,他亦对这招有把握,他连宁王一面再没见过,被这屎盆子扣得太久,实在是憋屈得想怒揭而起。 太慢了!戚英稍稍侧身,甚至有时机去抓了枪,只是一个用力拉拽,便让陈霸下盘不稳,跌下了马扑卧在了地上,他踩上了陈霸的手,蔑视一笑很像逆党说话:“就这个水准,还想护得梁君,还想取我人头?” 此言一出,像是被他点了火,梁军纷纷抽了兵器,怒而冲冠要与他干一架,群众被激怒了骂道: “娘的,他什么东西?” “给他丫的点颜色看看!” “你戚英是长了三头六臂还是怎么的?” “他还是不是五品官,咱们能不能揍他?” 戚英昨晚没睡好正困倦,大清早又碰上找茬,心情跟火上浇油一样躁,抽了陈霸手里的枪就想揍人立个威。 还没开打,听到李珏一声:“戚英!” 陛下原来有起床气,刚睡醒还乱着头发,鼻梁上又挂着他那叆叇,衣衫不整的样倦怠得很,他掩着身子半撩着帘,还是藏不住脖上爱痕,君王不早朝的放浪体现得淋漓尽致。 几乎所有人脑子里都闪过个念头,陛下昨夜是不是金屋藏娇了……除了戚将军。 戚英僵着不动,但也没转头过去看他,他从众人各异的反应中,猜到李珏多半没穿好衣服,直到听着他带着鼻音唤道:“戚将军,过来,朕有话对你说。” 他这才转身过去,要跪。 “陛下,臣真的没有二心。” 李珏不让他跪,扶他起来,跟他拉开了距离,道:“你是个义气的,又替大梁守关多年,朕没有杀你之心,留在我军也是强人所难,干脆朕这里就放你回太白山去罢。” “陛下?”戚英抬头露出愕然来,是真的被这出搞糊涂了,要去抓李珏衣角被他躲开,道:“陛下,你不信臣?” “朕曾经信过你很多次。”李珏抬手,冰冷决绝的动作,他面无表情道:“戚将军,多说无益,你既心在曹营,咱们还是战场上见吧。” 宋明道过来,一头雾水喝问道:“陛下是想效仿孔明七擒孟获?” “陛下可真是……”颜九真晕马晕得厉害,糊涂中瞧了戚英一眼,“不把戚将军挖到手誓不罢休啊。” 候景和陈霸都肉眼可见地脸色难看,怎么同为将军这待遇就天差地别呢。 “戚将军,你走吧。”李珏拍了拍戚英,然后藏进帘里避了视线,他压低了嗓门笑道:“山间湿冷,注意路滑。别受了冻,朕没空替你暖腿。” 戚英才明白他演给大家伙看呢。 他也配合,一掐大腿,红了眼睛,大着嗓门道:“多谢陛下!”然后丢枪拎了把刀,就往了太白山探路去。 - 与此同时,李珏撩了帘子出来,往太白山上一歪视线。那山腰上伫立的瞭台上,智先生一身灰袍于风中猎猎,正旋着手里的千里眼去望,将他们这君臣一幕尽收眼底。 除却红巾真头目的燕泽,他身边还站着一人,竟是个熟悉不过的老人,冯广川老将军! 他携家眷数月奔波,又是老态了几分。这里也是愁云遍布,脸色难看得很,问道:“殿下,这下信了吗?” 有千里眼在手,李珏又衣领大开,智先生看得清楚明白,也瞧见他二人昨夜共帐,自然是猜中了二人关系。他锁眉不已,既感慨又无奈道:“这算什么呢,为了笼络戚将军人心,李珏竟不惜同卧床榻,这容人之量我甘拜下风。” 冯广川咳嗽一声道:“殿下,容人之量可不是这么用的。” 智先生只是笑,他取下脸上的面具,露出张清癯俊俏的脸来,跟李珏有七分相似,但却多了几分温润柔气,他道:“戚英要上山来,我们当如何应对?” 当今还能被称作殿下的,就只有宁王李挚了。 燕泽行了一礼,恭恭敬敬道:“殿下,既然已知了那戚英用心不纯,让草民带一队人马去处理了他吧。” 李挚并无惊意,稳重又从容,“两万敌军都在门口了,杀了个戚英又有什么用,他这一趟来无非就是探路的,我们何不顺水推舟放他们进来。” “这是为何?”冯广川不解。他感念恩情,甚至主动请璎道:“若大军强攻入山,老臣愿拼上这条老命,为殿下搏杀出一条生路。” “唉……”李挚重重叹气,“冯将军,我救你父女是为情义,不是为了要你为我拼命,倘若那日遇到的是旁人,我和燕大哥也会施于援手。”他又对燕泽道:“燕大哥,放皇帝大军进来吧,红巾便好借机投诚,他们大多数人本就是农户,都是踏实种田过日子的人,这样打杀什么时候是个头呢。” 燕泽不明白,有些不甘道:“可是殿下,我们这么久的筹谋……” “已经败了!”李挚道:“信州战后,我就已经败了,流落江州非是蓄意,与你们结识算是缘分,我那些妄想无非苟延残喘罢了。柳大人在江州伏的兵功亏一篑,我心道即便刺杀不了李珏,至少也能让农难害得他失了民心。唉……也不知是谁给陛下指了路,还偏偏让他径直来了太白山,红巾绝大数军力都调到江州去了。” 李挚一番话,说得平静冷淡,没有任何波澜。自信州战后,他性情大变愈发隐忍,如今是泰山崩于前也不改其色了,他学会了将屡屡受挫的痛苦和煎熬自己咽下。 “殿下——”燕泽潸然泪下,掀袍一跪,道:“草民追随陛下,亦不是为了功名利禄,而是当初改稻为桑时,您对先帝的一纸谏言,害得您失了太子之位,还屡被调任出京赈灾。满朝文武诸多皇子,只有您肯为我们农户出头,只有您心里装着大梁的天下和百姓!” 李挚道:“我又何尝不想……” 冯广川亦知此事,打断他道:“殿下,臣说句难听的,你若是还这么想,那可就真无缘大宝了。乱局之中,是各凭本事手腕,争的从来不是名声,是切实的互惠互利。你做的是那枭雄,得民心做好事不与官利,那当官的自不让你当皇帝;他瑜王做的是奸雄,得官心做狠事能忍骂名,哪个官让他做事他就给谁好处。清官比贪官难做,奸雄也压枭雄一头,从来就是这个道理啊。” “奸雄,奸雄……”李挚听罢,苦笑着念叨该词,道:“确实啊确实,瞧瞧我那三哥多奸,屋里娶了个高氏女,外头还藏着个戚家郎,男女都对他死心塌地,后宫朝廷里都有枕边人,实在是高明又了得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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