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跟条死鱼似地躺着,凡事得让我处处主动,还好意思讨价还价?”李珏扣着桌面,盯着他的眼睛,带着侵略性的逼视造访,总算抓到了一丝窘迫。 戚英扯了扯嘴角,去喝了羹掩饰心中乱绪,“臣洁身自好,哪里像陛下身经百战。” 他口吻冷淡,不像在娇啧。 “你不舒服?”李珏单手撑着头,指尖在额头轻点。戚英看向那骨骼分明的手指,回忆起他那持笔过多的指尖老茧。 思绪乱飞,兜兜转转,又飘回那湿润混乱的夜里……这地方待不下去了。 “陛下,臣这就告退了。”戚英站起来就想走,不对,是逃。 李珏却突地朗声一喝:“邬思远勾结敬王,人证物证俱在!” 戚英脚步一顿,听得他一字一顿道:“已,就、地、处、决了。” 一阵压迫性的无力感袭来,戚英突然觉得腿软有点站不住,背脊如小虫爬过泛起胆颤凉意。 李珏漫不经心,却是在试探道:“听说你在罪人监跟他要好,你可跟他亦是同犯啊?” “怎会……”戚英脸色煞白,又坐回了位置,嘴里抿了口甜羹,这才觉得没那么晕。他佯装不知道此事,心说李珏许是在试探自己,那便更不能自乱了阵脚。 戚英仰头喝粥,用碗挡住神情,藏起了眼眶的红。明明是甜羹,他喝下去却觉着泛着苦。 他感慨般说:“只是跟他住一间牢院罢了,想不到他竟是敬王耳目,真是、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 知人知面不知心的,你戚英不也算是一个? 李珏看着他,半天没吭声,收回手指重重握拳,心里那叫一个气。没了宁王,宁可去追随敬王一个残废,也不看看自己为帝的自己。 戚英不是蠢,亦不是傻,而就是恨。 原来从来是他李定安一厢情愿罢了。 “你不想知道朕如何得知的么?”李珏心生一计,嘴唇一勾,像只精明的狐狸,眼里露出算计之色。 他站了起来,去搭上了戚英脖子,轻柔地替他捏起了肩膀,说:“是那位跟他同谋的八品官陈东,朕念在他揭发有功的份上,便提携了他做罪人监副监。” 戚英周身一抖,流露出恨意来。 他还没打算说话,李珏忽地握了他下巴,他贴向了戚英耳发边,气息几乎快吐在他的唇边,像极了在耳鬓厮磨的亲昵恋人,但他嘴里说出来的话却胜似仇人。 “连山啊,别以为朕不知道你在盘算什么。”李珏将他的脸扳过来,对上他那双微润的眼睛,又一次忍不住心塌了下去,“但是我给你个将功赎罪的机会……” 戚英眼眶发红,看起来实在可怜,有些口齿不清道:“什、什么?” “去杀了敬王。” 这个眼神实在无辜,李珏被他盯得恼火,色迷心窍地去吃上了他的唇,像是情难自制般地发疯吻了下去。 舌探得太深,戚英实在受不住,发着狠一拳捣上李珏胸口,将这狗皇帝给推了出去,这才得空呼吸大口喘着气。 “李珏你真的是狗!”戚英气得狠了,不管不管地骂,“不对,狗都没你会啃!” 李珏揉着胸口,虽然打得隐隐作痛,但还是毫不示弱地唾道:“笨死了,换气都不会。”然后他又嘲笑着说:“怎么,听你这话意思,你还跟狗亲过?” “滚——”戚英抄起桌上空碗,啪地往李珏脚边砸,“今天晚上你睡大街去吧你!” 李珏好笑,踩着瓷碟碎片靠近,“你是不是忘了,这是我的地盘……” 戚英后退两步,摸出腰间短刀来,指着李珏的脑门,“你再敢过来,信不信我当场弑君,让大梁明天就改朝换代。” 李珏识趣的不动了,不想跟他闹得太难看。 ——他看得出来戚英害羞了。 “连山,小心行事,我等你好消息。”李珏掉头离开,声音飘在风里,有明显的笑意。 戚英见他离开,警惕地放了刀,他不能凭冲动动手,李珏的身边不可能没有暗卫,他要一发得手并且保整能全身而退。 还有邬先生……戚英心里一刺,止不住地泪意上涌,就算真是陈东告了密,但是他不信邬先生真就这么没了。 戚英亦也只相信自己亲眼所见,见得李珏真出门走了,他这才放心地往大理寺赶去。
第37章 孽缘 从雪苑出来, 戚英如出冰窟。 是夜,他潜了大理寺去,趁着牢狱在打瞌睡, 一圈圈牢间看下来,却没看到邬思远的影子。心中寒意更甚, 忙又赶了罪人监去,整个监里寻不到齐吉何在。他心下思量, 去寻了之前逃出去的洞,透过去却见得黑山莽莽,有微弱的火星点点燃烧。 戚英靠近,果真见得齐吉背影,正佝偻在堆火纸前, 泥地上插了香烛, 还摆了一盘干牛肉碟。 他烧着纸念叨着:“齐大人啊,一路走好。好歹你我师徒情分一场,我已将你家书送至湘州老家了, 还有你讹戚英那十两金子也寄去了,反正他也不晓得陛下赏赐一事……” 戚英一听想起, 自己跟邬先生被逐出牢院那会,正是穷得吃不上饭还得靠宜昌接济, 这厮竟把上头的赏赐给扣了下来。 一时气急, 他奔过去一脚踹下, 把陈东掀得人仰马翻,戚英抄起一柄细窄短刀, 抵在他的下鄂厉声质问道:“邬先生呢?!” 陈东瞧他那兵, 腰刀无肩乃利,尤其妙在刃尖, 便晓得这是戚家刀。他后知后觉惊然道:“你怎么……难不成戚家军回来了?” 这刀确实是配戚家军的,但却是他自御林军薅来的。戚英就这话说下去算计他,“对,我戚家军杀回来了,头一个提的就是李珏狗头,你家主子已经没了,说!邬先生在哪里?!” “你、你……”陈东被吓得语无伦次,实在难辨他口中真假,迫于他那把戚刀的压力,汗津津道:“我不知道啊,我不是都告诉你了,邬思远去大理寺了。” “大理寺没有人,李珏说他死了。”戚英眼眶一红,手里刀刃下摁,就要拿下陈东的头,他喝道:“你泄的密!!” “不是我!我没有……”陈东话未说完,声音小了下去,戚英在他喉管上一磨,手上力道堪堪致人于死,有滚烫的血潺潺流在他手上。 戚英哽咽,眼角淌泪而下。 他逼迫自己接受事实,喉咙滚动艰难道:“……多说无益,去给邬先生陪葬吧。” 陈东无力瘫软下去,眼珠里有只黑鸦略飞而过,目光渐渐暗淡了下去。 有阴风吹过,烛火熄灭有青烟飘渺,戚英默声站起了来,甩净手上沾染的几滴热血,踏尸而立于山岗抬头望天,脸色煞白一身黑衣如阴曹恶鬼。 他惨然一笑,喃喃自语:“……又独我一人苟活。”又目光冷沉下去,转头将地上香烛踢了个乱,推下陈东的尸身入了乱葬岗。 活。 戚英出了罪人监,手持戚刀一直未松,漫无目地游荡在大街上。直至第二日天边微曦,行至城门,抬头望向汴京二字,觉得刺眼作呕。 他正欲出城,去屯兵校场报道,却见御林军一队人马,身着正甲皆策马奔来,为首之人正是萧敬,撇了一眼戚英不作理睬,双腿一夹往城内而去。 戚英大声问:“何去?” 得士卒朗声:“无可奉告——” - 龙凤楼乃汴京第一酒肆,二楼楼台之上李珏伫立,戴玉冠着常服又是微服私访,端着酒杯细品往街上望去。 “韩大人,瞧瞧那人,可是栋梁之材?” 他下巴一抬,朝着戚英,只见那人面色难看,正是失魂落魄之际。 黑白棋局旁,落坐着韩世钟,他起身顺眼看去,捋了捋下巴胡须,哼声:“天堂倒是饱满,眉目犀利冷寒,唇浅颚尖薄情,只怕是一身反骨,对陛下来说用不得。” 知枢密院事韩世钟,中举前做过算命大夫,是有几分眼力见在身上的。 “用不得啊。”李珏捻着酒杯,在扶手边一敲一敲,刀眉一歪勾唇道:“总睡得?” 韩世钟噎住了。多心瞧了眼李珏面相,眼尖眉深狠戾,鼻峰饱满有福气,上唇珠饱满多笑。以前只看了他事业,便知定能成大业,却没替他瞧过姻缘,如今看来这是个滥情桃花多的主儿啊。 他舔了舔嘴唇,有些难声说:“陛下,这是孽债,睡不得啊。” “怎么个孽法了?”李珏不快,“你既说了是薄情之人,那朕就图个床上痛快,提上裤子便一拍两散,不是正好。” “微臣是怕……”戚英此人,女相男身,偏生是个将军,于战事都挫了锐气,还害得皇帝都生了淫心,实在是个妥妥的祸害。 韩世钟正思量着,却见一碧鸟带信飞来,忙去接了打开一看,他献于李珏说道:“陛下,暗线来报,戚英昨夜自罪人监出来,今日晨起陈东已死在乱葬岗,是被戚刀所杀。” 李珏听罢,满意一笑:“朕这一招反间计可使得不错?” 事实上,与敬王勾结一事,并非陈东所泄露。邬思远自被抓往大理寺后,根本没经什么折腾便咽气了,其实是半点消息也没能吐出来。 “陛下英明。”韩世钟说,“只不过也巧,若非那疯头子嘴上没门,只怕我们还不知邬思远与戚英私交甚密一事。” “懒猫……”李珏会心一笑,望下边戚英看去,见得他眯着眼睛打呵欠,“真是贴切。” 韩世钟评价道:“戚英行事冲动,但念在他年轻,这也无伤大雅,动手干净利落,且不优柔寡断,确实是把做脏事的好刀子。”他又看向李珏,“陛下明面上不用他出兵打仗,想必暗地里打的是这个主意吧。” 李珏摇着酒杯,话说得云里雾里,“嗳,韩大人这就不懂情趣了,朕是想金屋藏娇来着,可偏偏他一心打打杀杀,总不能让他个男人在后院里种花吧。” 他一脸败相,却又丝毫不生气,活像个惧内的软耳朵,最近嘴里说出来都是调侃,“朕是想放他出来透透气,免得在家里给憋坏了,昨个还拿着刀子朝我撒气。” “陛下开心就好。”韩世钟嘴角抽搐,“只是莫要忘了江山社稷,为君若是无子恐以后生变。” “朕知道。”李珏眉眼弯弯,透过重重人层望去廊下人。 大红灯笼下,那人衣袍猎猎暮然回首,与他对视一望,吓了大跳。 “我、等、你、消、息。”李珏唇语无声。 戚英后背寒意骤起,不料李珏竟一直盯着自己。他四下扫视去,这下看人不像人看物不像物,只觉得所见皆为虚所闻不属实——这汴京城他是一刻也待不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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