邬思远道:“刘大人你紧张什么,无非就是让你去敬王府请个平安脉罢了……” 刘贲厉声:“住口,说得冠冕堂皇!你分明就是想把老夫诓去敬王府!他敬王府又不是没有大夫,更可况敬王妃若只信得过御医,大可写帖子递到太医院来,用得着你废这一通拐弯抹角地来传话?别以为我不知你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为敬王当说客罢了。” 陈东瞠目:“刘大人!这话可不能乱说,我们可没有跟敬王扯上关系。” “嘿,还敢做不敢当了!”刘贲一语中的,“且看看你们,八品官、监下囚、还有一草民,什么虾兵蟹将的烂阵仗,还妄想搅弄朝政风云?” 戚英听罢只是自笑。 刘贲又道:“陛下为何不杀敬王,你以为单是他残疾之身,还不是为着敬王妃乃冯氏嫡女,亦是念在老臣冯广川的份上,没要老将军的嫡女守活寡罢了,你还以为陛下真怕了敬王了?” 邬思远无奈道:“我知道,我知道……” “你知道?我看你是糊涂!”刘贲瞪他,又补充道:“敬王当年仗着太子身份可没少滥权,陛下还是瑜王那会儿跟过他,谨小慎微处处隐忍不说,还替他抗了好几条人命,害得他因这些莫须有的事,是在先帝面前吃了板子的。” 邬思远磕着瓜子,吐了皮往火里吹,他一脸不耐烦道:“刘大人啊,我邬思远乃是罪臣,贪污被判二十年的牢狱之灾,大赦天下都不敢出去怕被仇家报复,你同我说的那些不是废话?” “邬先生……”戚英欲言又止。他掏出御林军官引,却发现于这副困局还是无能为力。 “瞧瞧这嘴脸。”刘贲指着邬思远脑门,“戚英,这就是你认的好先生,一门心思地想攀附权贵把自己从牢里捞出去,你以为他真是想助你建功立业?” 邬思远有些愠怒,嗑瓜子都咬得重了些,“刘大人莫要挑拨离间,我与连山是莫逆之交。” 戚英乖乖地点头,“邬先生是敬王旧臣,除却为臣旧义不说,罪人监思过已有十年,想出去也是无可厚非,我愿意助他一臂之力。” 刘贲站起来,要去拿自己的药箱,“得得得,是我多嘴了。你们自斗去吧,老夫一把年纪了,安身立命不想掺和。今日之话我就当没听过,就此作别。” 戚英想拦,但邬思远却对他摇头,便任由刘贲去拿了药箱走掉。不多时,听得门外传来他的惊叫:“哎呀别扒拉——我是人,不是猫!什么猫你自找去吧。” 戚英竟忘了,这才想起门外老头还等着自己,忙向邬思远讨了把花生出去给他。刘贲还没来得及走,见得戚英的动作忍不住一愣,实难将他与外头谣传的辣手杀人魔联系起来。 这小伙,也就跟他儿子差不多大。 刘贲叹了口气劝道:“戚英,要多想,要多考虑,搞清楚自己到底想要什么,不要谁对你好就跟着谁跑,他邬思远做事是为着他自己,你也要三思而后行。” 戚英一愣,刘贲已然走掉。他站了起来,一阵凉风吹过,头顶有咔嚓轻响,抬头望去是新上的灯笼。 他在别处也见过它,是数月前的戎州鄂楼。 那日初见宁王,虽觉他病气秧弱,但眼里熠熠生辉,举止间流露书生儒气,言行间尽是仁厚善解之意。 “连山啊,你且听我说。”酒壶咕噜滚落在地,李挚喝得半醉半醒,抓着戚英的胳膊说话,却避开酒气没吐在他脸上。 “我有心,一片痴心,我艳羡梁高祖以草寇之身问鼎中原基奠大业,我敬佩父皇高瞻远瞩以潍水造福黎民百姓——” 戚英听得浑身一震。“我若称帝!也要与百姓安居乐业,我亦要收复荆州八县失地,亦要将突厥彻底铲除!” 李挚站了起来,他展臂一呼迎风而立,朗声冲天大喝道:“我要这天下!都俯首称臣!” 塞外风沙起,吹得他衣袍猎猎作响,宁王逆光前行的背影,孤寂一人,看似顶天立地。 此情此景热血翻涌,戚英霍地站了起来,双手握拳一抱,激动得热泪盈眶:“殿下,末将戚英,定誓死相随!” ——思绪纷飞,又飘忽回来。戚英再踏了进牢院,定了定心神,本欲拿出官引告诉邬思远,但却又摁下了打算瞒着他。 见得陈东略带不耐地喝邬思远:“邬先生怎么想的,挑谁不好非挑刘贲那老古板,白折腾一场又有什么用?” 邬思远揉着脑门道:“陛下登基后只用了刘贲瞧病,就连那日来罪人监亦是带的他!” 陈东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说:“既是陛下的人,你就不怕他检举你我二心?!邬先生这谋士当得,可真是让人摸不着头脑。” 戚英说:“邬先生看人看得准,刘贲是谨慎怕事之人,遇事不决先跑为上,他才不想惹祸上身,听了也只会烂在肚子里。” 他至少想遂了邬思远的愿,心生一计道:“先生,不妨我来搅一场乱子,让你金蝉脱壳出了这罪人监。”
第34章 风霜 旗幡已干, 屯兵校场的内堂,高堂正坐一半身不遂的老人,二品骠骑老将冯广川为他奉茶。场内静默庄重, 两侧稳坐七八弟子,只萧敬一人跪在地上, 面前摆了把长身大刀。 老人面如枯朽,身材高大壮硕, 已是中风之相,口齿不清地问:“敬哥儿说说,怎么输的?” “输在花架子上。”萧敬低头盯刀,“戚英久经战场,学的是杀敌招, 我与师兄弟们对阵, 练的是制敌招。前者动作干净一招制敌,而我……图了套路好不好看。” 老人看向冯广川,指了指萧敬, 问:“听冯将军说,这小子把我早年行走江湖那套用上了?什么连环鸳鸯步、地躺八仙掌也都使上了?” 乔任用坐堂下, 探了只手出来,一脸认罪伏诛的样, “哈哈, 师傅您误会了, 那都是跟我打使的,跟戚家哥儿打、那可是实打实地硬碰硬, 您瞧瞧他身上挂的伤。” “是啊、是啊。”余下几个亦是同门, 皆朝着萧敬说话劝道:“师傅您就别怪大师兄了,他也有技不如人的时候嘛。” “由着刀缠了头不说, 喉咙也被割了口子打成这样上去就是给人垫脚的,得亏你还说想上战场杀敌?”冯广川就听不得这字眼,气得胡子都抖了一抖,毫不留情唾这虎儿子道:“我呸,丢人现眼。” 萧敬听罢只将头埋得更低。 “莫怪莫怪。”老人脸部已开始抽搐,他哆嗦着舌头艰难地说:“说到底,是我这个做师傅的没教好,教多了你们强身健体的假把戏,对上人真正搏生死的就不成了。我往常说的都是止戈为武字,那是怕你们仗着武术去伤人,而今却不得不矫正过来,干戈——才为武字。” 他越说越慢,甚至开始口吐白沫,吓得在堂下弟子皆站了起来,“师傅?!”冯广川亦惊得刚想喊大夫,却见得老人摆了摆手说:“老毛病了老毛病,习武之人老了谁不是一身毛病,也是入土的人了都这么紧张干什么。” 冯广川泪眼愁容道:“师兄……” 龚忠瑾摆了摆手说,“敬哥儿起来了,地上冷别受了凉。”他哆嗦着手去抿了口热茶,“我且听说,自这次皇帝举了选武令后,坊间大有再兴武艺的架势,征兵都比往年数量翻了一翻,怎么这新帝有心要改重文轻武之风?” “是。”冯广川说:“我早该想到的,这选武令办得声势浩大,还邀了民间人士参赛,那开场的南拳北腿的曾王二人,分明就是五祖拳和戳脚番子腿,江湖上赫赫有名的两个门派代表。” 萧敬起来捡了刀起来,回了位坐下揉着膝盖。问:“所以这说明什么,不是专为戚英举办的么,他没夺魁首陛下亦脱了他罪籍……” “放屁,脱了罪籍还把人关汴京城,这摆明了就还是信不过逆党。”龚忠瑾摇头,他思量道:“说明这是皇帝使的局,借着戚英把名号打出去,却让民间人士亦同样参赛,不用世家出身反而魁首待定,倒是激了民众的习武之心。” 冯广川点头,扭了扭大拇指间的扳指,“师兄说得不错,我亦是觉得选武令只是个开始,只怕后续陛下要对武官官职有大改革。” 话正说着,有人来报,那士卒拿着张纸,行礼后递上来道:“将军,戚英有吏部任职令,就任八品屯兵副尉,他已在门外等候传召。” 冯广川一愣,跟龚忠瑾对视一眼,眼里闪过异样之色。萧敬听罢,原本握刀身的手抚上了手柄,扣开刀鞘露出刀身又合上,再重重地又扣开。 看来御林军对这个不速之客,并不欢喜,亦或许是因为前有戚家军闹事的缘故。 - 蝉鸣阵阵,夏日不爽。 慈和宫历来不焚香,太后侧卧美人塌摇扇,一只手搭在矮架上缠着布帛,另只手由两婢女跪侍点着凤仙花。 她们身后,宜昌双手脚被反绑,口不能言亦被封住,倒跪在慈和宫前的以头撑地。她浑身上下血痕遍布,被鞭子抽得遍体鳞伤,不知是不是无知者无畏,她对上太后的眸光充斥着恨意。 太后掀开眼皮:“打了这么久都还是不改?” 水墨江南屏风后,元中常站在纱帐后面,打量着这歌姬的眉眼,说:“确实……太后娘娘,微臣猜的不错,迎威逼而不动、临强权而不惧,宜昌姑娘确实是有乌赞娜拉氏的风骨。” 太后双手指甲被包好,她挥手示意婢女下去,站了起来持了块长柄玉如意,去剥开了宜昌脸上的乱发,打量着她这张中色可人的脸蛋。“瞧这张令人作呕的脸,真有姐姐年轻的模样。” 宜昌摇头抗拒它,那虽玉如意看起来富丽,但贴在脸上却太凉。太后见她动作,不知想到什么,只咯咯地笑:“小丫头,你可知你是谁?” “……”宜昌说不出话,也被打得没力气说话。她只听得屏风后面的老头说:“你本姓乌赞娜拉,是当今高丽国君的女儿,竹微亦不是你的亲生母亲,是女君当年入大紫宫的婢女。” 宜昌浑身一震,她想辩驳却无能为力,嘴里却只能发出呜呜声。 她心中明白,当今高丽国君乃是女身,是前大君的皇后乌赞娜拉·懿環,亦是太后乌赞娜拉·懿淑的亲生姐姐。 母亲很爱她,这点宜昌从不曾怀疑。 宜昌不理解,她只是永远记得,那日母亲的愤怒前所未有,疯了般地将红胭脂砸在了地上,恶狠狠地咒骂她狐狸精卖弄姿色。 “你忘了这是哪儿吗?这里是边关,是突厥和梁人的交界处!沙骑营里的蛮子多是突厥人,他们要是杀快了是见斑识人的,点上这土斑是为了保你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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