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嬷嬷啧了一声:“哪儿来的破马,脾气臭也就罢了,连精饲料它都不吃。”她一掀衣摆脚下生风地去,“起开小屁孩,我倒要看看这马有多横。” 白毛横马,戚英一听便晓得是踏飞雪,便唤了声嬷嬷也尾随了上去,他心里亦对这马有不甘为败之意,早想寻个机会再跟它一较高下。 他问:“嬷嬷,踏飞雪怎么会在这里?” “什么踏飞雪,老奴只晓得这是主子的马,伺候不好咱得吃不了兜着走。”李嬷嬷自顾着走,到无人处她才停顿,瞪着双看透勾栏瓦舍的火眼金睛,狠狠地往戚英脸上剐了又剐道: “英公子白天跑到哪里去了,主子来了一趟还专问起了你,害的老奴只好撒谎说你遛弯去了,险些露了馅。” 庭院深深,廊步怡苑,眨眼睛风云骤变,空气湿冷氲重。戚英知道怕是要下雨了,大腿双膝骨处已开始隐隐作痛,便顺手摘了片手边酸叶子搁嘴里嚼。 嘴里泛着酸,分散着他的注意力,戚英觉着腿也好了些,问:“你家主子有这么闲么?不待在宫里一个劲地往外头跑。” “外室病弱,心心念念着,自然来得勤。” 此言说得云淡风轻啊,戚英见了他眼皮一跳,惊觉李珏今日着毳衣冕袍,手里还拿着绛珠通天冠,不知正从哪个祭祀礼场上下来。 他心里诽谤,谁是你的外室…… 李嬷嬷行礼:“主子来了,老奴有礼了。” 黄德海独身尾随,他瞧了戚英一眼,眼中闪过惊讶之色,而后便埋下了头装聋作哑。 ——原来主子不喜女色的缘故是这位。 李珏将冠扔给黄德海,注意到了戚英惑然眸光,柔声与他解释说:“今日朝臣上奏,得闻民生一计有感,朕去问天台才祭了四谷,所以来得晚了些。” “哦,辛苦陛下了……” 不过这干我甚事?戚英不知如何回答,从他这话品出怨妇待夫归赶脚来,谁是妇谁是夫他一时竟不敢细想。 李珏见他肩头斜挂着布袋,里面鼓鼓囊囊地装着小瓶,以为他白天去医馆瞧伤去了,心下也就拨开了去看。“郎中怎么说,眼睛好些了么,还有身体什么的……” 里头是敬王妃送的东西!戚英怕他瞧出端疑来多疑,夹紧了胳膊不让他看袋里东西,他别开视线说:“劳烦陛下关心,我好得很。” 为人谨慎,却李珏曲解成故作娇羞。 他旁若无人去探戚英的脸,像是要把他那块烙疤抹掉,唇角衔笑:“躲什么,碰不得,有喜脉了么?” “陛下,请自重。”戚英一巴掌拍开他的手。 黄德海一听哐地下了跪,其实是腿给吓软了,然后又一骨碌爬起来。 手背被拍得并不疼,但却无异于打了李珏的脸,趾高气扬的帝相写在他脸上,人却很有耐心地婉言说:“朕给你带了去御林军的调令来。” 手一摊,黄德海见状袖子里掏了官引出来,小心着搁了陛下手里。 “……谢陛下。”戚英正想去接。 李珏却不给他,自顾自地折好,“陪陪朕。” “容我先去洗个澡。”戚英错会了他意,目光空洞无神,隐忍不发地要走去浴室。 他手间握紧了拳,杀心已起。 “回来!”李珏表情窘迫,轻抚额头。他扬手示意黄德海李嬷嬷下去。戚英不动,跟他着保持一段距离,膝盖骨处酸痛,已然轻轻发抖,看动作很像在畏惧这位的暴君。 李珏留意到了,心里烦意更甚。 对上戚英的冷淡,李珏百思难得其解,眼里略过怒气腾腾,对这不开窍的木头厉声说:“陪朕吃顿饭。” “我……”吃过了。 就姑且再忍上他一忍。 戚英叹了口气,说:“遵命,陛下。” 阴云密布冷风骤,轰隆雷声起。 雨落打枝头,敲得禧华宫遍地残花败象,皇后高淳修散发持梳靠坐门沿,看着眼前一副冷寂之色无声自怜。屋内如心已摆好双人晚膳,如意见得娘娘衣裳单薄,拿了裘衣过来给她披上嘱咐。 雨线茫茫中有黄皮伞破水显露,高淳修定眼一瞧见着来人雀跃站起,黄德海已人声备至朗声与她劝道:“娘娘、娘娘,莫等了,陛下近日感怀旧居,已在宫外雪苑歇下了,让奴才回禀让您莫要忧心。” 说罢他逃似地便要走——高淳修朗声喝住他,已然未语泪先流,颤声问:“你只说,陛下什么时候会来我宫里……” “娘娘,这个奴才也……”黄德海为难不已,他斟酌片刻,最后忍不住如实相告道:“还请容奴才斗胆一说,陛下他正值壮年,其实并无立嗣之意啊。” “本宫不是要孩子!” 高淳修受够了这种等待,为后处理宫事也好,为妻克己复礼也罢,她备受打击的从来源于李珏,来自于丈夫对她的冷淡与轻视。“我是他的皇后,我亦是他的妻子,一个妻子、却连丈夫的面都见不了,空有皇后的尊严又有什么用?!” “皇后娘娘——”黄德海提高音量,又落了下来道:“您是六宫之主,母仪天下,即便今后宫里来了新人,陛下他也会对待您如一的……” 言尽于此,黄德海无能为力,有些事他只能烂在肚子里,尽好自己为仆的本分才是真。 “奴才,告退了。”
第32章 雨潮 万里无云, 耳边雨声簇簇,晚膳设在歇脚红庭处,两副碗筷, 一壶清酒,除却一碟雪花牛肉都还没上菜。 李珏嫌闷脱了外袍, 见得戚英搁了伞在脚边,为给他打伞自己湿了半个肩膀, 原就病白的脸庞平添几分弱气。 “冷?”李珏见他身子还在微微发抖。 他挽着自己外袍,正打算往戚英身上去披。 就是这眼前人留下的祸根,戚英去坐了石凳,自顾自地揉着自己的膝盖,歪了一眼李珏说:“不是冷, 是陛下赏的见面礼, 小人谢还来不及。” 这一眼极尽埋怨,不加掩饰。 却见李珏并未动怒,只是手上动作一顿。戚英故意阴阳怪气, 为的挑战李珏耐性,却发现这么久来都没能探到底, 也是心里奇怪。 “我瞧瞧。”李珏探手去掀他裤脚,这就要去脱他的靴子。戚英却挪了脚开去, 迫使自己忽略李珏眼里的温度, 说:“不是要吃饭么?” 几个婢女来上了菜, 皆唏声不语垂头耷肩,这种时候恰到好处的聋哑做派, 并没有使戚英觉得安下心来, 反而使得他窘迫更甚愈发反感李珏。 除却肉.体上的交易,他并不乐意去陪他演这种你情我愿的戏码。 戚英拿了筷子, 夹起一片肉示意,说:“多谢陛下款待,若还有什么用得着小人的地方,直接吩咐便是。” 到了这种旎妮氛围,他又很会摆正自己,什么位置当说什么话,克己复礼得连李珏都不好反驳,再多说两句自己就真得成登徒子了。 “的确有事要你去办。”李珏拿了官引来,搁桌上递给他说:“朕想着萧景烨与你谈的投机,你到他手下做事应当也能尽快熟悉御林军。” 戚英暂没接,仔细瞧了眼上面的印,确认无误了这才收下,“御林军巡逻汴京城,陛下不怕哪天我熟了路跑了?” “路引难逃,青鸟难避,朕不信你能躲一辈子。”李珏肆意将外袍一扔,搭在戚英的双膝处,而后指尖触了酒壶腰肚,又开始替他斟上杯酒,见得氲烟有热气蒸腾。 戚英接过,察觉此酒热过,手里骤升暖意。听得李珏下了命令:“去替朕赴一场喜宴,顺便去偷一样东西回来。” 戚英问:“可是德郡王府李姝与元誉之喜?” 他心有疑虑已久,尤其是戚姝对李珏的执念,这下正好探探他口中虚实,“陛下,小人斗胆一问,您如何看待我那……异姓妹妹?” “既是异姓,还称妹妹?”李珏眸光一暗。 李珏一开始赐戚姝李姓,的确是有意打压戚英,却不料这丫头演得兄妹情深,后续连她哥哥半个字都不提,除却逢场作戏他也想不出别的形容。戚姝对自己有意李珏知道,可自他在戚姝手上见了太后护甲,那点晦暗的恻隐之心也便给磨得没了。 李珏戒心骤起:“你跟她还有来往?” 戚英拐弯抹角:“若有的话,也不会来问陛下了,小人就是好奇陛下为何要赐她李姓。” “我瞧她像你,如雾里窥月镜中看花,使朕见了心情愉悦。”李珏话是在夸戚姝,眼神却一直勾着戚英,雾看花镜窥月被他反过来说,就是明里暗里戳着戚英的脸皮。 诗词正经读来你就是这么用的?! 戚英装听不懂,露出不通文词的茫然来,说:“陛下既喜欢,又愿意认她为亲,实在是她的福气。” 他心里一喜,好在李珏并无此意。 这人听不懂啊…… 李珏心道武官胸无点墨,果然他戚英也不例外,枉费当日自己还即兴为他赋诗,对牛弹琴白费劲。 李珏抿着酒,说:“你亦有福气。” “……”戚英莞尔一笑,“为陛下做事自然是小人的福气。” 李珏撇他一眼,一口闷下烫酒,喃喃自语道:“空心错付,不提也罢。” 戚英默不作声。 两人相对无言,默声吃了起来。 桌上摆了道松花鱼,戚英见李珏没动,好奇着挑了一筷子塞嘴里,品着味道发觉并无异样,便省得浪费就着这道菜吃。 李珏见他动作,随口一问,“嗜甜?” 戚英一听便猜是他挑嘴,总不好说皇帝的不是,于是便点了点头“让陛下见笑了。” 言到此处,耳边突地传来疾速马蹄,踏飞雪啼叫踏水而过,李嬷嬷持伞尾随朗喝道:“哎——回来!” 戚英见了踏飞雪就激动。“陛下,我吃好了,您慢用!”他霍地站了起来就要追,一掀腿下袍子就冲了出去,也不管淋头大雨就迎了上去,他在这马身上吃了好大的憋屈,定要驯服它再讨回来才是! 李嬷嬷吓了一跳,见得一人影自亭里闪出,如弓待发似般射了来,抓上那白马鬃毛拽拉,踏步就骑了那白马背脊上去。 结果戚英双腿还没跨上去,李珏便见得踏飞雪蹄起后仰,猛地一甩把他给带了下来,把这没抓稳的小伙拍得胸腔闷声作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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