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珏摇头,喝声劝他:“戚英,别白费劲儿了,你降不住它!” “啧。”戚英斜他一眼没说话,颇有‘你就瞧着吧’的意味,然后翻身爬起又欺负马了去。瞧得李嬷嬷脚步一顿翘首以待,她也想知道这小妖精究竟有多厉害。 戚英这回不来软的了,他亦学了萧敬的狠手段,但却换了个招式一手作拳,直直地往踏飞雪的眼里打去,算是报复。 谁叫这蹄子踏伤了他一只右眼。 踏飞雪还以为他要来打,这马聪明坏了张嘴就要咬,不料戚英另只手探指一伸,手快又准狠地戳了它的眼睛,疼得这牲畜一个暴声惨叫,抬起蹄子就要往戚英身上踢。 戚英腿软避犹不及,正以为小腹要吃上一蹄,却衣领被人一拉往后拽了去,正好躲开了踏飞雪那一腿,李珏持伞斜倚飘在了他头上挡雨。 他不带感情地说:“嬷嬷,叫几个男丁来,把这马给绑下去,饿它个三天三夜。” 踏飞雪疼得原地暴跳,目不能视已然难辨了方向,正在园里横冲直撞踩了好些花草。 李嬷嬷瞧那马劲儿,都不敢伸手去拦,只向李珏哭诉道:“主子啊,这马一直饿着呢,它连精饲料都挑嘴,奴婢怕是饿它三天也没用。” 戚英补了一句,很是动了气的口吻:“那就饿五天十天,实在不行再那鞭子抽上一顿,再然就剃了它浑身的马毛!”他又转头对李珏解释,“陛下,我在塞外见蛮子他们驯马,甭管这马再野再横,这一套下来都收拾得妥妥贴贴,铁定奏效。” 李嬷嬷去寻了马,一边朗声喝道:“大家伙都出来帮帮忙!把这白毛马给抓回马厩去!” 几个男丁淋着雨出了来,撩着袖子吆喝着踏飞雪,一个个你追我赶地去抓那马,嘴里亦七嘴八舌地抱怨着谁戳的马眼。 李珏语气无奈:“这马打不得,高丽使君带来配种的,它若瞎了你让朕如何与人交待?” 一听是外邦使节,戚英有被吓到,哐当欲跪下去,“小人有罪,求陛下恕罪。”被李珏给拽了胳膊不让他跪。 “朕罚你……”李珏指了指一地败花,“把这院子给我收拾妥了,重新种些花儿草儿什么的。” 戚英哑然,知李珏并未动气,却并不喜这样的调情,他不愿只待在屋里打发花草,那是后宅女眷才做的事。 红亭掩映翠竹里,李珏玄衣持伞,遮好了阶下人,一静一动,与园里的鸡飞狗跳形成鲜明对比。 “可小人不会园艺。”戚英干笑两声,指了指桌上的官引,“况且,臣还得去御林军就任,只怕是今后是公务繁忙。” 李珏不动声色,“朕允你住在这里。” 戚英委声拒绝,“陛下,恕难从命。”他竟不敢细想下去,倘若李珏真要夜夜出宫出来,那宫里那位岂不是要顺藤摸瓜查来。 “怕什么?”李珏猜到了他的想法。他抬手,去理戚英被雨淋湿的发,给他顺到了耳鬓后面去。“没人会查,也没人敢查。” 李珏垂眸,他眼里明亮,有戚英的脸。 “陛下,中宫有主,你,你……”戚英越说越觉得奇怪,这种话怎么轮到自己来说? 他是臣,不是妾,他劝什么雨露尽沾,明明大可劝谏皇帝一心朝政。他语气艰难:“你当勤勉为政,少思……淫.欲的好。” 李珏靠近了他:“连山啊连山,你怎么好意思对我说这话……” 他瞧不懂这人,今天端正守礼像个臣子,昨天却放肆不拘像个浪子,腰身的弯塌一点也不像君子,分明就勾勒着他想要的弧度和曲线。 戚英别开了头,避开了他吹来的热气。 头顶的伞垂了下来,李珏遮住了旁人视线,把戚英后脑勺往前带了带,故意对他耳边讲着诨话:“昨夜欲求不满、夹着我不放的人明明是你。” “我没有。”戚英说得铿锵置地。 无辜的人是他,为难的人也是他,但身体骗不过自己,耳垂肉眼可见地泛起了薄红。 雨打油伞,啪声愈响。
第33章 二心 入夜, 大红灯笼高挂,红装束裹,远远望向晚夜中的德郡王府, 如团的艳色高门贵府。 李氏嫡女闺房里,戚姝对镜擦眉卸妆, 镜中人由娇艳转至婉丽,一行清泪流下更显凄苦。李兰芝手拧帕子洗脸, 撇了那将出嫁的贵女一眼,惯用她软绵绵的嗓音说:“元家老爹官至三品,元家大郎娶你做的正室,你当笑来来不及,怎么还哭上了。” 戚姝脸色渐冷, 尖酸刻薄道:“大姐姐说得万般好, 不妨你替我去嫁。” “……不乐意就不乐意嘛,怎么还损上嘴皮子来了。”李兰芝瘪了瘪嘴,拿起桌上的小瓶倒出药膏来, 去分了戚姝面前的铜镜抹脸,暗黄坑痘与旁的肤白确实是太大的对比。 戚姝见到她脸上短暂的不适, 把搭在肩前的一撮碎发甩到了身后,抹着泪对着镜里的自己赏然一笑, 喃喃道:“我真是恨, 高不成低不就, 空有一腔痴妄心,却红颜命薄如草芥, 身不由己啊身不由己。” 李兰芝忽略跟她的攀比之心, 问:“怎么,你心里有人了, 还是个高门贵子?”她又说,“若你之前是戚家女,那恐怕确实配不上的,但你现下是更姓为李了,踩着我德郡王府门楣的贵女,这汴京城的男儿谁不对你另眼相加?” “呵。”戚姝一听到这就不痛快。她取头上的簪花的动作粗鲁得像拔毛,“另眼相待何止是汴京男儿,就连姨夫、哦不义父都对我刮目相看,往日里他可厌我这招蜂引蝶的相了呢。” 李赫不是个热心肠,能给戚姝吃穿已是仁心,他对戚姝的冷眼不加掩饰,既是为着她不是亲生,更是为着自家人的面子,不可能待她比三个亲生闺女好。 这样的冷遇,戚姝自小便知道,让她在愈发成熟的年纪里,生出了旁人没有的野心,是美貌、也只有美貌让她引以为傲。 “爹爹他确实……”李兰芝想到了自己,她又哪里有心去同情别人。 自亲娘死后李赫续弦安氏,她身为嫡女的尊贵一落千丈,甚至连坏了脸都得不到医治。两个庶女缠着府里的大夫不让走,她去外面寻了赤脚郎中却被诓骗,后面脸上的坑痘愈发严重,再唤了医生来已是无力回天了。 ——父亲见她每每见她也愈发不耐,屡屡提起就是说你怎么还嫁不出去。 李兰芝怅然若失道:“唯有地位身份,才能有选择的资格,你怨父亲没把你许好,我还怨父亲再不为我说亲了呢。” “大姐姐,你真这么想?”戚姝眼前一亮,去看向了李兰芝,除却脸上的坑痘,她分明本也是个清丽的可人儿。她笑道:“妹妹有一计,可助你嫁个如意夫婿,不知你可要听听?” 指尖触上眉眼,她持黛替李兰芝描眉,后者在她眼里看到了算计。这位脾性软弱的嫡女,一向不敢同人直视说话,这次鼓起勇气迎了眸光上去:“当真?” 戚姝笑眯眯地,“来一出李代桃僵,可好?” “你的意思是……”李兰芝霍地站了起来,没留神打翻了手边的药瓶,她支支吾吾道:“这怎么能,那可是你的未……” 戚姝指尖点点,封住了她的唇珠,她言笑晏晏道:“大姐姐,我不是求你,是你一个机会,你年纪也不小了,好好考虑考虑吧。” 上头有令要翻整修缮罪人监,同时亦调任了新的六品看守过来。戚英负手而立,站在两新铸的石狮面前,抬头仰望眼前巍峨大门。 他掀袍进去,手持御林军官引,去欲去拜别邬思远。却见得廊前两壮汉架人而来,宜昌嘴里被绑了带子嗓音不清,跺着脚挣扎却也反抗不能。 她见了戚英,瞪大了眼睛,喊叫模糊地从裹嘴缝里透出来:“戚英!救我……救我……” 戚英听清了,但还未做出反应,两名壮汉先声提醒他:“戚英,我等是奉太后之令而来,你……莫要不识好歹。” 这两人分明想警告他,但语气一出却毫无底气,戚英狠杀旧臣一事已然声名远扬,他们不想跟这六亲不认的恶鬼起了冲突。 肉眼可见地在害怕他。 戚英眸光冷淡,扫了一眼交情尚浅的宜昌,落下句“姑娘好自为之”略过了他们便走。 行至牢院,见屋檐下挂了灯笼,还未踏进去便听得里面笑声一片,门口却蹲立着那有病的疯癫老头,失神空望。 戚英过去问他:“你不在屋里呆着,跑这里来干什么,邬先生呢?” “饿……”那老头满脸皱纹,整张脸如枯朽老木,暗灰眸子却清澈干净,怔怔地望着眼熟的人,说:“懒猫,我饿了……” “……”戚英叹了口气。“等着。” 傻子的记忆点真是独特——不就是腿折那段时间他没法动,邬思远见他整日躺卧得太懒散,随口提了一嘴笑他的外号,竟被这癫老头记到现在。 他跨了进去,陈东在倒是不意外,竟见得太医院刘贲亦在,围了堆火旁边烤了两壶酒,邬思远间垫布搁了瓜子生花生。 戚英心说不愧是邬先生,竟真请得人二品院使来牢狱里吃酒,真是厉害。 “呦呵,我们的御书手来了。”邬思远见他进来,拍了拍手边的空矮凳,“连山,来坐,给你留的位置。” 戚英坐下,问:“刘大人来这一趟……?” 刘贲笑了笑说:“陈大人盼首以待,我为他瞧病来的哈哈。” “偶感风寒,”陈东拿钳子去拿酒,开了壶塞往碗碟里一倒,亲手奉上去递了刘贲说:“劳烦刘院使亲自来一趟了。” 戚英瞧他,红光满面,一点也不似病态。 刘贲不接摆了摆左手,右手搭在药箱上都出了汗,看样子是很想一走了之的模样。“喝不得喝不得,家有悍妇日日叮嘱,免得带坏了正读书的儿子。” “哎呀,刘大人着什么急。”邬思远脚尖一靠,将他药箱给挪了开去。“吃酒吃酒。”戚英顺手将他药箱拉得更远,不让刘贲跑。 邬思远委声解释道:“久闻太医院妙手,小人留您是有事相求,不知您可知敬王妃怀胎待产一事?” “啊?使不得使不得!”刘贲一听便悟,斩钉截铁地摆手,压低了嗓门带着怒气,说:“邬思远啊邬思远,你难道不知当今陛下是谁?还以为你这么些年来有长进,想不到背地里竟在跟敬王暗渡陈仓。这事恕难从命!我可犯不着去触陛下的霉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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