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别是在他们目睹了千日红的死亡后。 千日红虽非江湖最顶尖的高手,但也是不可小觑的对手,就算她因爱慕楼外月太甚失去理智,但何至于连男人的一招都走不过? 她死得越轻描淡写,越是给人敲响警钟。 ——数年不见,楼外月在武学上的境界造诣,似乎已经抵达所有人都无法看穿的地步了。 必须立刻回禀盟主,事情生变,安插在天涯阁附近的人手绝不能再依照原计划轻举妄动,若楼外月高抬贵手,不计较他们对楼桦做的种种行径,也许江湖还能安然无恙,但若不是这样…… 楼外月让人向往,让人憧憬,但这一切都建立在一个前提上。 那就是他已经成为一具无害的,任人高歌赞颂,鞭笞诋毁的尸体。 ……真是该死! 分明坠落的满月,究竟为何还要回到夜空!
第88章 80 翌日清晨,万欣试探性来敲他俩房门,她轻手轻脚的,经历了昨夜千日红的突然来袭,万欣原以为贵人会躲在自己父亲怀里哭一整夜,此刻多半还睡着,但给她开门的却正是玉珍珍本人。 青年面上带着浓浓的倦意,除此外倒没有什么太明显的异常,分明是白日,房间却放下了竹帘,晨光穿透后就变成了密林的颜色,斑斑点点地投在玉珍珍白皙的皮肤上,他撩起微红的眼皮,朝万欣笑,那瞳孔像是万花筒,倒映着不同层次不同浓淡的绿芒。 “嘘。”玉珍珍竖起食指,在唇边靠了靠,“动作轻点,你先进来。” 万欣踮起脚尖跟在他身后,被千日红弄伤了嗓子,她也发不出多余的声音,只能眼巴巴地看着玉珍珍走到床边,将那支斜斜伸出来的手臂塞回被子里,又一脸淡然地将被楼外月压在脸下的头发抽出来,重新铺好。 惊鸿一瞥,她竟然在楼外月眼角发现了干涸的泪痕。 前辈为什么还不醒?万欣手舞足蹈地比划。 “因为我给他喝了一点安眠的药。”玉珍珍笑了笑,道,“不信,你看。” 他凑到楼外月耳边,尽管声音很轻,每个字都说得很清楚,玉珍珍道:“爹,我要走了。” 楼外月一动不动。 万欣:“……” 贵人,你这药,真的只是用来安眠的吗? 等等,你哪里来的药? 她心惊胆战地立在一侧,只见玉珍珍伸手去捏楼外月的下巴,小孩子玩拨浪鼓似的左右晃了两下,楼外月软绵绵的任他摆弄,唯有眉心在睡梦中仍是深深蹙起,玉珍珍忽噗的笑出声,似嘲弄似无奈,他小声道:“傻乎乎的,一点都不聪明。” 他一边抚平父亲眉心的褶皱,一边对万欣解释道:“昨夜陪你去药铺时我顺手配的,想着……不时之需。” 万欣满心腹诽无从说起,最后比了个哦的口型。 她从桌子上拖了一张纸一支墨笔,得益于幼时她在兄长习字时偷偷摸摸躲在一边,万欣是能写字的,只不过这样练习的机会太少,每一笔画都弯弯曲曲的,活像一页成了精的蝌蚪。 ——你会支药? “会一点,庄皎,就是昨天的那个女人,她偶尔会教我一些常识。” 万欣冥思苦想许久,咬了咬笔头,继续写——什么是不时之须? “就是随时都有可能用得上。”玉珍珍淡淡道,“昨夜,我若不让他立刻睡下来,这会儿外面大概已经乱成一锅粥了。” 万欣:“……” 她略有恍然,直到笔尖墨汁滴落,在泛黄的纸上砸出一朵烟花的形状,万欣才咬咬牙,写到——那也挺好的,他门活该。 玉珍珍沉默,万欣看了眼半张脸都埋在枕头里的楼外月,窸窸窣窣——他都知道了? 玉珍珍还是沉默。 他的手似乎是无意识地在抚摸楼外月的头发,好半晌,玉珍珍道:“你看他。” “?” “很好看对不对?很好看,也很厉害,只要不犯蠢,就是特别聪明的一个人,哪怕再过一百年,江湖也不会再出现一个楼外月。” 他顿了顿,低声说:“我感觉不值。” 万欣忙低头去写是什么不值。 可没等她想起那个值字是什么偏旁结构,就听玉珍珍续道:“为了一些无关紧要的人,搭上一个楼外月,我觉得不值。” 万欣又是一怔,随后,她用力皱起眉,满脸写着大大的不认同。 “但是……!” 只来得及说了这两个字,喉咙就痛得让她捂着脖子咳嗽起来,玉珍珍立刻起身给她倒了杯茶,又替她顺背,万欣不顾自己喉咙深处传来的血腥味,一把反手紧紧抓住他,她抬起头,企图用严厉的目光传达自己的心绪。 不能逃避啊贵人,你将伤口牢牢地藏起来,那它就永远没有真正好起来的那一天,长痛不如短痛,只有战胜过往才能面对未来,而且说到底前辈也绝不希望在这种事情上被你照顾,你要是真的瞒着不说,他是会活活气疯的!! ……最让万欣感到不理解的是,在薛府最后那几日,玉珍珍分明有过要玉石俱焚的打算,拼上性命也要杀了自己的仇人,心智坚定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为何在与楼外月相认后,却表现得一派淡然安宁,拼尽全力压抑自己的欲求。 你到底在想什么。万欣用眼睛询问。 玉珍珍起初想要避开万欣的视线,被少女拽着手臂固执地拉了拉后,他就放弃了。 玉珍珍叹口气,道:“欣儿,把他送回天涯阁后我就会离开,你要跟我一起走吗?” 猝不及防听到这个消息,万欣的眼睛登时睁大了,一旦下定决心开了头,一切都会变得轻松起来,果然,玉珍珍又笑了,眼睫密密敛下,他说:“嗯,我已经想好了,江湖人为了保命,自会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他不必知道全部的真相,他尽可以做回高高在上的楼外月,但与之相对的……” “我不会再留在这里了。”玉珍珍语气没有波动,十分平静地说,“不会再回来,不会与他再见,这人世何其广阔,走到哪里算哪里,我会穷尽一生,去寻找楼外月以外的风景。” “……” 万欣深觉震撼。 像是为了使气氛轻松一些,玉珍珍抚着少女瘦弱的肩头,又柔声说:“你不是想去看大漠孤烟,塞外飞雪么?我们可以一起去,就我们两个,你想去哪里,我都会陪在你身边,直到你回家的那一天。” 这样充满诱惑的提议,是她梦中都会一再浮现的场景,万欣简直找不到拒绝的理由。 可她就那样怔怔望着玉珍珍,出了很久的神,然后摇摇头。 “你……不愿意吗?” 万欣还是摇头。 她牵起玉珍珍,来到床榻边,在玉珍珍复杂的注视下,万欣将玉珍珍的掌心覆盖在了楼外月的手背上。 “你要我和他一起?可我已经没有办法再留在——” 下个瞬间,万欣把自己的手叠了上去,像在玩什么幼稚古怪的游戏,她鼓起脸颊,发泄般拍了拍青年的手背,才重重地将这父子二人的手都压在自己的掌心下。 她朝玉珍珍举起另一只手。 玉珍珍看着那高高竖起的三根手指,竟说不出任何话。 在喝下玉珍珍递过来的药汁后,楼外月就睡了过去。 他模模糊糊地想,这若是毒药,就好了啊。 死在玉珍珍手下,或许是楼外月最圆满的结局。 药效很明显,楼外月记忆不全,潜意识仍以为一般的毒物是对自己的身体起不了作用,也不知道玉珍珍是哪里学来的手段,居然真的能在他身上见效。 玉珍珍明明白白当着他面调配药剂,楼外月也心甘情愿从青年手里接过,一饮而尽。 为什么不是毒药? 为什么不让他死? 在坠入那黑甜梦乡前,他努力地想要看儿子最后一眼,却瞧见青年背过身去,一步步离他远去。 青年似乎与他无话可说。 对,他还不能死。楼外月心想。在一个不剩地杀掉那些伤害玉珍珍的人之前,向上天发誓,楼外月绝不会死去。 他的孩子,他那如明月,如美玉,爱若珍宝的孩子。 都长得这么高,这么漂亮了…… 梦里,楼外月恍然想起了什么,那是太有冲击力的事实,以至于他醒来后头疼欲裂。 他撑着上身,捂着后脑勺坐起来,玉珍珍与那个小姑娘都在房间,不约而同停下话头看向他。 还是玉珍珍先开口:“按照药剂的配量,我以为你能睡一整天,没想到这么快就会醒。” 楼外月动作一顿,犹豫着自己是不是倒回去,装作什么都没发生比较好。 “醒了就走吧,从这里出发,不用三日就能回天涯阁。” 他们回到了旅途,尽管旅途的终点就在不远的前方,楼外月依然希望这段旅途能永远延续下去。 这个想法没有来路,但他确实是这么想的。 喝了玉珍珍给的药,马车里,楼外月很快又睡下了。 万欣撩开帘子,探进一个毛绒绒的脑袋往里打量,楼外月的头枕在玉珍珍腿上,闭目沉睡时,眼角的泪贯穿高挺鼻梁,流进了鬓发里。 “贵人。”她用不了嗓子,以气声道,“刚才,你看见前辈的眼睛了吗?” “看见了。”玉珍珍回答。 那是彻底失去眼白,从无边血海里打捞起来的眼珠,江湖上历代兴风作浪的魔头,都会有这样一双眼。 幸好,楼外月的眼泪还是透明的。
第89章 81 玉珍珍一心想着在将楼外月送到天涯阁后便离开,而楼外月心里有着同样的想法。 楼外月头疼欲裂。 他的人生始于从山洞中醒来,此后断断续续想起过往零星碎片,与玉珍珍相认,他苏醒的也只有对儿子的那一份爱,真正的记忆仍在沉睡。 楼外月知道,那本秘籍造成的恶劣影响依然存留在自己身上,可他并不太在乎, 就像他清醒后急于找回的是丢失的孩子,而非弄懂自己究竟是谁。 在山洞中,对一切一无所知的男人格外精准地对自己下了定义: 真是冷漠无情啊。 见惯世间繁华,享尽上天宠爱,所以才会将生死置之度外。 他若从始至终都独身一人,那么江湖就不可能会有能打败楼外月的存在。 但是—— “她就这么把孩子给你了?……算了,我看你也别找人麻烦了,好歹是你儿子他娘,哪怕看在他的面子上呢。” “……我没杀她,她难产而亡,孩子是她托人送给我的。” “那往后你打算怎么办,就这么带着孩子,继续四处闯荡么?” “不行么。” “不是不行,可你受得住这样的生活,你儿子呢?小孩子要有一个家啊!” “我没爹没娘,没有家也活下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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