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氏轻轻福礼。 赫连容上前一步,扶住柳氏的动作,虽不言语,只那身上过于凌厉的气势,总算稍稍柔和了些。 岑良一直在边上看着,待看着这个名为容九的男人温和了些,便拍着手说道:“惊蛰哥哥,这位若是你的……那我要叫他什么呢?” 她皱着眉,有些苦恼。 “姐姐的丈夫叫姐夫,哥哥的良人,我该叫……哥夫吗?” 惊蛰先前压下的尴尬再度被翻起,羞耻得很想以袖盖脸,躲到赫连容的身后去。 什么哥夫不哥夫的,简直荒唐。 惊蛰勉强打断了岑良的调侃,这才看向赫连容,低声说道:“容九,我有些话想同她们说,你在,她们多少不太自在。”他的语速并不快,带着几分暗示,“反正,再晚些,你总会知道我们说了什么。” 这便是不在意有暗卫在身旁听着。 赫连容慢慢抓住惊蛰的手掌,摩挲了会,这才点头答应。 惊蛰将他的脸庞看了又看,皱眉说道:“这是你答应的,莫要我出去后,你又背着我做了什么。” 直到此刻,赫连容淡漠的眼里才有着少许真正的笑意。然后低头蹭了蹭惊蛰的鼻尖,淡淡说道:“不会。” 那语气听着,总算让惊蛰一颗悬浮的心,慢悠悠落了下来。 好不容易将这尊大佛送走,这屋内的气氛显而易见变得轻松许多。 只不过惊蛰一转身,对上岑良揶揄的神情,这耳根就蓦然红了。 柳氏比较古板,虽是接受了惊蛰与容九的关系,到底也觉得这两人在旁人面前亲亲我我有失礼节;岑良如今这岁数,正是活泼大胆的时候,根本不觉得这有什么,反倒看得津津有味。 “惊蛰哥哥,你看起来,非常喜欢他。” 惊蛰抿唇:“他有些时候,很讨人厌。不过,我的确……很喜欢他。” 话到最后,那语气有几分轻,更似某种呢喃。 柳氏轻轻咳嗽了声,“惊蛰,你先前说的许多事,怕让我们担心,说得有些不真不实。”她叹着气,好像有些难为情,“虽我们未必能帮得上忙,可你不能瞒着我们。” 惊蛰顿了顿,轻声说:“好。” 柳氏和岑良想听,惊蛰也没有再瞒着。他慢慢说起自己过去这些年的遭遇,其实他觉得也没什么好讲的,可也不知道为什么,一讲起来,竟是不知不觉到了傍晚。 这大半日就过去了,手边的茶盏换过了几次,甚至没顾得上吃饭,只是匆匆用糕点垫了垫肚子。 除却容九到底是谁,惊蛰几乎把能说的事情,都说了一遍,听得柳氏与岑良两人都很是入神。 在她们看来,惊蛰在宫里的生活很是不简单,只是万万没想到,竟会是如此跌宕起伏。 岑良喃喃:“张伯伯过去这几十年在江湖上闯荡的日子,怕是都没惊蛰哥哥这十来年要精彩。” 柳氏轻轻拍了拍岑良的手背,“你听着精彩,惊蛰都不知要吃多少苦。” 岑良回过神来,有些懊恼地说道:“娘说得是,我不该这么说,惊蛰哥哥……” 惊蛰摇头,笑了起来:“在经历的时候,的确觉得苦,只是回过头来再看,却也没什么不好。” 如果没有这些经历,惊蛰也不会走到今日这步。 柳氏微微抿着唇,似是有些犹豫。 经过这几个时辰的对谈,他们已经比之前要熟悉许多,那些无谓的僵持已经丢到了天边,此刻柳氏再有迟疑,就显得有些明显。 惊蛰:“娘,你若是有想说的事,尽管直言,我若是知道的,必定会与你说。” 柳氏:“你喜欢的那人……容九,他是什么身份?” 岑良:“不是御前侍卫吗?” 在刚才的对话里,惊蛰借用了赫连容之前的假身份,只略略提及了些。 柳氏:“如果他只是御前侍卫,又怎么能驱使得动一位朝廷命官?” 她不是那些养在深闺大院的贵妇人,在外讨生活的时候,也常与守城人打过交道。同州府城那些人,就已经很难缠,如果只是七八品的小官,未必还能入得了他们的眼。 同州如此,京城只会更高人一等。 茅子世能够不经搜查,就能进到京城,他的身份必定不低。难道他这一行,仅仅只是出于,他与容九的个人情谊吗? 惊蛰听到这个人情谊时,嘴角不由得抽了抽。 这要是被茅子世听到,怕是又要乐得满地打滚。他没见过几次茅子世,却能从这寥寥数次里感觉到这人的玩世不恭。 惊蛰抿唇:“容九的身份,的确是有些特殊,不好道出。娘,我必须问过他的想法,才能与你们说。” 他和赫连容,还有悬而未决的事没解决。 柳氏也不想刨根问底,见惊蛰如此说,也没再问下去。 她只是有些担心。 如今来看,惊蛰还是宫中太监,许多事情都是依附着容九才能做,这两人身份地位悬殊,眼下情意绵绵,你侬我侬,自然没什么问题。 可要是那容九后悔,那惊蛰必定要倒大霉。 容九能回头,惊蛰可未必能回得了头。 这些担忧,柳氏只藏在心里,没在这节骨眼上说出来扫兴。 今日这样的喜事,柳氏只愿意惦记着那些团团圆圆,和和美美的事。 一直到华灯初上,于管事带着人进来点灯,揣着袖子苦恼地说道:“郎君,这时辰可都过去许久,您要是再不带着夫人小姐过去,主子可真的要吃狗肉汤了。” 惊蛰一想起白团,再看着外头的天色,这才恍惚感到腹中打鸣。 已是这么晚,赫连容怕是要等着急了。 惊蛰与柳氏岑良说过几句话,就带着他们去见赫连容,还没进厅堂,就已然闻到了菜肴的香味。 一进屋,惊蛰看着满桌佳肴,挑眉说道:“都是明雨做的?” 他现在已经熟悉得很,光是闻,就能闻出那个味道。 赫连容颔首:“在你身后。” 惊蛰一转身,就看着明雨小心翼翼端着最后一道汤进来,两人对上一眼,明雨的眼底满是快活。 那是在为他高兴。 惊蛰看着明雨放下东西,抓住他的胳膊,将他带到了柳氏与岑良的跟前,笑着与她们介绍:“这便是明雨。” 刚才他与亲人说过自己的朋友,明雨自然在最前头。 这弄得明雨有些僵硬,一时间不知要怎么回应,他可没有过这种见朋友长辈的经历,只依稀在记忆里有过些,却已经不记得了。 不过柳氏温柔,岑良又很体贴,三言两语下,他总算放松了些。 惊蛰退后几步,悄悄打量了眼赫连容。 虽是面无表情,不过看起来,好像的确没生气。 赫连容对惊蛰的视线很是敏感,蓦地朝他看来,那双深沉浓郁的黑眸,就再没移开过。 惊蛰想起些什么,又慢慢挪到他的身旁。 “你在别人面前,不要总是……总是那么肆无忌惮。”惊蛰的声音含含糊糊,带着少许抱怨,“你倒是拍拍屁股走了,留我一个人,好生尴尬。” 这埋怨的是今日赫连容离开时,与他蹭蹭鼻子的事。 这莫名比亲吻还要让人羞怯。 赫连容:“别人?” 他的语气清幽,不知想到了什么,竟是笑了笑。 那淡淡的笑意一闪而过,让惊蛰的心口一跳,仿佛被什么东西无声无息敲了敲。 咚—— 敲得有些酥麻。 门口的对话,已经进展到了柳氏开口邀请明雨一起坐下吃饭,这话简直要吓死明雨,他神情大变,连连摇头:“奴……伯母,你们吃便是,不必管我。” “明雨,坐下吃。” 柳氏还未开口再留,一道冰凉淡漠的声音,就已经横空杀了出来,惊得明雨的身体哆嗦了下,难以置信地看向惊蛰。 至于为何不看景元帝…… 当然是他不敢! 惊蛰:“你莫要吓唬他。” 赫连容明明知道,明雨怕他怕得紧,要是坐下吃饭,肯定连饭都扒拉得不利索。 赫连容平静地说道:“身为你的朋友,在你亲人与你重逢的第一顿饭,难道他不得坐下来吃?” 惊蛰吃惊。 这话非常对。 他吃惊的是,赫连容居然能说出这么正常的话? 赫连容掐住惊蛰的脸,淡声说道:“我不愿理,又非不懂。”惊蛰有些时候看他,是将他当做什么不通世俗的稚子吗? 惊蛰呵呵,他没觉得有什么不同。 冷不丁反应过来,惊蛰愤愤拍掉赫连容的手,怎么又动手动脚的! 不知道赫连容说的话,哪里打动了明雨,也可能是皇命难违,明雨到底是坐下了。 这顿饭吃得倒是不难挨。 赫连容一句话都没说,大多数时候,他的视线只落在惊蛰身上,并不在意其他人的话。他这态度,反倒是让其他人都自在了些,不管是进食还是说话,都不再紧绷。 只是或多或少,都会留意到惊蛰与赫连容的相处。 待吃过后,岑良就早早拉着柳氏离开,说是舟车劳累,已是有些困乏。 早在等待的时候,惊蛰就已经亲自整理过正房与岑良曾经的住处,再有各种衣裳服饰,都一一准备好。 素和迎了上来,笑吟吟地说道:“夫人,娘子,还请随我等来。” 岑良:“我今夜,想同娘亲一块歇。” 惊蛰颔首,让她们随意便是。 他知道她们肯定有许多话想说,又见她俩面上也有困乏,自然不再打扰,只说一切事情都可以让素和来找他。 家中要是有女眷,那许多事,还是要交给同为女人的素和等人要好些。惊蛰再是与柳氏她们亲近,许多事情也不能一手操办。 经过一番洗漱,又换过衣裳后,再重新回到正屋,岑良不免觉得新鲜,绕着房屋走了一圈,对柳氏说道: “娘,看起来真的与从前相差无几。” 柳氏坐在梳妆台前,正慢慢梳着头发,闻言笑了起来:“那容九待你兄长,是有几分真心在。” 这屋子打理得很好,甚至还保留着从前的模样,如果不是真的有心,是做不到的。 岑良几步走到柳氏的身后,取过她手里的梳子,给她通着头发。 “可我好怕他。”岑良声音小小的,似乎觉得说出这话很丢脸,说得心不甘情不愿,“我总觉得,他似乎不喜欢我们。” 这感觉,柳氏比岑良的感触更深。 岑良再是聪明,都不过十来岁的姑娘,见识过的人与事还是少了些。 在柳氏看来,别说是不喜,容九对她们的到来,应当可以用上抵触二字。 微妙的是,那并非是瞧不起,亦或是鄙夷,相反,那是……警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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