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仓皇回头,正对上柳氏的眼。 这路,不正是去…… 直到马车停下,她们两人怔愣地看着熟悉的门庭,熟悉的匾额,一时间都有些回不过神来。 茅子世的声音自外头响起来,比之前又多了几分敬重:“已是到了,还请两位下马车来。” 岑良的心跳莫名加速,第一个下了马车,然后才将柳氏扶了下来,她们两人站在容府前定定看了好一会,这才低声说道:“茅大人,你这是在耍我们?” 岑良的声音里带着几分愤怒,这是什么地方,难道他们还不知道吗? 茅子世欠身,无奈说道:“两位随我来,进了这门,就知道了。” 那紧闭的大门,在此时正正打开。 她们熟悉万分的于管事正站在门内,毕恭毕敬地朝着她俩行礼:“请。” 深一脚,浅一脚,走起路来,就跟踩着棉花似的,她们两人慢慢地被迎进了这容府里去。 这容府与她们先前所见,又有不同。 屋檐墙角,庭院装饰,都与从前相仿,却又莫名多出了鲜活的气息,就仿佛从前陈旧古朴的宅院突然又活了过来。 有人,在这里生活着。 这种感觉异常强烈,一瞬间,那种沉浸许久的记忆又猛地翻涌起来,叫她们两人再迈不开脚。 她们不动,余下的人也不多催促,只是安静守着,像是在等候。 这庭院也甚是寂静,明媚的阳光散落,带来几多温暖之意,有那清淡的花香顺着暖风袭来,让人险些沉浸在这香味里,再提不起半点警惕。 细细的、轻轻的脆响,从不远处拐来。 一只毛绒绒的小白狗在角落里探出个脑袋,对这两个陌生来客发出低低的叫唤:“嗷呜,嗷呜——” 犬吠打破了寂静,她们两个蓦然回神,正有些恍惚,就听到一声略带怒气的叫喊声: “你放开我!” 那声音听起来很陌生,却带着怪异的熟稔感,就好似他们已经听过无数遍,却并非是在现实,而是在遥远的梦境里。 不自觉的,这停下的脚步,也就跟着迈开。 顺着刚才的声音,柳氏与岑良走向书房,这是她们再熟悉不过的地盘。 只要再往前一步,那屋内的人就能看到她们,可要是只停在这里呢? 哈,那就只有屋外的人,能看得见屋内。 年幼时,岑文经经常这样吓唬他爹。 岑良怔怔地看着书房内,那正有两个男子在里头拉拉扯扯,只看他们的动作,都会觉得怪异又亲昵。 身材高大的男人拥有着一张俊美昳丽的脸庞,任是谁都无法忽略他身上的气势,几乎是在他出现的一瞬间,就足以掠夺走所有人的注目。这男人的身上有着一种怪异的魅力,分明知道其危险可怕,却又有着令人飞蛾扑火的疯狂。 可不管是柳氏还是岑良,都更为留意他怀里的那个人。 那人年岁不大,只有二十出头。 他也好看,是一种温润的,像是玉石,或者溪流那样,叫人觉得舒服的气质。只不过,最叫人喜爱的,是他那一双清亮的眸子。 仿佛会说话。 只是此时此刻,那双黑眼里满是怒火,几乎烧得更是明亮,他一手用力抵着男人的胸膛,像是要把人推开。 声音紧绷,如同一把拉满的弓。 “你不能总是这样!”比起愤怒,那更是一种气急败坏,“在她们没有平安抵达之前,你别妄想用这张脸来解决事情。” 那昳丽漂亮的恶鬼微微勾起嘴唇,却不像是笑容,而是一个压抑到极致,微微扭曲起来的弧度。 他没有开口,只不过那看起来却更像是一幅会说话的画卷,已然将什么都道了个分明。 惊蛰知道他所想,简直无法忍受:“我又不只是为了这张脸!” 他受够了赫连容拿这张脸无往不利的作为,那就好像……就好像他对赫连容的所有感情,只是为了这张脸。 这太荒谬,也太荒唐。 惊蛰很生气,不只是对赫连容生气,也是对自己生气。他气自己到了这个时候,都生怕伤害到赫连容。 ……这人又哪里会这么眷顾惦记着他?分明知道他最害怕的是什么,却偏偏什么都做遍了。 惊蛰转身欲走,却被赫连容抓住胳膊。 冰冷的吻落在他的额头,紧接着是眉间,鼻子,最后是嘴唇,哪怕惊蛰拼命挣扎,赫连容也绝不松开。 他们的吻充斥着血腥与暴力。 惊蛰像是一头莽撞的小兽,几乎咬烂了赫连容的唇舌。那人任由着他发泄,却始终强硬抓着他的腰身,不叫他有抽身离开的可能。 “不管你只爱这张脸也好,恨也罢,只要你离不开,走不脱,”赫连容的语气听起来有些冷酷,带着血腥的恶意,“你想怎样都无所谓。” 他将一把匕首塞到惊蛰的手里,那意思不言而喻。 除非杀了赫连容,不然他绝不放手。 那种强烈扭曲的情绪,带着暴烈的疯狂,已然再没有掩饰的可能。光是听着,感受着,就足以让人浑身颤栗。 “放,放开我哥!” 一道出乎意料的女声颤抖着,自窗外响起。 惊蛰猛地抬起头,猝不及防之下,看到了站在窗外的两个女人。 一个面相苍老些,已经三四十岁的年纪,却还很是漂亮,眼里正含着泪,默默看着惊蛰,那无声无息的模样,却让人仿佛也为之动情,也为之落泪;另一个却是十来岁的年纪,甚是俏丽漂亮,虽也有泪,脸上满是坚毅,刚才说话的人就是她。 “快放开惊蛰哥哥!” ……是娘,与岑良? 惊蛰的眼前一片模糊,连手指都忍不住哆嗦起来,那是一种根本无法压制的反应。他下意识要朝着她俩走去,腰间却是一紧,被人拉回怀里。 惊蛰这才想起来,这还有好大一个麻烦。 他猛地回过头,正看到赫连容狠毒残忍地注视着窗前两人,那种庞然的恶意与破坏欲几乎能摧毁一切。 残忍的杀意,正踏碎在濒临疯狂的边界上。仿佛下一瞬,那岌岌可危的理智就要崩塌。 ——不能让他发疯。 身体比意识还要快,惊蛰抱住他的脖颈,踮着脚吻住了他。 两人的唇舌内都有伤口,吻起来那叫一个刺痛。可这只要黏在一块儿,就几乎再撕不下来。 谁都没有主动退却。 那血腥味犹在,几乎崩裂的杀意勉强收敛了下来,赫连容的声音带着几分幽暗的怪异:“瞧……你的下意识,都只会选择‘家人’。” 就在方才,惊蛰这下意识朝着家人走去的行为,几乎踏碎了赫连容所有的克制与忍耐。 ……倘若他不回头。 那就一切都别回头了。 那头疯狂的怪物正激烈地咆哮着,恨不得撕碎所有的阻碍。 惊蛰气得又咬住他的舌尖,别说话了你! 这黑心肝的坏东西,见缝插针给他洗脑,谁见到久别重逢的家人不会如此? 这偏执,暴躁,气煞人也的混账。 等等,惊蛰在唇间弥漫的血气里,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他这岂不是在娘亲和妹妹的面前……!! 他连忙抽身,回头望了一眼。 果不其然,那窗外的两人都如出一辙的沉默,不知作何表情,那见面的狂喜与难以掩饰的担忧混聚在一起,甚是复杂。 一时间,这怪异的气氛里,只有赫连容最是淡定。 “岑夫人,岑娘子……”那张近乎完美无缺的脸庞,带着空白的笑意,如同主人一般招待她们,“里面请。” 只是那笑无法带来任何的温暖,只让人感觉到血液凝固,冻僵的寒冷。 他说这话的时候,头颅靠近惊蛰的耳根,那紧紧拥抱的模样如同一体,幽暗冰凉的黑眸里,倒映着那两个小小的人影。 正是某种无声无息的警告。 ——他,是,我,的。
第101章 惊蛰很尴尬。他已经很久没有这么尴尬过,如坐针毡不说,连手脚都不知要怎么摆。 赫连容坐在他的右手边,柳氏与岑良则是坐在惊蛰左下手的位置,屋舍内茶香袅袅,屋外有虫鸣犬吠,听着甚是静谧,却寂静得很,连一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这种时隔多年,理应抱头痛哭的场面,也不知怎的就变成这种欲语凝噎,索性闭嘴的僵硬画面。 大概要怪赫连容。 惊蛰悄悄看了眼赫连容,这男人脸上很是平静,仿佛根本没觉得有问题。发觉惊蛰在看他,还微微一笑。 ……这涵养功夫,惊蛰真想学一学。 他又看了眼柳氏和岑良,她们两人对赫连容很是戒备,不管是刚才这人的恶劣模样,还是他与惊蛰的亲昵,都异常不妥。 可惊蛰又不能让赫连容离开。 这人现在就是随时都可能暴雷的火山,一着不慎就要喷发。惊蛰要是敢在屋内独自与娘亲妹妹说话,再出去时,必然是血流成河。 这根本不是威胁。 赫连容也不屑于用这种手段来威胁他。 那仅仅只是,事实。 惊蛰叹气,只觉得他和赫连容,怕还是有许多问题要谈。 不过此刻,惊蛰更头疼的是,要怎么与家人们开口…… 他在午夜梦回,也曾有数次梦到这个可能,只是再怎么想念,都不过是奢望。 惊蛰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这贪婪的渴求,竟能如愿。 惊蛰这份心情,或许与近乡情怯相仿,心中有再多复杂的情绪,一时间都堵在喉咙,怎么都说不出来。 却是柳氏细细打量着他,眼中含泪,嘴角带笑,轻声说道:“当年一别,以为再不能见,今日相见,你可真是长大了。”那声音里的叹息与眷念,着实叫人动容。 惊蛰鼻头微酸,猛地低下头来,勉强笑着:“我一直都平平安安的,在宫里也没吃什么苦,娘……” 这称呼一出,岑良就没忍住,用手帕擦了擦眼。免得这滴落下来的眼泪太过明显,真真叫她难堪。 是活生生的兄长。 一想到这个,岑良就很想冲过去,抱着他嚎啕大哭。 奈何在惊蛰的身旁那个男人……他虽嘴角带笑,岑良却始终感到危险,不敢往前一步。 耳边,是柳氏和惊蛰在小心翼翼说话。 多年不曾见过,那种陌生又熟悉的感觉,让他们连说话都非常谨慎,生怕让对方不喜,这种略有笨拙的迟疑,只要细想,都叫人心中酸楚。 “娘,惊蛰哥哥……”岑良压住心头的苦闷,出声说道,“许久不曾见,不若,我先与惊蛰哥哥说说这些年,咱们身上的事。” 她不愿再见娘亲与惊蛰哥哥两人如此僵硬,硬着头皮,主动做了那个打破僵局的人。 当年,柳氏抱着岑良跳了康北河,被这水里的暗流冲得极远,就连押送的士兵想要下水去救,却也是来不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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