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若心中有什么想法,何必来问乔世轩的意见?纵然乔世轩很聪明,但怎么可能比得过乔琦晟这等沉浸官场多年的人? 放眼望去,整个朝廷,就再没有能如乔琦晟这等威压之人。 然他还是这么问了,就足以说明,必定发生了一件乔世轩不知道的大事。而这件事,必定就连乔琦晟这样的老狐狸,都被动摇一二。 乔琦晟淡淡看了眼乔世轩,那眼神似是警告。 乔世轩撇了撇嘴,嘴里嘀咕着:“就许您来问,不许我自己猜吗?” 乔琦晟将写好的东西挑起来,看了片刻,出乎乔世轩意料的是,他并没有把写好的信封起来,而是两指夹着那张信纸放到烛火上。 很快,燃烧起来的焰火就将整张信纸舔舐干净。乔琦晟松开手指,那团还在燃烧的黑色就随之坠落到了地面上。 随着信纸被烧得一干二净,乔世轩惊讶地发现,祖父好似恢复了从前的淡定沉稳,懒洋洋地朝着他挥手。 “去罢,这没你的事了。” 乔世轩气得牙痒痒,只觉得自己好似参与了一件大事,可偏生只有自己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一切就已然落幕。 “祖父,您怎么可以什么都不说?” 乔琦晟奇怪地挑眉:“我何来不说的道理?” 他看着孙子,笑了起来。 “我不是与你说,明日要记得准时参加宴席,不要叫你祖母不高兴吗?” 乔世轩:“……” 哼! 他气呼呼行了礼,气呼呼地走了。 乔琦晟的笑意,在乔世轩离开后淡了些,他的眼神落在地上那团黑色,最终就连那双苍老的眼眸也染上怪异的神情。 ……果真是上了年纪,这定力倒是不如从前。 乔琦晟倚靠在椅背上,神情淡淡。 景元帝不算得上是传统的好帝王,他冷漠,残忍,有些时候,更是喜怒无常,暴戾残酷。 当初任由他登上帝位,有几多人,怕是在私下,都后悔莫已。如若当初不遵循礼法,而是推瑞王上位,那或许今时今日,就不会有如此如鲠在喉的难受。 可再是后悔,已成定局。 当景元帝走上那个位置的时候,那些当初根本没有把他放在眼底的朝臣,方才意识到这位备受凌辱的九皇子,竟是在不知不觉中成长成为一头可怕的怪物。 ……不,从先帝死的那一天开始,他们原本就该意识到这一点。 不管有再多的想法,景元帝有一句话,倒是说对了。 百年累之,倘若要毁,不过一朝一夕,便可成矣。 他若真是发起疯来,那可真是无人能够阻止得了他。 若是没有把景元帝拉下皇位的本事,那多余的争辩也是无用。身为臣子,能做的不外乎臣服。除非有那玉石俱焚的决心,不然何来抗衡本事? 乔琦晟若是有这样的决心,当年就已经动手,何必拖到今时今日? 叹,叹,叹。 … “乔琦晟那个老狐狸,不答应便罢,反倒是差点被他玩了一手。” “他在首辅的位置上做够了,纵是要做点什么,也不能再进一步,何必冒险?” “这老狐狸装作忧国忧民的模样,还真以为是个会为民请愿的,没想到,也还是这等贪生怕死之辈。” “慎之,乔琦晟再是如何,所作所为,皆是为朝为民,嘴下留德。” “是。” 一处偏僻的宅院,牟桂明穿行过伺候的人,小心翼翼抵达了门外。 就在刚刚,那些若有若无的声音落入他的耳中,叫他有些担忧。 “进来。” 牟桂明低着头,跟着侍从进了屋舍,拜倒在下头。 坐在上位的人缓声:“说说看,近日来,这京城里头,到底又有什么有趣的事情发生?” 牟桂明低眉顺眼,甚是服从。 在他进来之后,其余人等就已经散去,他并没有抬起头,也不曾仔细去打量他们的模样,像是他非常清楚自己的身份。 他将最近京城之事一一道来。 大到朝廷大事,小到几句郎君闲谈时的碎语。 听着仿若无谓的小事,实则却有涌动的暗流。 “你做得很好。” 牟桂明犹豫了片刻,轻声说道:“近日来,这摊子铺得有些太大,未免引起了其他人的关注。管事,可要继续行事?” “稍加收敛,不过,可要记得,你面上还是个浪荡公子哥,莫要忘记应行之事。” “是。” 牟桂明退出来,站在门外时,轻轻出了口气。 他少有与这位管事接触,不过二三次,总会叫人惴惴不安。 不过,要不是当初遇上这位管事,牟桂明何来今日之辉煌?如今他甚至连科举都考上,只要再等一二年,可以外放做官后,总算能够远离京城这些事。 牟桂明迈开步伐往外走。 就是不知道,他们这位管事的主子,到底是瑞王…… 还是寿王呢? … 咚咚咚,咚咚咚—— 乾明宫,小厨房。 近日来,这赫然成为惊蛰的地盘。不过像是这样,几乎从外面就能听到剁肉声的,倒是从未有过。 明雨在外头就听得清楚,三两步跑来,正正发现惊蛰拎着菜刀在剁肉。 “你这是在作什么?”明雨诧异地说道,“这都剁成肉末了,你什么时候过来的?” 明雨起来的时间够早,没想到惊蛰更早。 惊蛰幽幽说道:“昨晚上,宗大人派了药童过来,说是有件重要的事情,要与我说。” 明雨奇怪地挑眉:“既然是重要的事情,那为什么只派了个药童过来,他不是应当自己过来更合适吗?” 惊蛰:“一语中的,一语中的啊明雨。我也这么问。” 昨晚上,那药童说道:“宗大人说,之前忘记与郎君说个清楚,届时所用器具,是特地修过的针刀,不同于一般的匕首或小刀。” 针刀? 明雨听到这里有点醒悟,就看到惊蛰抬手指了指砧板边上的东西。 他取过来一看,发现这针刀比一般的刀具要窄小得多,显得极其细长尖锐,反射着泠泠寒光。可是这样一把针刀,不管从哪个角度来说,都比直接动刀要好些。 至少伤口的创面会更小。 不过这也意味着精准操控的要求更高,之前惊蛰的所有练习多算白费。 怪不得惊蛰大早上在这剁肉呢。 要是宗元信这人就站在他面前,惊蛰怕不是要剁肉,而是要剁他。 怪不得来的是个药童。 明雨试用了下,惊讶地说道:“这用起来,比一般的刀具都要锋利。” 惊蛰恹恹地说道:“如果一个不慎,我手一哆嗦,说不定划拉开的伤口更大。” 他烦躁丢开菜刀,插着腰在这小厨房里走来走去,那满脸郁郁的模样,当真是七情六欲上面。 虽然知道惊蛰心里抑郁,不过明雨看着他那样,却是没忍住笑出来。 惊蛰忧伤地看着他:“我在这烦闷,结果你却搁那在笑。” 明雨咳嗽了声,“你想想,要是以前,你何尝会有这么多心思?显然有人让你牵肠挂肚,也没什么不好。” 惊蛰抿唇:“我也时常为你们牵肠挂肚。” 明雨悠悠说道:“那可不一样。起码,我可没有你胆子大。” 这两句话听着,似乎是没什么联系,不过两人这么多年,早就熟悉彼此的一言一行。惊蛰不用看他,都能猜到明雨在说什么。 他在说…… 前几日,宫里的那场浩劫。 对于诸位嫔妃来说,那真真一场突如其来的浩劫。 莫名其妙,毫无缘由。 当宫人侍卫登门时,有多少人还在闲暇度日,根本不知发生何事,就一朝变了天,身份、地位,全都消失不再。 景元帝下令,废除后宫所有嫔妃之位,所有人即日起,都必须迁往甘泉寺诵经祈福。 这是何等荒谬? 那一日的呼喊,哭泣,争吵声,几乎就没有停歇。 这座肃穆的皇庭,何时曾这么喧嚣过? 仿佛字字句句,都透着锥心的恶语,愤怒的唾骂。纵然是再冷清冷性,不为外物所移的人,在这时候都难免为了这等事态出声。 自打她们入宫以来,想过最可怕的结局,不过是被废到北房,却从来都没想到过有朝一日会被遣出宫去! 何以至此? 为何如此? 这等喧嚣之语,险些传到御前。 第一个试图闯进乾明宫的人,被诛杀于台阶下。石丽君站于台阶之上,冰冷的目光注视着平日里高高在上的贵主们,那声音倒是与从前一般温和: “陛下仁慈,并不计较尔等在宫中曾做过的任何事。若是今日乖乖出宫,还有安生日子可活,若敢有冒犯……” 石丽君的目光扫过台阶下的血腥,冷淡地说下去。 “陛下口谕,不愿离宫者,杀!” 后宫嫔妃皆废,自是尚宫局的石丽君掌握了旁落的大权。有她镇压,加之无数锋利的兵器相持,根本无人敢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 那地上的血色,刺目冰凉得很。 一日之内,所有人都被迁出宫。三日内,她们留下来的所有东西也跟着一并被送到甘泉寺去。 不过几日,后宫已是变了天。 太快,又太快。 谁都没有预料到这个局面。 一时间,整座皇庭空荡荡得有些可怕,竟是连一点人气都没有。 明雨刚听到这个消息时,当真以为自己在做梦。 紧接着,他就想到惊蛰。 那日在小厨房相见,明雨原本是打算说什么,只是看到惊蛰的模样,却又将所有的情绪都压下。 那时的惊蛰看起来…… 说害怕吗?仿佛也说不上;若说多么激动,却也是没有。那是一种非常难以形容的神情,反倒是有几分怪异的彷徨。 明雨有种奇怪的感觉,倘若他多问上一句,都会成为沉重的负累。 直到今日,明雨看着惊蛰脸上鲜活的生气,总觉得他仿佛是把那种沉重的压力默默消化吞吃,也没再有那种犹豫之感。 “我前几日,其实一直有些怕。”惊蛰坦诚着,“我怕你会问我。” 明雨:“我何尝不想问?” 天知道他是多么忍耐,才压住了那种冲动。 但凡是个人,遇到这种震撼的事,怎么可能不升起一探究竟的欲望?更别说,惊蛰就是当事人之一。 ……尽管并无多少人知道这点。 惊蛰:“那我还得多谢你的忍耐?” 他挑眉,似笑非笑。 明雨:“我只是觉得,你当时的压力已经很大,倘若我追问,你怕是……” 会崩溃?大概还没有到这个地步,然而,这件事必定把惊蛰逼到某个极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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