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是如此,这也太过荒谬。陛下莫不是真如当年……” “慎言,这话可不是你我能说。” “朝廷从不曾禁止民间讨论国事,为何不能说?依我来看,陛下怕不是为了传闻中那个阉人,才行这贸然之举吧?” “怎么可能?且不说这传闻是真是假,谁真的见过那个人?为了一个女人也就罢了,为了一个男人……” “谁说没有?那定国公府上的小郎君,不就曾见过吗?” “陈少康?说来,刚刚还曾见过他,人呢?” 乔世轩回神,平静地说道:“他们似乎正在找你。”除了那些饮酒作乐的人,更有那些心切国家大事。 不管是谁,陈少康都算是众人焦点。 他能从席会上偷溜出来,也算是一种能耐。 陈少康懒洋洋地倚靠在围栏上:“左不过又是那些无聊无趣的事。” 乔世轩:“比如,你是不是曾真的见过那个人?” 陈少康瞥了眼乔世轩,冷笑着说道:“见过,又如何?” “你觉得,他有那样蛊惑的能耐吗?” 陈少康的脸色一沉:“乔世轩,我方才说的话,你是没听到吗?” 明知如此,还故意在他面前说这样的话。 乔世轩淡淡说道:“我认为,不管一个人到底受到什么蛊惑,可是最终做出这种行径的人,还得是他自身。陛下并不是那种会被随意引诱之辈,倘若他今时今日这么做,那只会是因为陛下想这么做。” 倘若就这么粗暴将原因推在其他人身上,岂不是忽略陛下这种行为的怪异? 乔世轩的话,让陈少康沉默了会,才移开了视线:“你心中已经有了定论,那还问我做什么?” “纵是如此,要是陛下身边,是有人如此劝说,那这人,也当是谄媚之辈。”乔世轩道,“这两者,本就不冲突。” 陈少康笑了笑:“乔世轩,你若问我,对陛下这件事怎么看,我只能说无可奉告。” 他遥遥望着远处,漫不经心地说下去。 “要是问那个人呢,我也只能说,他应当不是个坏人。” 更进一步说,陈少康觉得,他不会是那种会不顾前朝后宫的安危,劝说这等荒谬之举的人。 然他与这人,也不过见上两次,迄今再没有见面,陈少康也自然不能给自己的话打包票。 ……某种程度上,陈少康更说不清楚,自己给岑文经说话,到底有几分是为了他,有几分…… 是为了岑良。 陈少康现在手中还没有十足的证据,但是,他的确追查到了岑家曾经的记录。 岑玄因的妻子,的确姓柳,他们家,也的确是有一个叫岑良的孩子。 岑文经,岑良,柳氏…… 这世上当真有那么巧合的事吗? 陈少康不这么认为。 如果,如果…… 岑良的岑,的确与岑文经有关系,那他们岂非是一家人? 一想到那日岑文经说起家人时落寞的表情,陈少康就有些后悔之前为什么吞吞吐吐。 除了上次鹿苑和百丈楼外,陈少康没有在任何地方听过岑文经的传闻,他似乎再没有在京城走动。 不知是隐居在某处,还是回了皇宫。 有不少人因为之前鹿苑与百丈楼的事情传了出去,都试图与他打听消息。就连敬王府上,也曾传来消息,想要一探究竟。 不过这些,全都被陈少康回绝了。 他心中打定主意,下一次见到岑文经的时候,一定要提起此事。纵然他还没有太多的证据,可是他心中莫名有种笃定的感觉。 说不定…… “陈少康,”乔世轩拍了拍他的肩膀,“他们在斗诗,而且听起来……” 在找人。 尤其是陈少康和乔世轩。 他们这两个,哪怕是在这场群英荟萃的宴席上,都算是耀眼之人。一个是定国公府的公子,一个是乔阁老的孙子。越是热闹的时候,就越容易想起他们。 陈少康摇了摇头,推着乔世轩的肩膀,示意边上偏僻的路,“你走不走?” 乔世轩也没了再留下来的心思,两人互相打掩护,偷偷溜走。 待回到乔府上,乔世轩一想起今日的事,也只觉得好笑。 门房见到乔世轩,便笑着说道:“三郎可算是回来,阁老正在书房等你呢。” 乔世轩微愣,祖父寻他? 三两步到乔琦晟的书房外,门外只得一个四五十岁的老者在守着,看到乔世轩便是先笑。 “三郎。” “明叔,祖父可是在书房?” “正等着三郎呢。”被称之为明叔的人打开了房门,侧过身去,“请。” “祖父,孙儿来了。” 乔世轩进门后,毕恭毕敬地朝着书桌方向行礼。 书桌后面正坐着一个老者,看起来已然上了年纪,头发胡须皆是花白,却是非常儒雅端正。 乔琦晟手中正握着一卷书,漫不经心地说道:“叫你来,也没别的事。你祖母说,为你相看了一门亲事,明日记得利索些,别叫人看了笑话。” 乔世轩一想起祖母,就忍不住垮了脸。 想来是上两次,乔世轩总是恨不得绕道走,这一次祖母才发话,让祖父来与他说。 乔世轩家里头最怕的,就是祖父。听得乔琦晟这么说,他只得老实点头:“孙儿晓得。” 乔琦晟仿佛才看完,轻舒了口气,将书卷放下,扫过乔世轩的打扮,微微皱了皱眉:“去哪儿?” 乔世轩:“刚从百丈楼回来,今日是牟桂明做东之宴,孙儿是被徐长明给叫去的。” 徐长明是新任户部尚书之子。 “牟桂明,百丈楼?”乔琦晟念了两句,轻笑着摇头,“往后这牟桂明,你可要谨慎些。” “牟桂明的身家,不足以在百丈楼如此。他的身后,必定还有人。”乔世轩欠身,“孙儿省得,不会叫这人蒙骗了去。” 乔琦晟幽幽说道:“怕的不是他蒙骗,是他在借势。” 乔世轩微愣:“孙儿不明。” 乔琦晟淡声说道:“牟桂明举办这种宴席,已是多久?” 乔世轩沉思片刻,仿佛是在回忆着过往的事,过了一会,他突然脸色微变,近乎自言自语:“从他在江南,再到京城,似乎一直都有这样传闻。” 牟桂明喜好宴席,时常在宴会上饮酒作乐,而后杯酒之下,书写文章,那些千金求文的佳话,也有许多是在这一场又一场的宴席上发生的。 乔世轩只要一想,竟是想不起来,牟桂明是从何时开始,只记得,一想起他,就是那一场又一场的宴会。 一个普通的才子,在不知不觉有了这样的声名,甚至能够在京城这样的地方,宴请这些权贵子弟,参与者都习以为常,不觉得稀罕……这种有意无意下的造势,又是从何时开始,以至于到了潜移默化,无人觉得奇怪的地步。 乔世轩嘴巴抖动了下,“孙儿,真是第一次被邀。” 乔琦晟淡声说道:“分头行动,缓步蚕食,待到在意时,几乎所有人都已然习惯,不再引以为奇。这人必定不是自己成事……你可懂我的意思?” 乔世轩背后汗津津,已经不由得思考起自己在宴席上可曾说了不该说的话,吃了不该吃的东西。 “孙儿明白。” 乔世轩欠身,而后,像是想起今日的事,复将宴席上发生的一一道来,末了,才说:“以孙儿之见,这席会,似乎有些在意朝廷之事。” 要是换做他时,乔世轩不会这么在意。 毕竟朝中出了这样的大事,不管是谁,都会关注一二,再有自己的见解,这都理所当然。 但是,许是有了乔琦晟的提醒,再加之陈少康的话,乔世轩忽而有了不同的感觉。 乔琦晟平静说道:“这也正常,不然,让你们这群子弟聚集在一处,又是为了什么呢?” 乔世轩似乎听出了一点异样,试探着说道:“祖父,您是不是知道,这牟桂明背后,到底是谁?” “不外乎那几位王爷。”乔琦晟提起毛笔,在白纸上落下几行字,“是谁,重要吗?” 那轻轻一句话,让乔世轩的心情震荡,勉强才压下那种奇怪的惶恐。 “祖父,倘若这般,那这牟桂明之举,是为了……” 他猛地对上乔琦晟的眼睛,一时间,竟是连后面半句话,也是说不出来。 乔琦晟轻声细语地说道:“你既是猜到,何必再问?” 不知为何,乔世轩觉得这几日祖父的模样,有些怪异。这话题听起来太敏感,尽管他知道,自己不该再往前,却还是没忍住问上一问。 “祖父,您最近,似乎有些心事?” 乔琦晟随手丢开毛笔,任由着其滚落下去,“三郎,你觉得,陛下,是个怎样的人?” 乔世轩微愣,只觉得好笑。 方才在清幽阁,他正问过一个,与祖父这类似的问话,只不过那时候问起的,是传闻中景元帝的情人。 “是个很可怕的人。” 乔世轩老实说道:“祖父,孙儿只有幸见过几次陛下,不过,他之气势,绝非常人,甚至比先帝,还要来得压迫,凌厉得令人敬畏。” 先帝是柔和的,平静的,纵然有些软弱,不过与其相处,总归不那么害怕。 景元帝呢……只有与他共处一室,乔世轩总会觉得焦躁不安。皇帝陛下分明是冷漠如冰,说话简短又凌冽,少有旁落之眼神,只需做好自己的事情就罢……然而,即便如此,都难以遏制住那种本能的敬畏。 景元帝不是先帝,他再是冷漠,性情也不如先帝那样平和,那就像是……时时刻刻都可能崩裂的雪山。处在这种高压的情况下,又有谁能真的平静如初? 乔世轩甚至可以罗列出上百种不喜欢他的理由。 但是。 乔世轩道:“尽管我并不喜欢这位陛下的性情,也觉其凶残可怕,杀戮太重。但是,不论政事手腕,平衡文武,亦或是对外……他都称得上有才能。” 景元帝或许不是那种百年难得一遇的奇才,然对比赫连王朝过往这么多代皇帝,他之本事已经足够。 对内能够让百姓安康,对外能庇护国土,如此已是许多人渴求的安定,还有何求? 乔琦晟喃喃:“是啊,还有何求?” 乔世轩下意识看向祖父:“难道,是最近内阁,又有什么烦心事?” 他问得很隐晦。 其实乔世轩想问的,是景元帝。 既然祖父这话问的是与皇帝有关,那这心事的来源或许也在他身上。 乔琦晟在首辅的位置上坐了多年,已然是条老狐狸。如他刚才的问话,若是在平时,本不该出现。 这甚是奇怪。 乔琦晟是何等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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