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然明雨不会从惊蛰脸上,看到那种空洞的神情。 惊蛰低下头,沉默了会,才轻声说道:“他从前与我说过这件事,但我的确没有当回事。” 要说惊蛰一点嫉妒心都没有,那多少还是有些。不过,在清楚赫连容从不曾与她们有过往来,他又不可避免对后宫之人有些许同情。 惊蛰清楚自己的老毛病,有时总会有这些多余无用的软心肠。倘若景元帝真能一心一意,那惊蛰到底也没有多余的想法。 ……将所有嫔妃都驱逐出宫,这到底太过荒唐。 尤其是那日,赫连容在说完这等疯狂的事情后,怀抱着惊蛰的力度,紧到几乎能够将人揉碎。 “惊蛰,能拥有完整的我,不能叫你开怀吗?” 男人冰凉的声音里,仿佛浸满了怪异的叹息,那种扭曲的满足感,竟是从赫连容的身躯一路蔓延到了惊蛰的皮肉里,滚烫得不可思议。 ……高兴。 怎么会毫无触动? 赫连容说这不是为了他,可这,分明也是为了他。 无声无息,仿佛在惊蛰不知道的时候,他已经步入了幽深泥泞的沼泽,在他突兀回神时,已然是连四肢都被埋葬在深沉的水潭之下,再没有挣扎的余地。 那种无法挣扎的束缚,近乎溺杀了他。 惊蛰的呼吸有些急促,带着一种少有觉察的犹疑,“……在这之前,纵我是想相信他,可有些时候,我又有些担心。”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哪怕在这之后,赫连容不管怎么做,惊蛰的心中总有一种难以描绘出来的恐惧。 它的分量很小。 就只是无声无息地藏在暗处里,无声地惨叫着惶恐不安。 那不总是时常被他听到,只在极其偶尔的瞬间,会让惊蛰捕捉到瞬息,而后觉得一阵刺痛。 “……你还是担心他会骗你?”明雨试探着问道。 惊蛰摇了摇头:“以他那样的身份,就算真的想再骗我,那也无能为力。” 他不会在意那些能力之外的事情,反正多思担忧,也是无用。 明雨蓦然醒悟:“你在意的,其实是你们两个……” 这和当初是容九的时候不同。 那时候,惊蛰和容九再是表现亲密都无甚所谓,唯一不能叫人发现的,就是他俩的关系。 惊蛰在意是他们的安危。 毕竟一个侍卫,一个太监,要是暴露出来,必定会是死罪。 可是现在,近乎同样的情况,惊蛰同样会回避,却有不同。 前者是性命之忧,后者却是因为…… 这是一种无形的耻辱。 惊蛰并不会瞧不起自己,却清楚世人对此有何看法。他会放纵与赫连容的关系,却仍然会下意识躲藏。 惊蛰曾与容九并肩在宫里行走,可现在却不然,如若赫连容不提,惊蛰几乎少有外出。就算偶尔与明雨一起出去,也都是去见朋友,他从来没有想过要在后宫里面…… 这种不经意间的避让,就连惊蛰自己都没怎么留意。 然而,景元帝发现了这点。 惊蛰的不安,惊蛰的动摇,惊蛰不经意间的犹疑,那人仿佛全然都看透。 这种感觉尤是可怕。 就仿佛整个人都被扒开了皮囊,不管里外都被看了个清楚,可不知怎的,惊蛰反倒是有了一种…… 前所未有的轻松感。 “我不敢与你说,是我觉得这样未免太过荒唐。”惊蛰喃喃,“这对于许多人来说,都是祸事,而我却居然……” 默默地,明雨冲着惊蛰举起菜刀。 不管惊蛰接下来想说什么,他都下意识盯着明雨那把菜刀,“……你干嘛?” 明雨:“你要再继续说下去,我就要剁你。”他狠狠蹂躏了一把惊蛰。 惊蛰揉着自己被掐肿的脸,不服气地说道:“这是作甚?” 明雨这死人,下手还挺重。 “你要是再和我倒那些酸汤,我不仅是要揍你,我还要把你给踢出去,别再来小厨房了。”明雨横了一眼惊蛰,没好气地说道,“我问你,你知不知道,前几日,乾明宫殿前死了人?” 惊蛰蹙眉:“谁?” 明雨:“金嫔。” 惊蛰:“为何?” 明雨:“她想闯到御前来,不过石女官直接命人把她杀了,尸体就滚在台阶下。” 这件事,惊蛰竟是不知。 连明雨都知道,他却不知道,那只有一种可能……赫连容并不想他知道。 是担心他多想? 惊蛰沉默着,明雨看着他,继续说,“你有没有想过,石女官的底气在哪?” 虽说是要废除妃位,可是这些贵女出身不凡,仅仅是在御前失仪,就没了性命,这无疑有些荒谬。 这份底气,是景元帝给的。 “惊蛰,陛下只是在你面前显出几分温顺,可他实际上,根本就不是这样的人。”明雨道,“我反倒是觉得,她们得以离开皇宫,才算是一种解脱。” 惊蛰挑眉:“解脱?” 明雨侧过身来:“你在北房的时候,都听说过陛下的斑斑劣迹,死在这宫里的人,还少吗?” 景元帝的后宫,可比先帝的后宫要凶残得多。光是这几年死掉的妃嫔,就已经远超了先帝那一代。 那真就是在养蛊。 在明雨看来,惊蛰就是待自己太过刻薄,不管景元帝做什么,那都是陛下所为,惊蛰何必揽到自己身上? “那自然是,”惊蛰撑着脸,笑眯眯地拖长着声音,“我俩是一体的咯~” 那带颤的小尾音,让明雨浑身鸡皮疙瘩地冒出来了。 “滚——” … 惊蛰圆润地滚了。 他刚滚出小厨房的门,就撞上了赫连容。这几日,惊蛰出去的时间稍微长一点,男人就总是会过来接。 ……过于紧迫盯人了些。 “今日,你比以往开心了些,”赫连容漫不经心地说道,“与明雨谈过了?” 惊蛰轻咳了声:“你这话听着,怎么有点酸不溜秋的。” “我在吃味。”赫连容坦然,“你总是与他说许多话。” 惊蛰:“我也与你说许多话。” “那不够。”赫连容淡淡说道,“你更常与他在一起。” “那是你要处理公务……” “你可与我一处。” ……那要怎么一处啊?在乾明宫处理公务就算了,要是上朝……难道他还得跟着去? 惊蛰沉痛拒绝:“那不行,那像什么话?” “惊蛰不想与我时时相处?”赫连容扬眉,听起来倒还有几分委屈,“可真是个薄情人。” 惊蛰:“哪有朝会的时候还在一处的?” “你可以坐在屏风后。” 惊蛰呵呵了声,断然拒绝。 “先是遣散后宫,再是上早朝,我看你是要气死那些朝臣。” 赫连容:“多气死几个,倒是省掉许多麻烦。”那声音里的跃跃欲试,听得人有些担忧。 惊蛰叹气:“你不必……” 他顿了顿。 “你不必做到这般。”惊蛰停下脚步,轻声说,“有时,我的确会有不安。然这也是人之常情,你毕竟是帝王之尊,这种惶恐难免,忽略便是。” 一步,又一步。 惊蛰不知不觉走到今日。 一个北房的小家伙,今时今日,居然走到乾明宫来,这从未想过的境遇,他竟也适应得很好。 纵然有些倏忽而过的紧张,惊蛰并不为耻。 “你不用做到,这种地步。” 赫连容收紧他们两人交握的手,奇怪地说道:“为什么不用?” 他知道惊蛰聪明,总是很快猜出他的用意。但有时也挺笨拙,连这最明白的事情都看不透。 赫连容:“惊蛰,我是谁?” 惊蛰:“皇帝?” 赫连容:“那你是谁?” 惊蛰:“……皇帝的情人?” “不,你是我的良人。”赫连容抬手摸着惊蛰的脸庞,认真纠正。 ……啊,良人。 许久之前,容九就是用那么一句话,轻易哄了惊蛰的答应。 容九的声音犹在耳畔,赫连容冰凉的声音再度响起时,几近与其重叠在一处。 “你为我在意,欢喜,钟情之人,为何需要躲躲藏藏,避让度日?”赫连容的脸庞苍白得很,那张美丽到锋芒毕露的脸庞上,却有着冷酷阴森的煞气,“该是他们避让,匍匐,以血肉之躯为你铺路,方才是应有之理。” 赫连容容不得那一丝一毫的不安,更要让惊蛰痛快肆意,何尝有让他隐忍的道理? 他要惊蛰坦坦荡荡,昂首行走在这世间。胆敢妄言者,他便摧之毁之,斩之杀之。 什么世俗礼法,什么伦理道德,在这疯子的眼里,可从来,都不曾存在过。
第94章 太医院已经逐渐熟悉俞静妙的存在。 这女人擅长蛊虫,与他们专精截然不同。然蛊虫与药草某种程度上又能互相辅佐,真真是奇妙。 有了她在,许多之前无法尝试,从来没有设想过的偏门法子居然也能一一派上用场,这如何不叫这群人兴奋? 不过宗元信和俞静妙还是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 纵然是在今日这般重要的事情上,他俩临到出发前,还吵了一架。 两人真是从性格到脾气都不对胃口。 这一路上他们两人在前,几个太医并着药童在后,只能对视着苦笑,无奈摇头。 宗元信气恼地说道:“莫要仗着你擅长蛊虫,就尽可乱来。别忘了,那位可比你还要操控自如。” “呵,宗大人,您应该担心的,不该是今日之事吗?”俞静妙淡淡说道,“要是不能成,咱俩都得陪葬。” 宗元信自信说:“这世上除我之外,就再没有人更有把握。” 俞静妙:“然动手的人,是那位小郎君。” 一想到这,宗元信不免郁郁。 这说难不难,说简单也不简单。毕竟这创口是要伤及内里,遇到那要命的都未必能活下来,更别说还有后续的引诱…… 这两步结合,本该由宗元信出手更好。 但谁能与景元帝相抗? 一想到前些日子后宫之事,宗元信就不寒而栗。景元帝真是疯到肆无忌惮,才会有这样的做派。 他们能做的,不外乎听从命令。 “纵然再难,能做的业已做了,这结果如何,就交给老天爷罢。” 待到乾明宫,宗元信和俞静妙入内时,浑身都被搜查过,就连携带的药箱也被一一翻开过。现在的侍卫统领已经换了人,不再是之前的韦海东。 ……瞧着,乾明宫的守备,比以往更森严了些。 景元帝赶在这事之前,废除宫妃,难道就不害怕,如果他在这件事上出了差错,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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