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蛰又该如何? 有些时候,这疯子皇帝的想法,真是弄不明白。 宗元信想到这里时,已经被引着入内。 此刻,惊蛰还在作文章。 他今日的衣裳甚是素净利索,神情亦是平静,看到他们,还笑了笑。 “他在聚贤殿尚未回来,你们可得等一等。” 宫人送来茶水糕点,宗元信不客气地坐下,目光在殿内扫了一圈,到底是有些坐不住,又溜达到了惊蛰边上。 “臣给小郎君诊断一下?” 惊蛰没忍住笑了,停下毛笔,将手递了过去。 宗元信乐呵呵地扣住,片刻后颔首:“如今郎君的身体,已经全然大好,今后只要小心养着些,就不会再出现之前的情形。” 惊蛰随口道:“之前什么情形?” 宗元信:“□□……” “等等,”惊蛰刚听到两个字,立刻打断宗元信的话,“无需再言。” 他几乎难以压下那种羞耻的感觉…… 啊啊啊宗元信这也太过口无遮拦了! 宗元信捋着胡子,不以为然:“小郎君害臊什么,当初陛下可是一一问过,上心得很。” “……他问过?”惊蛰一听这话,如遭雷劈,整个人晕乎乎的,“他问这个作什么?” 宗元信:“自然是关心郎君的身体。” 惊蛰:“你难道,之前所有的医案,都会说给他知?” “那倒没有。”宗元信笑着说道,还没等惊蛰放松,又补上一句,“每每陛下都会派人来取,没必要臣去送。” 惊蛰呻吟了声,将脸埋在掌心里。 “他又不是医者,看那些有什么用?” 宗元信:“纵不是医者,也会想看看病情,知晓知晓情况,此乃人之常情。” 俞静妙听得眼角有点扭曲,这是哪种人之常情? 医案原本就是每个人较为隐秘的事情,景元帝这追根究底,每一处都要知道个分明的偏执,哪里算得上正常了? 惊蛰瞪了宗元信一眼,嘀咕着“这哪里正常”又慢慢坐了起来。 “你的胳膊,好了吗?” 宗元信比划了下:“动起来还是有点疼,不过没什么后遗症。”他根本没将这件事放在心上,甚至还给惊蛰讲起自己少年时在外面闯荡江湖的事。 话到后来,他还得罪了好几个帮派,被日夜追杀,最后还得是逃到了京城,才得了一线生机。 惊蛰:“那你为何被追杀?” 宗元信爽朗地笑起来。 “臣想知道,他们豢养的那头老海龟,是否真的有传闻中解百毒的功效,就半夜爬进去投毒。谁知道,那老海龟居然死了。” 惊蛰:“……” 一时间,竟不知道该吐槽哪一个? 恶人自有恶人磨,听起来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就在等待的时候,惊蛰又勤勤恳恳做了半篇文章,就到赫连容来的时候,他险些没有发觉。还得是那股淡淡的兰香,这才引起惊蛰的注意。 惊蛰抬起头,看向边上的男人:“来了怎么不说一声?” 赫连容:“还差一句收尾。” 惊蛰下意识看向自己的文章:“嗯,的确是。” “那就且先写完。” 景元帝在两日前,就称要离宫别居,除却紧要国事外,都只需将奏章送出。 今日处理完首尾,至少明面上,景元帝已然出宫去。浩浩荡荡的车驾,随行的兵马,几乎引来全城的瞩目。 谁都不会知道,本该在宫外的皇帝,此刻还在皇庭。 乾明宫内,已有一间屋舍专门改建,就是为了今日准备。 汤药,热水,针刀,小刀,纱布,金疮药……这些必备的物品,都已经在床边的架子摆放妥当。 只要惊蛰伸手,就能碰到。 空荡荡的屋舍内,就只余下惊蛰与赫连容两人。 如今赫连容已经除去外衣,只着一身素白里衣,手中捏着那温热的药碗,抬头一瞥惊蛰的那一瞬,黑眸幽深如渊。 “为何这么看我?” “若是一觉不醒,那在闭眼前,总得再看看你。” 惊蛰踢了踢赫连容的小腿,冲着他摇了摇头。 哪怕只是玩笑话,他也不愿听。 惊蛰坐在床边,已经净过手。 在动手前,惊蛰曾与系统争辩过数次,系统都无能为力。 它的能力,并无法直接加诸在景元帝身上。最终,惊蛰选择次之的选择,让系统清理了周遭的环境,以及惊蛰自身。 这就是系统说的,消毒? 虽然惊蛰不知道消除的是什么,但系统既然提点过,他自然要记得。 然后…… 赫连容将吃完的药碗放在边上,咔哒一声,如同某种古怪的征兆,惊得惊蛰的手指微颤。 ——等药效发作,应当需要一刻钟的时间。 宗元信说过的话,都在惊蛰的耳边一一重现。 赫连容抓着惊蛰的手指,原本应当温暖的手指,触之却有些冰凉。 赫连容清楚,最好的选择是什么。 如果真想确保除毒这件事情万无一失,那定然是要让宗元信来动手。让惊蛰来做,终归有可能发生意外。 然而这件事如果不是惊蛰来做,许多事情就失去了意义。 这就像是,把惊蛰逼到了悬崖边上。 赫连容抚摸着那双已经冰凉了的手指,眉间却不带半点情绪:“倘若不顺利,惊蛰,也无需惊慌。” 不论成功与否,他早就做足了准备。 或是生,或是死,都不会叫惊蛰孤独的。 他之偏执,从未改过。 “怎么,待到这个时候你才觉得,有些为难与我?” 惊蛰挑眉,神色依旧是平静的。 若不是触及他那双冰凉的手,怕是无法知道惊蛰这真实的情绪。 “此事从一开始就是为难。”赫连容笑了笑,只不过那笑意看起来有几分疯狂,“但是我很高兴。” 这个人的脸上有一种病态的认真,根本没有觉察出来自己说的话到底有多么疯癫。 今时今日他所要经受的遭遇,虽不能算是九死一生,但也绝不简单。 倘若在一切结束之后,活下命来,他觉得高兴愉悦,那还在情理之中,可在这个节骨眼上,他为什么会觉得兴奋? 赫连容抓着惊蛰的手,慢慢地放在自己的小腹上。隔着一层素白单薄的衣裳,惊蛰摸到了一点点凸起,就像是一个有点平整的伤疤。 一碰到这个位置,惊蛰立刻就明白过来,这是赫连容抓着他的手…… 是那个时候,留下来的伤疤。 哪怕他们两人亲密无间,但惊蛰其实很少看到赫连容的裸体。在这件事上,他总是比男人表现得要羞怯内敛一些,有时候纵然是万不得已坦诚相露,也很少仔细打量彼此的身体。所以,他也没见过几次那道伤口。 男人那紧绷的力道,让惊蛰敏锐地意识到了某些怪异。 “……你,在为了这道伤疤而兴奋?” 他有些艰难地挤出这句话。 ……到底有哪里值得欢愉的? 他还记得当时的感觉……那种恶心作呕,令人憎恶的粘腻血液,就那么黏在他的手心里,温热的触感却让他整个人都几乎被寒意冻结。 他不喜手染鲜血的感觉。 尤其那血,是来自赫连容。 惊蛰没能明白…… 赫连容喜欢他留下来的所有痕迹,不论是痛苦的,还是快乐的,尤其钟爱那些印记残留下来的模样。 如果没有他的允许,以宗元信的本事,又怎可能留下那么明显的伤痕? ……疯子。 在意识到赫连容竟然在为了这种事情愉悦的时候,惊蛰不免有些呼吸困难。他下意识动了动他的手,只不过还没有收回来,却反被男人用力的扣住。 赫连容低头打量着惊蛰的手。 这双手并不那么纤细,关节处,总是有着薄薄的一层茧。根骨分明,指甲总是剪得非常整齐。 他总喜欢抓着这双手,尤其是十指相扣的时候,仿佛将他整个人都禁锢在了怀里,不得离开。 两只牵起来的手,就如同一道锁链。 赫连容漫不经心地勾着惊蛰的指尖,挠得有些痒痒。指尖摸索着指尖,然后轻轻压下去,将指腹摁出一个凹陷,再缓缓松开,抹平。 那重复着一次又一次下压覆盖的动作,莫名有着一种暧昧的感觉。 “……别弄了。” 惊蛰不太自在地抖了抖手,只不过没能成功。 男人低头亲吻了一下指尖,声音带着几分怪异的狂热,“待会儿这双手就要将我开膛破肚,难道我不应该多善待它,讨得几分欢心?” 惊蛰蹙眉,瞪了他一眼。 赫连容笑了笑,冰凉漆黑的眼眸紧紧盯着惊蛰,“……一切随性便是。”他的声音里,总算有了些含糊不清,应该是药效逐渐起了作用,也让他有些昏昏欲睡。就连用力抓着他手指的那双大手也渐渐失去了力气,整个人如同放松下来一样。 惊蛰松了口气,连忙起身。 他扶着赫连容躺了下来。 “惊蛰,”赫连容道,“我想吻你。” 那冰凉的声音带着莫名滚烫的热意,让惊蛰轻轻叹了口气,低下头去。 他亲了亲赫连容。 等惊蛰再抬起头的时候,男人已经闭上眼睛沉沉睡去,药效发挥作用之后,他入睡得非常之快。 惊蛰看着他沉眠的睡颜,犹豫了会,伸出手碰了碰他的鼻端。 ……他也真是傻了。 赫连容只是被药性弄得昏睡过去,又不是真的出事。 睡着之后的赫连容更像是一座雕像,那面无表情的脸庞,衬着苍白的颜色,入手那冰凉的感觉,更有一种强烈的非人感。 惊蛰重新在床边坐了下来,把需要用到的东西都挑出来放在手边。这才俯身去解开男人的系带,露出了他光滑的小腹。 他的目光不由得在那道伤口上停留了好一会儿,才猛回过神来,强迫自己把全部的精力,都留在自己的右手上。 他手中正握着那把冰凉的针刀。 宗大人是怎么说来着……脐下三寸…… 惊蛰吐了口气。 他对准了那片皮肤。 … 屋内静悄悄的,什么动静都没有,屋外的人却是翘首以待,不知道已经走了几个来回,当然,大多数人仍然带着一张肃穆的脸庞。 这其中反应最为强烈的,居然不是宗元信,反而是俞静妙。 她的模样看起来,多少有些坐立不安。 宗元信忍不住嘲笑:“先前你还说我是皇帝不急太监急,而今你这副焦躁不安的态度,又是为了什么?” 俞静妙冷冷看了他一眼。 她的反应之所以会这么大,只不过是因为她身体内的本命蛊有些躁动不安,这种感觉非常奇怪,从靠近乾明宫的时候就越发强烈,到了现在已经几乎是完全活跃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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