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尉?”谢承瑢忽然失落起来,“是吗?其实我还好。”说罢,又趴下来。 原来不是赵敛自己要来的,是太尉叫他来的。谢承瑢不喜欢心不甘、情不愿的,强迫赵敛来,赵敛肯定不会自在。 谢承瑢想着,莫名有些失望。他害怕赵敛从他眼里读出什么,干脆闭上眼。 赵敛却完全没有任何想法,他只知道谢承瑢很久没吃饭了,肯定很饿,就赶紧从怀里掏出来包子:“你还困着呢,饿么?我领了四个包子,快点吃吧。” 包子很香,香得不能再香了。谢承瑢本来是想放赵敛走的,可这个时候又舍不得了。他抬起头,露出一只泛红的眼睛:“二哥。” “怎么了?” 谢承瑢小心翼翼地说:“你是不是还有的忙?你若是忙,就去忙你的吧,我自己一个人能行的。” 赵敛笑道:“不忙,我得了空来见你的。”
第36章 十三 在眉梢(二) 谢承瑢倚在那儿,看着赵敛的眉毛、眼睛,又看他的耳朵。他不记得和赵敛有多久没见了,如果上午见的那一面不算,那他们有一个多月没见。 是不是就他在纠结多久没见?看赵敛的模样,好像根本没把这些放在心上。谢承瑢觉得自己很小心眼,卧在那儿,又偷偷在枕头底下摸玉佩了。 赵敛把包子递给谢承瑢,却没得他回应,于是问道:“怎么不拿着?” “谢虞度候罚我不能吃晚饭,所以我……” 赵敛安慰他说:“这有什么呢,就你跟我两个人知道,我不会告诉别人的。你吃了包子,回头我给你看好东西。” “什么好东西?” “你先吃了包子再说。” 谢承瑢总觉得自己被什么给附身了,只知道顺着赵敛。赵敛让他吃,他就吃了;赵敛让他笑,他就笑了。他拿了包子,默默咬了一口,问道:“什么好东西呢?” “你吃完了我告诉你。” 谢承瑢真的在期待赵敛口中的好东西,乖乖地把包子吃了。他吃得太快,一下子噎住了,好久喘不上来气。 赵敛见了,赶紧帮他顺气倒茶:“你慢点儿吃,又没人跟你抢的。” 谢承瑢赶快吃完了一个,问:“什么好东西?” “香囊。”赵敛从怀里掏出来一只新的香囊,“这就是好东西。” 原来方才闻到的蜡梅香不是假的,那是赵敛身上冒出来的。谢承瑢高兴了,却还要确定一下:“是给我的?” “当然是给你的,除了你,我还能给谁去?” 谢承瑢这才安心地拿过香囊:“谢谢二哥。” “里头还有东西呢,你打开就知道了。”赵敛很得意,更加期待地望着谢承瑢,“我托了人买的,你应该喜欢吧?” 谢承瑢打开香囊,里面除了香料,还藏着一根刀穗。穗子被蜡梅染香了,嗅一下,满满都是香味。他盯着穗子看,露出了很真心、很真心的笑来:“谢谢你,二哥。” 赵敛期待地问:“喜不喜欢啊?” “喜欢。”谢承瑢把香囊系上,又把它们都抱在怀里,“我太喜欢了,谢谢二哥。” “小官人什么都好,就是爱客气。”赵敛把另一个包子拿过来,递给谢承瑢,“你若是喜欢,我常给你送。” 谢承瑢为难地说:“我不能总拿你东西吧,二哥。” “这有什么?我就是喜欢给你送啊。”赵敛耳朵有点红了,别过脸去不看人,正经说,“好久不见你,我都不知道你每天在做什么了。” 谢承瑢每天都在练兵,日日都一样,没什么好说。他问赵敛在做什么,赵敛翻过自己的手掌心,让他看手掌心里磨破的皮。 “磨破了?怎么回事?”谢承瑢很关切,伸手过去摸赵敛揪起来的皮,“疼吗?” “不疼,这是我练刀练的。” 赵敛任谢承瑢的指腹游移,高兴说道,“我跟了周将军学刀,双手刀!如今正在刻苦练左手。我从来没练过左手,这才长了茧子。” 谢承瑢一顿,收回手去,轻轻说:“二哥肯把这事儿告诉我?” “有什么不能的呢,拜师学艺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儿。况且我们不是天下第一好么?就算是不可以告诉别人的事儿,我也会告诉你的。”赵敛也摸自己的手掌心,跳过这话,问道,“你背还疼么?问了军医,他说夜里还得换药。回头等你休息够了,我替你换。” “二哥会换药?” “我有什么不会的。”赵敛忍不住伸手摸谢承瑢的发,挽在手间,“我什么都会,就算不会,我也能会。”他又把谢小官人的头发捋到后面,说,“我还会束发,回头给你编个小辫儿,怎么样?” 谢承瑢恍然惊醒:“我又没束发,二哥。” “没束发就没束发,我跟你之间还讲究这个吗?”赵敛卷着谢承瑢的发梢,故意缠在指间,“我真喜欢你的头发。” 谢承瑢又陷到无人的地界去了。他的头发从来不曾有过知觉,如今被赵敛缠着,好像都有了触感,滚烫的热气顺着发流到他脑子里去。他想撤离,身子却不自觉地静住,不许他动弹。 他光看赵敛的衣,薄甲脱了,现在只着便服,袖摆软趴趴地坠着,露出一截手腕。赵敛的手腕和他的也不同,好像赵敛的比他的要结实,也让他感到心很安。 “我给你编小辫吧?”赵敛突然说。 谢承瑢摇头:“我不编小辫。” “试试吧,四缕的小辫,我以前只会编三缕的,前几天五哥教了我怎么编四缕,我试过了,不丑。” 谢承瑢的思绪跳啊跳,先问三缕辫怎么编,再问“五哥”是谁。 “五哥叫王重九,就是我在一军结识的朋友,他从黄州来的,人可实诚。”赵敛不再玩谢承瑢的头发了,起身到桌子那边倒茶。他说,“改日我可以引他同你认识,他人很好,我与他很投缘!” 谢承瑢“哦”了一声,随即又有沮丧爬上眉梢。他不知道是在沮丧赵敛认识了新朋友,还是在沮丧赵敛不再摸他的头发了。他问:“二哥还结识了哪些朋友?” “可多了,这些人都比书院里的有灵气,说话做事都直接,从不拐弯抹角。”赵敛真的要把所有认识的朋友都告诉谢承瑢了,“其实关实人也不错!他是相州来的,入营第一天,还跟你阿姐打过一回。哦,重九也打过!我一开始以为他们不好相处,其实只是性子直而已。” 赵敛来了兴致,坐在榻沿跟谢承瑢说了好久,片刻不停。 他和谢承瑢太久不见了,有什么好事儿都想跟他分享。除了营里的人,还要说营里的饭,还有和周彦练刀时的好玩事儿,骑马时的事儿。 而谢承瑢默默听着,偶尔才回应一下,其它话一概没说。赵敛也是个粗心人,说完了,才注意到谢承瑢面露失意,问:“你不高兴啊,谢小官人?” 谢承瑢说什么呢,他只能说:“我背疼,你继续说。” “我不说了。”赵敛凑着谢承瑢的肩,“有好多事儿,我都想跟你一同见识。可惜我们不在一起,你也不是我的军使。” 谢承瑢余光看着赵敛:“你为什么想跟我一同见识呢?” “你比他们都好啊,我跟着你,还能学到东西呢。” “我一点儿也不好,我很坏。你跟他们也能学东西,我也不会编小辫儿。” 赵敛盯着谢承瑢看,突然噗嗤笑出来。 “笑什么?”谢承瑢不解,“我真的不会编小辫儿。” 赵敛将额头靠在谢承瑢的肩上,又开始摸头发了:“你跟他们不一样,但我又说不上来哪里不一样。”他抬头,离眼前人特别近,近得能看清眼里的自己,“因为我想知道你跟他们哪里不一样,所以我来了。在上午我看到你受罚了,心揪着觉得难受。我本来就想着,晚上偷偷来找你,现下也不必了,我能正大光明地来了。” “不是……不是太尉叫你来的吗?”谢承瑢问。 赵敛说:“是他叫我来的,但是是我求他叫我来的。我不求,哪能来见你呢?哪能偷偷送吃的给你?” 谢承瑢一听,刚才的烦恼顿时消散了。他也笑起来,说:“那岂不是……麻烦你了。” “你瞧瞧,你又和我客气了不是?我就希望你有事儿就来找我,我会帮你的。没事来找我更好,我们就坐着说话,说说不完的话,我和小官人之间还能分彼此吗?” 谢承瑢低下头,没头脑地笑了。他不敢在这些话上深究,转头问别的问题:“二哥什么时候和周将军学刀的?我也同太尉学了些东西。” 赵敛边和谢承瑢聊着,边给他编小辫,四缕分在手里,一股一股地叠上去。 头发真软,跟他的心一样软。他们两个人的心都是一样软的。 编完头发,束好了,赵敛又给他换药。 谢承瑢平日穿着衣,显得瘦,像儒生;如今不着衣物,肌肉显出来了,才是真有“习武之人”的感觉。 男人和男人之间,倒也不讲究什么“非礼勿视”,脱了衣裳,背过身去,自然也不会在意什么。 但赵敛有点在意,他只能假装不在意。 他给谢小官人拆了麻布带子,挖一勺热草药敷上去,再用干净的麻布带裹着力气。他力气很大,扯得谢承瑢快喘不过气了,仰着头拍被子呼道:“太紧了,我呼吸不来了。” “那我松点儿。” 赵敛给麻布带子打了一个漂亮的结。他仔细打量着谢承瑢的后背,感叹道:“真漂亮。” “什么漂亮?” 赵敛不敢说谢承瑢漂亮,只能说:“我打的结。” 谢承瑢泄了一口气,正要把衣服够过来穿,却又听赵敛说:“这道疤从哪里来的呢?” “哪一道?” “每一道。” 谢承瑢不应,把里衣穿好了,扎紧系带,才说:“延州留下来的吧,我也记不清了。” 赵敛默默看着谢承瑢的肩膀,差一点儿就要伸手去摸他后背的疤了。 他的指尖几乎就要触上谢承瑢的肩膀了,又及时回过神,把手撤回,说:“你困了么?时辰到了,我可能得去找周将军练刀。” “你去吧。”谢承瑢说,“我不能耽误二哥做任何事。” “不是耽误,我心甘情愿来的。”赵敛澄清,“但我得先走了,等我练完了刀,再来见你。晚上我还过来,你要是愿意,我就和你挤一挤;你要是觉得有什么,我就睡地上。我马上要走了,有什么事儿回头说吧,你困了就先睡,不用等我。” 他低首思考事情,又抬起头来对谢承瑢说:“我很快就会回来。” “好。”谢承瑢莞尔,“你和我一起睡吧。” 赵敛出去了,帐子里骤然寂静。 帐子里有一盏孤零零的烛,晕头转向地摇曳,是快要烧干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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