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知道,”赵敛凑着赵仕谋说,“爹,依我看,这事儿根本就不算什么大事。擒虎军那么多人中秋都告假了,只是新兵不准告假而已!贺近霖是过于思念母亲,没办法了,才出此翻墙下策。” “哦,所以?你是来替贺近霖求情的?”赵仕谋笑了,“求情也可,罚都罚了,可以不赶出去。” “哎呀,爹爹,我说的不是贺近霖!我是在说谢小官人。小兵犯错,关谢小官人什么事儿呢?为什么连他也一起罚?我就是想不通,什么时候殿前司有连坐的规矩了?那按这么说,珗州有人犯法,还要罚官家?” 赵仕谋颇有些摸不着头脑:“你这比喻不当,怎么能拿官家做比喻?” 怎么绕到这里来了,赵敛很急,他觉得爹爹根本不懂他想说什么!他顺着爹的话继续说:“那我拿珗京府府尹做比喻也成,你说城里有人杀人放火,还能怪府尹?换到军营也同理,有士兵翻墙出去,怎么谢虞度候不认罚呢?我就觉得不公。谢小官人不当罚,更别说什么罚俸禄、罚不准吃饭了。您说呢?” 赵仕谋说:“杀人放火确实不能怪府尹,但你若是非要追究,府尹也是可以被罢官贬黜的。” 赵敛懵了,可随后赵仕谋又说,“我没说要追究你的小将军,你急什么。怎么,你这么关切谢承瑢?” 赵敛摸着鼻子遮掩心思:“关切么,倒也并非是关切……我就是觉得,他也没什么错,何必要来折腾他,您说对不对?军里都说他好得不能再好了,待兵如手足,怎么到头来,他的仁慈都成了坏呢?如若因此罚了他,军里就又要有议论了。” “哦,是这样。”赵仕谋觉得赵敛说得也不是没有道理。他说,“放心吧,殿前司不会再追究了,今天不是已经罚了么?” “真的?”赵敛高兴了,可一会儿又开始担心,“那他受伤了怎么办?他受了伤还得风吹日晒,爹爹,天要凉了,他肯定不好再带兵了。况且没有好药,他一定疼死了。” 赵仕谋笑说:“那你把你在家里床底下藏的钱给我,我拿了去买药,总成了?” “啊?”赵敛登时笑意全无,狡辩说,“你怎么知道我在床底下藏钱了?我没藏。” “你没藏?那我可不会赊给你,你自己想办法吧。” 赵敛确实是在家里的床底下藏钱了,这是他每月偷偷攒出来的钱,不知道为什么被爹爹给发现了。但若是能给谢承瑢买最好的药,他要不要得那些钱也无所谓了,就忍痛说:“你拿去吧,要给他买最好的药,好爹爹。” 赵仕谋大笑:“这时候你知道我是你好爹爹了,之前逃学的时候怎么不说?” “哎呀,我知道错了,我再也不逃学了。我现在只想谢小官人好好的,我不想他再受委屈了。他十几岁就到军营,也不是来受委屈的。” 赵仕谋听着这番话,忽然想到什么,认真地问:“阿敛,如果我让你跟着谢承瑢练武,你觉得如何?” “叫我调到二军去?那我不干。”赵敛嘟囔说,“其他将军的儿子全在神策军,就我在擒虎军,已经很丢人了。你再让我去第二军,我干脆找个地方埋了。” 赵仕谋使劲拍了一下赵敛的肩膀:“我知道你不愿意!谢承瑢现在受了伤,肯定连路都走不了了,更别说带兵。他一个人住,夜里也不方便。我要你搬到他那里去,照料照料他,你觉如何?” 赵敛愣了一下,随即嘴角就止不住扬起。他努力不笑,还是有喜悦流露在眼:“可以,当然可以!” “到立冬还有些时日,立冬了,还有冬试,还要重整军队。你在擒虎军,其实我不太放心。”赵仕谋用拳头抵着赵敛的肩,“要是你能编到神策军,我便将谢承瑢也调入神策军,带着你,怎么样?这回满不满意?” “满意了满意了,我当然满意!”赵敛笑起来,“那我得好好练着的,我一定能进神策军的。” “你最好说到做到,不要到时候心思又不在练武上,看我怎么揍你。” 赵敛直作揖,发了七八遍誓,这才出门去了。他才走,赵仕谋的笑意就完全收敛了。 赵仕谋盯着那片晃动的帘子看,直到帘子静止了,他才回过神。 他没想到赵敛会和谢承瑢那么要好。亲儿子和政敌的儿子私交甚切,是好事还是坏事?也许是好事,也许是天大的好事。 现在朝廷疑他,他不能什么都不做。官家想用谢祥祯来牵制住他,那他,是不是能用谁来牵制住谢祥祯呢? 赵仕谋越想,越觉得对不住谁。 * 今天这戏算是做足了,打棍子也是真打,谢承瑢躺在榻上,血早已淋湿了后背。 有军医过来,给他清洗了伤口,又给他敷了很多草药。上药很疼,和挨打不分上下,谢承瑢疼得咬紧牙关,攥紧榻上被褥,那软绵绵的布料被他手心的汗染湿,深了一片。 “军候这伤重了,肩上本来就有旧伤没有好透,四月里又加重,如今还添新伤,反反复复的,实在难好。今后一定要注意了,否则日子久了,肯定折磨。”军医说。 谢承瑢颔首:“多谢先生牵挂,我心里是有数的。”待穿好衣服,他恭敬地送军医出帐,又在外见到忧心的谢忘琮。 他喊道:“阿姐。” “昭然,你怎么样了?”谢忘琮关心地问。 “没事,只是小伤而已。”谢承瑢掀起帘子,“外头风大,你不要站在风口了。” “我还在乎什么秋风呢,见你没事就好了。”谢忘琮望着谢承瑢的背影,心里难受得说不出话来。她环顾四周,见周围无人了,才随谢承瑢进去。刚踏进门一步,就问道,“昭然,韩将军那番话,是你教他说的么?” “什么话?” “说爹爹刻薄,说没有父子情,是你教他说与旁人听的么?” 谢承瑢怔了一下,意味深长地望了她一眼,没有回答。 谢忘琮将他推到里面去,满眼疑虑迫切:“你不说话,那便是默认了?昭然,军中谣言是你叫人故意散播的?你知道这样会伤了爹爹的心么?” 帐中浓郁的药味扑面,辣红了谢忘琮的眼睛。她用力闭上,随后睁开,还是看见谢承瑢淡漠的神色。 “你若是来怪罪我的,那你可以走了。”谢承瑢说。 “昭然,你和爹爹怄气,何至于此?你知道他最怕什么的,教别人说这样的话,岂不是……昭然,你这是在诛爹爹的心。” 谢承瑢的后背非常疼,稍微说话都能扯到伤口。他不想浪费口舌与阿姐争论父亲的事情,可心中郁结实在难解。 他抒了一口长气,反问:“难道不是实话么?” “你说什么?” “流言的话,不是谣言。”谢承瑢爬上榻,还卧在榻上,“他们说的都是事实,难道事实还不准人说了?而且这是我和爹爹的事,跟你无关。” “和我无关?”谢忘琮坐在榻沿,“一个是爹爹,一个是弟弟,我们是一家人!家中不合,你要我怎么不放心上?” 谢承瑢觉得很讽刺:“一家人?你要我认那个薄情寡义的人做一家人吗?我做不到,你也别指望我做。” “谢昭然!”谢忘琮气得倒吸气,“你忘了阿娘临终前怎么和你说的了?你连她的话都不要听了?!你教唆人在背后议论爹爹,这就是大逆不道!你要是让爹爹反应过来,让其他人反应过来,怎么办!” 谢承瑢仰起头说:“怎么办?还能怎么办,只要阿姐把耳朵捂起来、眼睛闭起来,不就能装作不知道了吗?我不想逆来顺受,我看不惯爹爹那般对我,我做什么,也从来都不需要旁人指手画脚。你要怪我,那就怪吧,反正话已经说了,事已经做了。” 谢忘琮无言了,手还放在谢承瑢的枕上。良久,她才叹了一回气:“回头我叫人给你送点吃的来,你偷偷吃了。” “我不吃。” “别犟!” 谢承瑢烦得再次捂起耳朵:“你别管我了,我说了我不想吃。” “你和爹爹一样倔。从早晨你就没吃什么,再饿几顿,那不是……” 谢承瑢打断她:“饿死就饿死吧,我死了,爹不就开心了?” 谢忘琮生气地说:“昭然,你怎么说这样的话!” 谢承瑢不喜欢听说教,马上闭上眼:“我困了,你快走。” 都说到这个份上了,谢忘琮说再多都无用,索性起身,不跟他置气:“那你睡吧,回头夜里,我再找人来给你换药。” “我不要,别管我。”谢承瑢又说。 谢忘琮无可奈何,只好出门去。还是白日,四下寂然,没什么人。她穿梭在这些军帐中,七绕八绕的,忽然觉得好忧愁。 爹爹与弟弟有矛盾,她好像束手无策,无能为力。她又觉得,谢承瑢变了,从前谢承瑢根本不会想着算计谁。 谢忘琮回头看已经看不见的谢承瑢的帐子:“昭然,你不能和我们越走越远了。” * 谢忘琮走了,帐子又安静了。 谢承瑢趴着,胸口压得很闷,偏还有玉佩、香囊硌着他,快喘不过气了。他撑着手臂将玉拿出,脉脉看着。 本来想着,受一次伤、丢一次人,是不是就能见到谁?可等来等去,天都快黑了,还是没等到想见的人。他心里不想承认欲见谁,只敢在这儿摸玉佩。 他的希望抱空了,这比他挨了打更难受。 “骗人。”谢承瑢把玉佩摔进枕头下,“我再也不信你了,什么天下第一好,都是骗人的。” 谢承瑢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过去的,也睡不踏实。有时候恍惚地疼醒了,蜷缩着身子继续睡,发了一身汗。 他很饿,饿地肚子疼,但刚才放了狠话,坚决不吃饭,这下只能捂着肚子自己忍了。 隐约地,他闻到面前有股香味,分辨不出是什么香,但是很熟悉。这香味沾染了一点蜡梅,又掺了些别的,闻不出来,但莫名让他心安。 很快,他觉得有人在替他拭汗,不重不轻的,像挠痒痒。再后来,那人又轻拂他的发,勾到耳后,不再动了。 谢承瑢以为是阿姐,方才她不是说要给自己送吃的么?于是再犟:“我不吃,拿走。” 可传来的却不是谢忘琮的声音。 “拿什么走?” 是赵敛的声音。赵敛的声音比任何人的声音都好听,谢承瑢如何会听错呢?他猛然睁眼,赵敛真的来了。 “二哥?”他以为是在做梦呢,还伸手捏了一下赵敛的耳垂,是热的,不是在做梦。 “谢小官人。”赵敛又要说了,“我与小官人好久好久不见。” “是很久了。”谢承瑢痴痴的,挣扎着半起身,“你怎么在这儿呢?” “太尉叫我来的。”赵敛如实说,“你受伤了,他托我来照顾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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