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兵晨训很早,赵敛一大早就出门了。身侧无人,谢承瑢痴痴望着帐顶,空虚着发很久呆。 白日里谢承瑢见不到赵敛,不过见到了思衡。思衡是来探视他的,不知道为什么可以入军帐,这叫谢承瑢很诧异。 “天要凉了,我给你带了厚衣服。你要记得穿。”思衡把厚衣服放在榻上,又叮嘱说,“病了,就要多吃点饭,要是不够,回头去找琮姐就好。” “是爹爹告诉你我挨打了么?”谢承瑢问。 思衡不说话,光把谢承瑢的帐子收拾了。 “你同爹爹说,不必说一套做一套。我不会饿死,也不会冻死,不必他烦心了。”谢承瑢冷冷说。 思衡急得望他:“瑢哥,你为什么这样恨阿郎?” “你出去吧,把衣服也带走。” “瑢哥!这不是他要我带的,是琮姐要我带的。天要冷了,你只穿单衣怎么够呢?” “你回去吧,我要睡了。” 思衡看说不过谢承瑢,也就不再说了。出帐子前,他还嘱咐:“别怄气了,怄气也很伤身的。” 谢承瑢等着思衡走了,又趴在床上。他看见枕头上落了一根头发,应当是赵敛的,因为昨夜赵敛就睡在这儿。 “赵二,昭儿。”他念着念着就笑了,把头发拈着丢在自己的脑袋上,很快就分不清了。 下午时谢承瑢坐不住,溜到校场外去看都里人练枪。 其他人他倒是不担心的,唯独担心程庭颐。 程庭颐并没有什么练武的天赋,似乎比贺近霖还要差些,跑几步路就要喘,第一天的时候甚至连枪都抬不起来。 练不好功,程庭颐会躲在角落里偷偷哭,每一回都能被谢承瑢发现。 “你哭什么?”谢承瑢问他。 程庭颐回答:“我练不好了,怎么样都不行。” 谢承瑢比程庭颐还有耐心,日日都会安慰他,也带着他一起练,可程庭颐还是会哭。 “你怎么又哭了?” “因为我觉得我自己很没用。” 这几天自己不在校场了,不知道程庭颐还习不习惯呢?谢承瑢想着,就看见远处韩昀晖凶他:“你也想和你父亲一样,用一条腿来换一件功吗?!” 程庭颐又哭了,可是哭归哭,他还是咬牙继续练,没有轻言放弃。 谢承瑢不能总是安慰程庭颐的。 傍晚,天边的云都被夕阳染成红色了。谢承瑢坐在马房的草堆边,眼前是吹飞的干枯的树叶。他盘着腿,抓了一根干草在手里。 他得用力把这么漂亮的夕阳给记住,回去描述给赵敛听。 就这样想着,他听到一声响指。 “谢小官人!” 谢承瑢不必用力记了,因为那人已经来了。 “坐这儿干什么?不饿么?都到了吃饭时候了!”赵敛自草堆里拽了一根干草下来,吹了一嘴,坐在谢承瑢身边。 谢承瑢说:“我被罚禁食,不能吃。” “我被罚与你同食,你不吃,我也不吃。” 赵敛无聊了,就把干草编成环,套进谢承瑢的手腕上,惊喜地说,“真合适,我随手一编就那么合适!”他想说“我们真是心有灵犀”,但不敢说,怕被揍。 “这是什么?” “干草环啊,我小时候最喜欢用干草编个手环。”赵敛端详谢承瑢的手腕,说,“真好看。” “什么好看?” “我编的手环好看。”赵敛担心谢承瑢饿到哪儿去,马上说,“我们走吧?” 谢承瑢问:“去哪里?” “去庖帐吃饭啊,还能去哪儿?要是不吃饭,我们就都得饿死了。”赵敛又挑一根干草来编环,想要给谢承瑢的左手再戴上。 “怎么还给我戴这个?” 赵敛说:“右手都有了,左手当然也不能少了。跟我去吃饭吧?” 谢承瑢笑起来,还是说:“我被罚禁食,不能吃饭。” “吃饭吃饭吃饭,我跟你念八百遍吃饭,你还不跟我去吗?你放心,我又不告诉别人,人家都不知道你吃饭了。”赵敛又伸手够干草,把小草不停折磨编成环,一下子给谢承瑢戴了好多个。 谢承瑢随他玩儿,专心地看着晚霞。 “你在看什么?为什么不跟我吃饭去啊?”赵敛问。 “在看晚霞,等会儿再吃吧。” 赵敛无聊,把干草折断了,见谢承瑢还在看,于是又问:“你现在在看什么?” “晚霞。”谢承瑢又说。 赵敛还是掐干草,随后又问:“现在呢?现在又看什么呢?” 问了三遍,谢承瑢总算耐不住笑了,转过脸去:“看你,看你行了吗?” 天边的红云悄悄飘走了,赵敛手里边的干草也偷偷掉下去了。他听见马蹄声,还有人声,不近,像是相隔千里。 夕阳的光染在赵敛的脸上,又橙又红,像熟透的柿子。他不好意思了,摸着鼻子问:“看我做什么啊?” “我不看云,就看你了。”谢承瑢把手上的草环都摘了,塞回赵敛手里,“还给你。” 赵敛抓着那几个环儿,说:“都还给我了,看来你不喜欢我的手艺。要骑马吗?” “你手艺很好,我很喜欢。我受伤了,骑不动马。” “没事儿,我带着你,”赵敛把手中那些草环都抛到天上去,拉起谢承瑢说,“趁着天没黑,我们去骑马吧!骑完马就跟我去吃饭啊。” 【作者有话说】 [1]:选自唐·李白《行路难》。 小赵现在还不饿,主要是老婆在身边,他根本感受不到饿(忘记饥饿,活力无限!)。 老婆不在,小赵的日常就是:吃饭吃饭吃饭,变强变强变强(power!!);老婆在,日常就变成了:搭讪,说废话,搞点直男的小把戏,口是心非(包括但不限于)。
第38章 十三 在眉梢(四) 谢承瑢第一次和别人同乘一匹马。 他要如何形容赵敛的后背呢,确实很宽,却又不似成人那般宽阔。他躲在赵敛的背后,眼前所有的景都瞧不见了,唯有漂亮的、让他安心无比的背影。 草阔云低秋风轻,殷红染净天。偶有断雁南飞,呜呼着叫唤,从他们头顶游去,消失在蟹红的云里。谢承瑢只是偶尔去看天边的云,其余时候,他都在看赵敛。 “瞧见了吗?”赵敛一边晃着马,一边用下颌点着天上那只雁,“是孤雁南飞。” 谢承瑢抬眼观雁,轻声说:“云中谁寄锦书来?雁字回时,月满西楼[1]。” “雁字回时,月满西楼?”赵敛笑起来,“小官人思谁呢?” 谢承瑢回过神,很怪自己说错话:“好像没有思念的人,这是我前些日子学的诗词,似也合景。” “不合、不合!”赵敛回头说,“谢小官人未有离别,更没有思人,如何应景?心有所想,才寓情于物。” 谢承瑢摸了一下鼻子,说:“是这样。” “我没有别的意思的,小官人,我只是不想你总在想不开心的事儿,我希望你开心。”赵敛真切地说。 谢承瑢当然知道赵敛不会笑话他,只是他自己心虚了而已。离别未有,思人却有,但他不是很想承认。 赵敛说:“不说这个了,你试过闭眼骑马吗?真的很爽的,我带着你,你试试吧。” 谢承瑢乖乖闭眼,又听赵敛说:“照夜跑得很快,你抓稳我。” “我不好抓你。”谢承瑢说。 “为什么,你不放心我?” “正因为我放心你,才不能抓着你。” 赵敛笑了:“你总说些矛盾的话,若你真的放心我,就不该有什么顾虑。” 谢承瑢终于把手放在赵敛的腰侧:“二哥,我很放心你的。” “我也放心你。” 照夜是匹好马,腿长,步子迈得很大。一路顺风无阻,它朝着某个方向驰骋,一刻都没停。 因前路未知,谢承瑢觉得忐忑又刺激。身下照夜跨过不少高障碍,起伏时,他的头发就和心一阵起落,悬紧了,再倏尔放开。他能触碰到赵敛扬起来的碎发,偶尔戳在他的额头。 谢承瑢悄悄地睁开眼,望见赵敛优越的下颌线,还有他尤其好看的侧脸。真是贵气,赵敛天生就是这样贵气的人,不管是骑马、还是读书,他都贵气得不像话。谢承瑢常常想,他自己就是一个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人,既没有贵气,也没有德行,又怎堪与赵敛在一处呢? 他渐渐松了扶住赵敛腰的手。 赵敛好像察觉到了,叫照夜停下来:“你怎么睁眼啦?” 谢承瑢赶紧把眼睛闭上:“没有睁眼。” “要把眼睛闭上,我叫你睁你再睁。你伸出手试试吧?” “伸手做什么?”谢承瑢又偷偷睁开眼了,但是赵敛没有发觉。 “你伸手就知道了。” 谢承瑢听他的话,伸出一只手来。 马还在飞驰,逆过来的那些风全都涌到谢承瑢的手心,对抗着,相持着,不分上下。谢承瑢还在回味风的怀抱,又听赵敛喊马。照夜越跑越快,那风也越涌越多,好像要把他的手拉到后头去。 真爽快。谢承瑢低头看,照夜脚下人影重叠,好像融成了一个人。 那是他和赵敛的影子。 “怎么样?有没有爽到?”赵敛问。 谢承瑢说:“很好。”他伸出另一只手,拥抱着落日余晖,也拥抱着赵敛的影子。 赵敛让照夜跑慢点儿,又悄悄拉住谢承瑢的衣服,怕他掉下来。 “对吧?我就说很爽,没人会觉得不爽的!把眼睛睁开,小官人。”赵敛指着天上的云说,“看见了吗?天地一色。” 谢承瑢仅抬头看了一眼,又低头去看草地那双拥抱的影子。 “看见了。”他骗人了,因为他没怎么看天,天总没有影子好看的。 谢承瑢的手垂下去,要抓住地上那个影子。 “这会儿的天最漂亮,每回下训的时候,我都要一个人站着看会儿。看的时候我就在想,如果能和你一起看就好了。”赵敛回头说。 谢承瑢很意外:“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你为什么想跟我一起看。” 赵敛嘿嘿笑:“不知道,我就是想跟你一起看。因为我觉得,和你在一起很高兴。” 谢承瑢的心好像漏跳了。他赶紧低下头,躲开赵敛的目光:“天是很好看,云也很好看。” “是吧?”赵敛想说,可是我觉得人更好看,但说不出口,怕谢承瑢听到了误会什么。他又牵着照夜往前走,说,“谢小官人,要是能每天和你一起看云就好了。” “为什么?”谢承瑢又问。 赵敛随嘴一塌:“就是想啊,人做事又不是非得计较什么缘由。想,就是很想。” 谢承瑢柔声说:“如果以后你想让我陪你一起看云,可以来找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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