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未说完,就到了北营。 谢祥祯刚下马没几步,便见殿前司行刑场外团了好些人。他想着今日应该没有什么人需要被罚,为何会有这么多人?欲上前看清楚,就听见人说:“这与谢小将军有何干系呢,为何谢虞度候要怪罪于他?” “就因为没看好人!不过是杀鸡儆猴,其实我倒是觉得谢小将军无过错,只是谢虞度候太过凉薄,对自家儿子如此苛刻,才至于此。” “凉薄?” “可不就是凉薄!大周如此多武将,有哪位武将把女儿都推上战场的呢!如今又如此重罚亲儿子,”那小兵笑起来,“这样的大义,于大周是忠心,于亲眷而言,不就是凉薄?” 这是在做什么呢?谢祥祯透过人缝往里面看,挨打的就是贺近霖! 秦贯听见有人在嚼舌根子,骂道:“糊涂了!竟敢在军中散布如此谣言?看我不教训他们!” 谢祥祯拦着他:“我去看看,你不必管。” * 人群中央,谢承瑢方才挨完二十棍,头上蒙了一层汗,像在水里闷过了似的。贺近霖呢,还没打完,还在那儿哑着声音数。 “别再打了!”谢祥祯冲进来,“谁叫你们打的?!” 那打棍的兵停手,抱拳道:“虞度候!” “谁让你们打的?” “是……”小兵犹豫着说,“是谢将军。” “北营里到底有多少个谢将军!”谢祥祯狠狠瞪了谢承瑢一眼,还问行刑的小兵,“打了多少了?” “三十棍。” 秋日里总是起风,凉风吹到谢承瑢身上,蒸掉了他额头的汗,叫他打了一阵寒颤。他盯着地上飞起的沙屑,默默忍受背后火辣辣的疼痛,一声不吭。 又听见有人在说:“啊呀,是亲父子吗?” “虞度候薄情至此,真是可怜谢小将军了。” 这些话完完全全传到谢祥祯耳朵里了,他怒骂道:“谢承瑢!” 谢承瑢听见父亲叫他了,毫不畏惧,冷冰冰地朝谢祥祯抱拳。他不喊“爹爹”,喊“虞度候”。 “你这是在做什么?”谢祥祯真的发火了,“你现在满意了,你满意了!” 谢承瑢轻轻道:“我依从虞度候的话,以身作则,以儆效尤,有什么不妥吗?” 底下,韩昀晖的余光瞥至身后小兵,回神时,又与谢忘琮相觑而望。 半晌,又有小兵窃窃私语:“听着了吧,这是依虞度候的意思!有父如此。” “武将多凉薄,眼里哪有什么父子情呢!” 谢祥祯听了,浑觉耳热,怒斥谢承瑢:“你!我是叫你打他军棍的么?” “那您还要我做什么?若是要把我赶出军营,也可以。” 那头又开始打,贺近霖数到第三十一,可谢祥祯却再也听不得棍棒声了。他喊道:“不要打了!打了三十棍,可以了!” 谢承瑢说:“军令如山,虞度候,若不打完,您怎么有颜面呢?” 这四周气温骤降,风遽然凝了。谢祥祯一时噎住:“是啊,军令如山!那就继续打,打满四十棍!谢承瑢,你跟我过来!” 谢承瑢没有及时跟上前,因为他实在是没有力气了。真他妈疼,他想说。又有汗珠滚在鬓间,他眼里昏,却还是扫过人群。 他有一个很想见的人,他不知道那个人有没有来。 谢承瑢听见谢忘琮叫他名字了,但不想搭理,因为她从来只会说教。他走着,又路过一个人,余光中瞥见那人关切的眼睛,还有深深皱起来眉头。擦肩而过时,那人忽轻握住他的手腕,喊道:“谢小官人。” 谢承瑢侧过脸,这就是他很想见的那个人,这一句“谢小官人”也是他极其想听见的话。 他来不及和赵敛多说几句,因为谢祥祯又在后面叫他了:“谢承瑢,你到底什么时候过来?!” “二哥,很久不见。”谢承瑢沮丧地丢下赵敛的手,回头看了他好几次。他看清赵敛的神色了,是担忧,是关切。即便赵敛一句话也没说,谢承瑢也心满意足了。 这是赵敛头一回真真切切地看见谢承瑢挨打,他想冲上去阻拦的,可事实上他什么都做不了。他说不上来心中感受,就是疼,好像那些棍子不是打在谢承瑢的身上,是打在他自己身上了。 “真不知道虞度候要怎么罚谢小将军呢,真难办。”有人说。 “要是有人替他求求情就好了,哪至于闹成这样。” 赵敛转头就挤出人群,奔向爹爹的帐子。 * 赵仕谋板着脸进北营,还在因为“官家疑他”而烦躁。他走到帐子里,随手把笏板丢在案上,又去拽腰上的革带。 “太尉,代将军请见。” 赵仕谋收起不悦的神色:“请代将军进。” “太尉。”代议恒进门叉手相拜。 赵仕谋方才换好衣服,打趣说:“你若是进得早一些,我就要被你给看光了。” “怎么敢。”代议恒低头,将昨夜新兵欲出营被逮之事说明,道,“现今就打着呢,我听见谢管军和谢承瑢吵起来了,挺凶。” “我看见了。”赵仕谋摇手,“闹死了,之前就闹过一回,今天又来闹,我还以为殿前司是用来给谢管军教训儿子的呢。” “现在军中都在传谢虞度候生性凉薄,与子不合。是否要我将谣言处置?” 赵仕谋低头来看代议恒,冷笑了一声:“这是谢家的事,同你我有什么关系?人家的家事,还要我们掺和吗?” 代议恒说:“是。” “谢承瑢是新封的将,年纪也小,有些墙是要自己撞的。如果什么决定都是我们替他做,他还有什么历练的必要呢?” “是。”代议恒抬头,又说,“神策新兵里,有一个叫秦书枫的倒是格外正直。是他抓到人翻墙,也咬着不放,非要讨个结果。” 赵仕谋闭眼理清思绪,说:“不是正直,是愚蠢。做事不留余地,不知道给自己一点退路,能叫正直么?他爹是秦贯?” “正是秦管军。” 赵仕谋悠悠地摇首,念道:“谢祥祯,秦贯,这两个人都是来压着我的。殿前司闹成这样,最丢人的不还是我吗?” * 谢承瑢还在和谢祥祯置气。谢祥祯问他话,他假装听不见,一句都不回答。 谢祥祯憋了一肚子的火,看谢承瑢装哑巴,更加发怒:“你是在气我?秉公处理!你想了一夜,就是这样处理?” “是,昨夜不是都说好了吗?”谢承瑢看谢祥祯那么生气,还回了一句,“爹爹想要的,不就是看我挨打吗?” 谢祥祯气地发抖:“我什么时候想看你挨打了?是他私自出营,是该罚他!你还真请愿自罚?” 谢承瑢觉得这句话没有回答的必要,就不回答。他避开谢祥祯的目光,去看谢祥祯案上摆的兵书。 父子二人一同沉默了许久,似乎是在比谁更有耐性。只能说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耐性最好的是谢承瑢。 谢祥祯急了,猛地拍书案:“你不会说话吗?” “会。” “那你为什么不说?!” 谢承瑢作揖说:“因为我不想说,我和爹爹已经无话可说了。” “好啊,好啊。”谢祥祯捂住脸,深深叹了一口气,“贺近霖私自出营,是你管教不当!他是你的兵!昨儿夜里我没同你说么?” “说什么?” “把贺近霖赶出军营!” “不可能。”谢承瑢看着他,“我的兵,我想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我说他不能走,他就是不能走。” 谢祥祯说不过了,干笑了两声:“你不肯把他赶走?你犯得着替一个新兵挨板子吗?”他知道谢承瑢不会回答,所以走到他面前,按着他的肩,逼他与自己对视。 “军营之中,没有那么多的同情与怜悯!你怜悯他因孤母而犯错,谁又会怜悯你?军法无情,旁人之心亦无情!你开此先河,将来便会有更多人不将你放在眼里,到时候你还怎么统兵,怎么立威!”谢祥祯摇晃着他的脑子,希望他清醒冷静,“你轻而易举饶过他,谁能再把你放在心上!” 谢承瑢茫然望着父亲,平静说:“我自己承受。” “那你就自己受着吧!”谢祥祯推开他,“你迟早会明白我说的话的,在军营里,仁慈,绝对行不通!你不是想受罚吗?以为打二十板就可以了么?今晚就不要吃晚饭了。饿个几顿,再向我请罪!” 【作者有话说】 下章见面~ 搞点小剧场玩玩(这是三十岁之后发生的事情哈): 小赵这人指不定有点毛病。每回小谢想吃什么东西,如果不准确地说想吃多少,小赵就会一下子买N多!就比如甜糕,小谢说“我好想吃甜糕”,意思是买个几块尝一尝,结果小赵买了二十斤。小谢连吃五天都没吃完,腻得这辈子都不想再吃了!后来每次小谢再想吃什么,都会很明白地说:“我好想吃一个XX。”小赵:立刻get!并且不会多买。 在这方面小赵能get,但是在某件事上完全get不了。小谢说“我想那个一次”,小赵听到的是“我想那个一整晚”,然后就…后来小谢有几天没有提要那个,小赵就很失落,以为老婆不爱自己了,又哭又闹又撒娇,还讨价还价(其实是缓兵之计)^^
第35章 十三 在眉梢(一) 赵敛许久没见到爹爹了。原先在家中都说好了,不要在军营认亲,所以这一个半月来一直没见。 但这次不见不行了,赵敛真的很害怕殿前司里还要再追究谢承瑢的失责,不要到头来因为一个小兵让谢小官人丢了官,那就不值了。 一进赵仕谋的帐子,赵敛就落着一张脸,作出很不高兴的样子。他作揖说:“请爹爹安。” 赵仕谋想都不用想,赵敛一定是为了谢承瑢的事情来的。他故意问:“怎么,苦了累了要回家去了,还是说谁惹着你了?” 赵敛眨了两下眼,如实说道:“不是苦了累了,也不是有人惹我,是我不得不来求你了,爹爹。” “那你说吧。” 赵仕谋正要喝茶,但他这位宝贝的小儿子忽然一个大步跨过来,夺下他手里的茶:“爹!谢小官人挨打了,您应该知道吧?” “略有耳闻,他的请罪札子已经交到我这里来了,怎么?” “请罪?”果然了,赵敛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他拉着赵仕谋的手说,“爹应当知道中秋夜里发生了什么吧?我知道来龙去脉。擒虎左二军一营六都的贺近霖,说想回家探望生病的母亲,不敢同谢小将军说,只好自己翻墙。就那么倒霉,被秦书枫看见了,逮个正着。当夜大哥过来找我,我正好去马房拴马,恰好看见全程,贺近霖根本就没有翻出去!” 赵仕谋抬手摸胡须:“亏你说那么多话不喘气的。我知道这件事,从头到尾都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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