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 “周彦是赵仕谋最信任的将领。他死了,赵仕谋没一点伤心,立刻就把原属于周彦的职位让给你。为了什么?他以为你完全是他手里的人了,他要用你和你父亲抗衡。” “怎么可能呢……” “他怕谢忘琮拿了雄略军左右厢主的职位,怕谢祥祯手握兵柄!这一切的一切,都是一个局啊,而你谢承瑢,就是这局里最重要的棋子!他足够有把握你站在他那一边,用可笑的、难以启齿的羁绊,困住你!”李祐寅站起身,“他们用不切实际的承诺来麻痹你,让你心甘情愿地被他们操纵!他们用最不齿的办法,牢牢地拴住了你!你敢说你和赵敛是什么关系么?赵敛敢同全天下人说他和你是什么关系么?他不敢,因为他从来都没有当真过。只要你爹爹一倒,他决立刻抛弃你!” “不会的,绝对不会!”谢承瑢后退一步,“我与赵敛,从不是官家所想的那种关系!赵敛也从来没有要求过我什么,从来都没有!” “他当然不会要求你,因为他就是冷漠的人啊。”李祐寅走到他面前,语带恳切,“你做什么,他都不在乎。只要你乖乖地听他差遣,这就够了。他知道我要把曹三娘指给你,他有没有同你说过?有吗?” “没有……” “当然不会有,因为他根本就不在乎!你若真的成亲了,又怎么样呢?他还是会和你继续这段孽缘的,因为你陷进去了,你逃不开了,他随时可以撒开手,逍遥物外。反正到时候心猿意马的人是你,将来后人唾骂指责的也是你,他吃什么亏呢?你被人戳着脊梁骨骂的时候,他肯定已经逃得远远的啦!你被他骗了,谢同虚,他分外清醒,你分外糊涂!” 谢承瑢竟然说不出任何话来。 “他赵敛心里就只有家族荣耀,除了这个,再装不下别的东西了。为了家族荣耀,他可以牺牲一切,你又算什么呢。” “……他不会的。” 李祐寅笑道:“你不信,我也没办法。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你想不过来也是应当的。” 谢承瑢脑子乱起来了:“臣今日,不是来纠结与赵二的情谊的。” “我知道,你想我放了赵敛。可以啊,你是我的功臣,你有请求,我如何不应?明日清早,我会托人押赵观忱去北营。正好,你若是有什么想问他的,直接问便好了,不必我苦口婆心劝你。”李祐寅遗憾地看着谢承瑢,“谢卿,你什么都出众,唯有这一点。” 谢承瑢出了崇政殿,又望见头顶那轮明月。 周围安静得没有任何声响,他心里也安静得什么都想不出来。他的思绪平静,却又不平静。 “来日君诏下来,你岂有不从之理?我做了乱臣贼子,你不诛我,那你也是乱臣贼子。” 现在,是不是到了那样的境地了? 永不为敌,永生知己,永远地放心彼此。 谢承瑢还是很乱。他脑子里嗡嗡的,完全没注意脚下的台阶,一脚踩空,就栽在崇政殿门口。 黄门惊呼道:“官人!” 周围还是很安静,谢承瑢听不到人叫他。 “官人,快起来吧,地上凉。”黄门扶他起来。 他踉跄地起身,下意识去摸手指上的指环。 “指环圈着你,要你永远都跟着我,永远都不离开我。” 谢承瑢内心喃喃:圈住我,圈住我。
第111章 三五 履薄冰(一) 赵敛醒来时,先看到天窗落下来的一束光。 他的眼睛很涩,他避开这缕强光,转头望向阴暗的地方。 这间牢房只有他一个人,除了草席、破烛台,其它什么都没有。他闻到浓烈的血腥味,余光中还能见地下褐色的血渍。 这都是他的血。 他不知道受过多少刑罚了,狱卒们逼他诬陷爹爹,他一个字都没有说。 长廊尽头有脚步声靠近了,狱卒正嬉笑着说昨晚吃了什么酒。等走到牢房门口,那欢笑无了,狱卒们都鄙夷地看着赵敛。 赵敛瞥眼去看。 “官家放你出去了,你不用受罪了。”那两个狱卒漫不经心地打开锁,“出去了,可不要忘了我们待你的好。要不是我们,你早就死在这儿了。” 钥匙叩在锁芯中,赵敛的手扣紧了束缚自己的锁链。 “去哪儿?”他问。 狱卒说:“去殿前司。” 赵敛又问:“太尉呢?” “太尉?御史台狱可没有太尉,只有罪臣。”狱卒冷嘲热讽道,“管好你自己吧,赵大官人。” 御史台狱的走廊长而无尽,赵敛行在其中,有光掠过他的身体,照亮他狼狈带血的囚服。 他在思忖,在到处找父亲。可左右牢房都是空的,一个人都没有。 是不是父亲也被人带走了呢?他正疑心,忽然有一个人入了他的视线。 是谢祥祯,那个在紫宸殿上和当朝宰相一起污蔑爹爹是乱臣贼子的人。 赵敛登时紧了眼神。 “我奉官家诏,遣送你去殿前司小狱。”谢祥祯往赵敛身后看,出了深深的牢狱走廊,还有一条长长的血迹。他没有再说别的话了,也再不将目光落在赵敛身上。 秋日还在,云高风凉,北门大街两侧商贩依旧忙碌着贩物。他们看到囚车了,纷纷停手驻足。 谢祥祯行在马上,略过这些目光。 可赵敛略不过,他压着声音问谢祥祯:“我爹呢?” “你爹?自然还在御史台狱。” “是谁求官家放我出来的?” 谢祥祯瞟他一眼,似笑非笑道:“还能是谁,当然是我那个混账儿子。” 赵敛扒着车上的木柱,怨恨地盯着谢祥祯。风一吹,他手上的血都干涸了,紧紧黏在皮肤上。 “怎么,很恨吗?”谢祥祯笑笑,“乱臣贼子的儿子,有什么资格恨呢。” “我爹若是没了,你也别想好过。” “先顾得上你自己吧。” 赵敛忿忿地捶了一拳柱子:“卑鄙小人!” 车到了殿前司,谢祥祯派人押赵敛出来。 周围禁军各个带刀,里三层外三层把赵敛围住,生怕他反抗。谢祥祯一下马便接过小兵递来的枪,一直同赵敛保持距离。 赵敛的手脚皆被锁链束缚,每一步都迈得极其艰难。他走得很慢,却一直注意身边士卒的刀,伺机而动。 “你参我父亲,是为了高官厚禄么?”他忽然问。 谢祥祯冷冷说:“我对那些没有任何兴趣。” “殿帅不为利益,又如何诬陷谗害?” “哼!利益?诬陷?我没有任何想要的利益,我也不会冤枉任何一个人。不过是为了大周而已!” 赵敛抬手,扯过拖在地上的锁链:“是为了大周的权位,还是为了大周的社稷?是为了私心,还是大义?” 谢祥祯冷哼道:“不要拖延时候了,赵敛,没有任何意义。” “西北战事未平,还有两州未复,今日朝廷竟以子虚乌有之罪名损兵折将。若我是燕人,早在营中欢呼雀跃!不费一兵一卒便折掉东周老将,焉能不悦?” “乱臣贼子,也堪重任?”谢祥祯无心再去管他,转身就要离去。 赵敛忽凝神色,一脚踹开看押的小卒,转身去抽出周围士兵佩刀。 长刀挥空而起,无数刀枪袭来。他双手握刀,割去所有劈来刃,直直向谢祥祯砍去! “谢祥祯!”赵敛喝道,“奸臣佞将,死不足惜!” 谢祥祯猛地回头,横枪挡住刀刃。长刀用力极大,让他毫无反应余地,他爆起青筋,咬紧牙关,掀翻刀刃! “捉住他!不要让他跑了!” 赵敛习惯双手用刀,手腕中锁链就成了摆设。他完全顾不得眼前小兵的生死了,看见一个就砍一个,周围哀嚎声遍地,血喷溅在他脸上! “奸臣,你就是最大的奸臣!”赵敛一刀砍在谢祥祯的枪上,“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 谢祥祯惊叹他的刀法,惊叹之余又怒不可遏:“你想死罪么?!在殿前司杀人,你以为这是在西北!” “身为臣子,当清君侧!奸臣何以当道,乱社稷而殃百姓,罪不容诛!” 赵敛身上伤口撕裂,迸出血来。他是真的想杀谢祥祯,他的刀已经陷进枪杆了,长枪将要断裂。 “你爹就是教你这样做事的么?教你杀人!”谢祥祯将要持不住,“赵敛,就算是杀了我,你爹也是奸佞!你爹就是想要谋反,你爹就是乱臣贼子!” 赵敛完全擘断谢祥祯枪杆,眼看着刀刃就要砍向谢祥祯的甲衣! 他突然听见:“赵敛!” 一把金枪挡在谢祥祯肩上,完全抗住了赵敛的刀! 是谢承瑢。 “你疯了?!赵敛,你是不是疯了!” 赵敛还是持刀抵在枪上,没有松手意思。有风吹过谢承瑢金枪上的红缨,也吹疼了赵敛身上所有伤口。 他的手有些发颤:“你让开。” 谢承瑢说:“松手。” 赵敛还不松手。 “松手!”谢承瑢抬枪打掉赵敛的刀,又骂周围那些禁军,“一个个脑子都昏了吗?殿帅遇刺,你们在做什么?!” 禁军这才拥上来擒住赵敛,死死摁住了他。 赵敛没有反抗,他不解地看着谢承瑢:“你为什么要这样呢?” “你为什么要这样?”谢承瑢好像很生气了,他不搭理赵敛,转头跟禁军说,“把他押到那边帐子里去!” 赵敛像是失了魂了,刑伤的疼痛铺天盖地而来。他疼得走不了路了,却还要三步一回头地去看谢承瑢。他没能和谢承瑢对视,也没有得到一丝关切。 “你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这样呢?” 天上的云渐渐散了,露出一片碧蓝的天。 天光落身,赵敛觉得晕,晕得想把所有东西都忘掉。 * 赵敛被关在一个巨大的铁笼里,有四道铁链分别锁住他的手脚,他怎么样都逃不掉了。 他就瘫坐在笼子最中央,痴痴地望着帘门。 从上午等到下午,等到天快黑,等到有火光透进帐子来,他才听见某个熟悉的脚步声。 他期待着与这个人见面,却又不期待着见面。他翘首盼那道帘掀起,可对上那个人眼睛的时候,他又畏惧了,避开视线。 他不明白,也不理解,他突然看不懂谢承瑢了,为什么谢承瑢没有站在他那一边。是不是谢承瑢也怀疑他爹爹是乱臣贼子,是不是谢承瑢也想要明哲保身? 赵敛痛苦得不能呼吸了。 谢承瑢抱了四个包子,就捧在手心。他站在那里,高高地俯视赵敛,很久都没有说话。 赵敛也没有说话。赵敛觉得他们之间从来都是这种关系,从来都是他被锁着、被禁锢着,也从来都是谢承瑢高高地冷冷地看着他。而此刻,他越来越觉得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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