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敬从来从容,说话也相当平静。他平静得和夏日里的静风一样: “没有。” “一点点都没有?” “一点点都没有。” 李思疏见他转身要走,急忙伸手去挽留:“五年了,就算是一条猫、一条狗,也该有感情了吧?” “长公主怎能将自己比作猫狗呢?臣实在是不解。”赵敬撇开她纠缠的手,“是长公主错看了我,我何德何能呢?” “我没有想着害你的,更没有想着害你爹、害你二哥!”李思疏哭道,“我从来没有想过窥探你的秘密,我从来都没有……” “那到底是谁去了祠堂?还要我说得那么明白吗?!” “我不知道是谁去了祠堂!”李思疏声嘶力竭诘问那些内侍宫人,“到底是谁,到底是谁——!” 总算地,那头有一黄门扑腾跪下来,满脸泪地磕头:“长主……” 李思疏瞪着泪回头看去,正是她最信任的黄门。她骤然拿不定主意了,难以置信地问:“你做了什么?!” “我……有人叫我留心太尉的举动,我……” “你糊涂啊,谁叫你做的!谁叫你做的!” 黄门眼泪,咬紧牙关不言。 李思疏恨地要去掐他! 长廊内一片混乱,那步摇玉钗全都乱了,甚至有一支滑落在地。 “别看了,别看了!都转过脸去!”张妈妈冲上前,紧紧护住愤恨的、悲痛欲绝的长公主,遮住她一切散乱的发和珠钗。 “大哥,如今阿郎和二哥已经在狱中了,在家里弄这一遭,实在是没有必要!外头那么多兵呢!” 赵敬站在那里,对泣不成声的李思疏漠不关心。他迟缓地伸手再拜:“我死,也要死个明白。” 李思疏躲在张妈妈的怀里痛哭,不停喃喃:“我没有想过害你,从来都没有……” “大哥是急了,他以前从不会这样的。”张妈妈安慰她,不断伸手轻抚她的后背。 赵敬无话要辩,要往屋子去。 却在这时,身后传来一阵动静。 李思疏挣脱了张妈妈,踉跄着跟上前,用力拆掉她头上所有的金钗、珠宝,扯下累赘的耳坠,全都摔在地上。 她的头发都乱了,额前一缕长发无力地垂着。 “赵瞻悯,我遂你的愿了,和离吧。”她说。 “长主!” 赵敬没有回头,在这一刻,他觉得自己终于得到了解脱。 “多谢长公主成全。” 【作者有话说】 感谢阅读~
第109章 三五 临深渊(一) 不仅是赵宅,连禁庭也乱成了一锅粥。 皇后徐婉得知此事,就念着那套“徐武烈的甲胄”,急得在凤仪阁不停转悠。她想见官家,但官家不见任何人。 过了正午,她又听说楚国长公主回宫,同李祐寅在崇政殿见了一面。 下午日光明媚,虽至秋日,尚有夏时之意。 徐婉和辛明彰在崇政殿外等了许久,见到泪眼朦胧的李思疏,忙问道:“如何了?” “官家政务繁忙,请皇后殿下及辛娘子回阁去,等抽出空来再见。”韦霜华在门口说。 辛明彰说是,又叫身边侍从去接李思疏。 “大姐为何如此伤感?是太尉的事儿有结果了么?”徐婉问。 李思疏说不出话,捂面回到她以前住的春华阁。徐婉也不能再强闯崇政殿了,遂跟着长公主走到后宫。 到了春华阁,徐婉才知道长公主要与驸马都尉和离之事,立刻说:“怎么能和离呢?现下还没查出来太尉是不是谋逆,长公主就急着要和离,叫天下人知道了,都说皇家无情,凉薄至极!” “可若是叫长公主还在赵家受罪,官家也会难过的。”辛明彰说。 “官家……”徐婉在脑中想过无数遍原因,问,“官家同意和离么?” 李思疏颔首:“同意了。” “官家这么果断地同意你与驸马都尉和离,不就坐实了他想除掉太尉之心?从前碍着还有一个皇亲国戚的身份,不好做什么。如今和离了,大可什么都不管了!” 李思疏的眼泪停了:“什么意思?” 徐婉道:“我本妇人,不该说这些朝政之事。但据我所知,太尉绝对不会有篡逆谋反之心,否则先帝也不会封他做顾命大臣。” 辛明彰也点头:“是。官家初登基时只有十岁,孤儿寡母最好篡位,可太尉没动。我若是太尉,不会在此时谋反,这太没有道理了。” “我……我没有想过这些。”李思疏擦干眼泪,说,“昨夜我知道太尉、都尉、赵二下了狱,心里焦急,就来宫中求官家。官家态度模棱两可,我总感觉他是有意要罢太尉,可又说自己没有这般想法。后来,他便放都尉回家去……” “官家摸透了赵瞻悯的性子,知道他没有太尉管束,肯定耐不住性子要跟你和离。和离了,太尉与官家就不再是亲戚关系,要诛要放,旁人也说不得什么了。”辛明彰道。 李思疏又拿不定主意了,陷入别样的沉思中。她问:“和离了,会如何?” “自然是逼着太尉认罪。私藏甲胄,罪同谋反,这是诛九族之罪。不要说太尉,赵瞻悯、赵观忱,恐怕都难逃一死。”辛明彰似有怜惜之意,“文武百官有近半都来逼迫官家处置太尉,你我又是妇人,不能干涉朝政,只能眼睁睁看着太尉一家遭难了。” “我……那我去求官家,我不要和离了……”李思疏说罢又起,被辛明彰拦下。 “长公主,赵瞻悯到底不是什么正人君子,是他负了你,你何苦再为他奔波?他是无情人,无情人自不必有情人去管。既已决定和离,就不要再生出别的事非了。” 李思疏欲说什么,徐婉却道:“文武百官像是疯了一样,追着太尉狠狠啃咬。墙倒众人推,其实人人心里都瞧出来是什么回事了,偏偏还要揣着明白装糊涂。” 辛明彰说:“是如此,又能怎么做呢?谁能做官家的主。”她眼瞥向徐婉,“若是太后在,那便好了。太后不在,又有谁来规劝官家?” “大周不能冤枉任何一个忠臣,如若忠臣太尉被诛,将来还有谁敢为大周效死?那就真是奸臣当道、奸佞横行了。我身为中宫,不能坐视不管。” 见她站起来,辛明彰忙问:“殿下何处去?” “无人规劝官家,我来规劝。祖宗在天上看着呢,忠臣,不该有此下场。” * 徐婉连着五日没有见到李祐寅,实在等不得,又到崇政殿门口去等。 韦霜华向李祐寅报了三遍,说皇后立于崇政殿门口,等着要见他。 李祐寅心里烦躁,随意把札子丢在一边:“一遍两遍三遍,是赶着来提太尉求情的么?要是这样,就让她回去。” “殿下说了,官家若不见,殿下就一直在崇政殿等着,一日、两日,总有空见。” 李祐寅冷笑一声:“她也来逼着我了?叫她进来,我倒要看看她能做什么事。” 一会儿,徐婉随内侍进了殿。 她竟然穿了袆衣,板着脸走进殿中,俨然一副责备皇帝的样子。 李祐寅才将手中的笔枕在笔搁,问道:“皇后这是怎么了,穿这一身。” “妾,请陛下圣明。”徐婉叉手,“朝中上下吵得天翻地覆,珗京百姓亦议论纷纷。陛下不可轻信小人谗言,冤枉忠臣,妾特此来劝。” “哦,你在这宫城里,还能听见朝中、珗京的声音?何处听来?” 徐婉说:“此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天下人都知道陛下将太尉押至乌台狱。” “所以呢?” “妾以为,太尉不是谋逆篡逆之人,望陛下勿听谗言,冤枉忠臣。先帝、皇太后娘娘在天之灵,也不望陛下如此。” 李祐寅嘴上扬着笑,分明没有上心模样。他又将笔拿起来,到纸上画了几道:“你说谁是奸佞?” “自然是殿前副都指挥使谢祥祯。” “他做了什么,让你觉得他是奸佞?他可是平定延秦的大功臣。” “陷害忠良,便是奸佞。朝中百司百官,不过两种人:一为忠,二为奸。为人臣者,当纳忠效信、克己奉公,上敬奉天子,下爱护百姓,公忠体国。而奸者,顽皮赖骨,欺善怕恶,以飞短流长,诬罔视听,祸国殃民耳。而今陛下忠奸不辩,残害忠良,实损人害己而已!” 李祐寅听了这一番话,忍不住感叹:“好一个忠奸论啊,皇后,你不去科考真是可惜了,我竟然不知道我的皇后如此有才。”他拍起掌来,“我的皇后说我忠奸不辩,说我残害忠良?谁跟你的胆子,要你这样与朕说话?” 徐婉仍面不改色。 李祐寅站起身来,语气耐人寻味:“你要做长孙皇后?到这里来教训我?要你来告诉我怎么做皇帝?” “妾不敢。” “祖宗有言,后宫不得干政!你在做什么?朝中忠奸,是你能辨得清楚的?” 徐婉说:“妾不知朝政,但妾知道是非对错。太尉所藏甲胄,是妾曾祖旧物,妾为一国之后,不能看陛下一意孤行。欲要谋反,本身就是妄词,尚未有十足证据,仅凭一副甲胄,如何定罪?” “仅凭一副甲胄,如何定罪?皇后殿下,仔细翻翻大周律吧!私藏甲胄,罪同谋反!要不要我亲自把律法拿过来念给你听?” “太尉没有私藏甲胄!这套甲胄,分明是有来源的,是先帝赐给太尉的!” 李祐寅愣了半晌,冷笑说:“原来,原来当年你做皇后,是太尉举荐的?所以你百般替他说话,是吗?” “妾不过站在公理角度,替太尉求情。”徐婉再拜,“太尉无罪,此等大冤的罪名加身,只会叫后世觉得陛下昏庸无道,处死太尉,会是陛下此生最大的污点。” 李祐寅听不下去了,他最不能听的就是别人说他昏庸无道。他袖子下的拳头已经握得很紧了:“把这疯妇给我拖出去。” “陛下!陛下一意孤行,不过就是咬准了这个把柄,要处死太尉!太尉有没有造反之心,陛下比谁都清楚!一国之君,如何能残害忠良?若如此,将来还有谁敢为陛下效力?边陲战事未平,陛下要处死朝中大将,何以至此!” 李祐寅重声道:“拖出去!” 内侍上前来拉,徐婉却撇开手臂:“妾自己会走!”她提裙起身,朝李祐寅再拜,“陛下应当体会妾身苦心,妾不想陛下百年之后被后世口诛笔伐,也不想我大周就此失去一忠臣良将!边疆战事尚要用人,将太尉处死在刑场,天理难容!天必殛之!” “疯妇!”李祐寅把手上玉珠跺在桌上,“这个皇后你不想做了,是吗?!” “妾不怕被废!妾出生将门世家,从不屑阴谋诡论!”徐婉义正辞严道,“我只知,有便是有,没有便是没有,更不可能是‘莫须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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