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承瑢规矩地答:“还不到实二十岁。” “哦……”曹规全拂过长长的胡须,“年少有为,倒是不错。” 谢祥祯哈哈笑:“官人此言有误,我家同虚实是孽物,平日任性骄纵,算不上‘年少有为’。要说年少有为,令郎才是如此,我听说他身强体壮,将来入伍做将,也得年少有为了。” “哼,我怎么会放他去军营,做那些鲁莽之事?”曹规全对此不屑一顾,“还是做文人吧!” 谢祥祯拱手:“官人见笑,于我们这些粗人而言,‘有为’不过多获战功而已。犬子认不识几个字,若得令郎或官人指点一二,诚为荣幸。” 曹规全听“认不识几个字”,再看谢承瑢白净的脸,心里觉得万分可惜。长得可观,不识字怎么行呢?他拂袖:“做得人的,至少还是得认识几个字。” “我们是粗人,识不识得字倒是其次,认得名字不就行了?会打仗才是首要。”谢祥祯说。 曹规全以为谢祥祯这副表情甚是可恶,再不想多说话了。他还是觉得谢家粗鄙,怎么能和他们家比呢?他不快地说:“多少还是要认得字的!” 他很快就走了。 谢承瑢盯着曹规全的背影,心想幸好是把这位执政官打发走了。他和谢祥祯说:“爹,我认识很多字。” “我当然知道你认识很多字。我不稀罕同这些酸儒多废话,随他想就是。” 谢承瑢和官家身边的韦中官谈了没多久,并不是说成婚的事。 官家叫韦霜华同谢承瑢说,虽他任马军司都虞候之差遣,但此职位并未有什么要紧事,无战之时就稍闲,故而嘱咐他平日多去军营练兵,不要浪费春光。大抵如此。 谢承瑢在宫门口与父亲分别。才拜过,谢祥祯就道:“官家叫你不要浪费春光,你不要整日窝在家里想春光。” “我没有想过任何春光。”谢承瑢说。 谢祥祯嗤之以鼻:“你最好是。” 谢承瑢送父亲上马,又闻到一阵香味。 是赵敛身上的味道,说不上来是什么具体的气味,却比什么香、什么花的好闻数倍。 谢承瑢四处去找,赵敛就躲在暗处。他靠着墙,垂着脑袋,沉思地盯地上砖缝,身上的绿衣与朱墙相衬,格外显眼。 许久,赵敛才转过头,对上谢承瑢的视线。 “我等你好久好久了。”赵敛嗔怪说,“你下了朝不急着出来,在里面磨什么?” 见谢承瑢愁眉不展的,赵敛伸两个指头过去勾他嘴角引他笑,“不高兴?” 谢承瑢说:“对不起,是我迟了,韦中官找我有事。” “有什么事儿?” “马军司的事情。” 赵敛眼里露出一丝的犹豫,随后很快释怀。他从袖子里抽出一枝花,摆在谢承瑢眼前:“好久不见你,送你的,讨你个喜欢。” 谢承瑢把花看了个遍,没记住颜色。他问赵敛:“你还好么?” “不好,当然不好,你瞧我是好的样子吗?”赵敛用花去碰谢承瑢脸上淡疤,忧心道,“这疤怎么还没去掉,长在这儿。我给你找个祛疤的药,回头给你送过去。” “怎么不好,家里还好吗?” “我爹闲在家里了,没觉得怎么样,每天写字作画的,快活死了。我大哥就更不必说了,他每日都很闲。他们都好,就我不好。” “你为什么不好?” 赵敛笑说:“因为我好久不见你,很想你,所以不好。” 谢承瑢不说话,上下打量赵敛身上有没有伤。 “我说我很想你,特别特别想你。” “怎么了?” “你怎么没骂我?” 谢承瑢再次迟钝了一会儿:“为什么骂你?”他接过花,闻闻,并没有什么特别的香味,最好闻的还是赵敛身上的味道。他上了马,和赵敛一同走,那香味还萦绕不散。 不是蜡梅香。 “你身上好香,在家里还熏香了?” 赵敛歪头看他:“我没熏香啊。” “我以为你熏香了,不然怎么这么香呢。”谢承瑢说。 赵敛捧腹:“我以为你是说你也很想我,可你却在这儿说我身上香不香。阿昭,你到底有没有想过我啊?” 谢承瑢没说话。 赵敛骑马靠他近些,小声道:“哼,原来是一刻都不想我。” “我当然想你,我怎么会不想你?” 赵敛对上那双清澈的眼:“你怎么想的我?” 幞头上的长脚快要撞在一起了,但谢承瑢没有躲开。 他该怎么证明自己想了呢?他说:“我爱你。” 赵敛脸上那些笑意都凝住了。 “我爱你。”谢承瑢又说,“我真的很爱你。” 有绯色爬上赵敛的脸颊。他不敢相信地问:“真的吗?你逗我开心呢。” 谢承瑢认真地点头,没有一点虚假的神色:“真的,二哥,我怎么会不爱你。” 赵敛有些不知道怎么说的,痴痴笑了几声,侧过头摸了一把幞头的脚,又摸鼻子、耳朵。然后他说:“昭昭,今个儿是六月初五。” “六月初五怎么了?” “这是你第一次说爱我,我要记一辈子。” 赵敛直起腰来,每一根筋骨,每一缕头发丝,还有他心里每一个角,全部都舒展开了。 他从未觉夏风如此温柔,也从未感觉夏日如此明媚。他想策马带着谢承瑢疯跑,一起越过朱雀河,冲破珗州的城墙,一直到很远很远的地方去。他要和谢承瑢一起追云、赴月、挽风,可是转念一想,那些云风月又都不如他的昭昭。以前他所度过的每一个朝夕,都不如与谢承瑢在一起的某一日。 随便某一日。 他行马都快了,走到前面去,还不知所措模样。 “二哥,你走太快了。” 赵敛慢下来,时不时回头来看谢承瑢,说,“六月初五,记住了啊。” 他渐松开缰绳,去够谢承瑢紫色的袖子,又说,“六月初五,六月初五。” “六月初五什么?” “我也爱你,昭昭。”他全然松了缰绳,紧紧握住谢承瑢的手,触碰到他指中那只金戒。 照夜没和昭昭打架,安稳地走着,可是谢承瑢还在担心他摔倒,说:“你牵好绳。” “我爱你,”赵敛扣紧谢承瑢的手,那两只金戒碰在一起,顶住指间,“我是真的爱你,我会永远永远都爱你,不管你爱不爱我,我都会爱你,永远。” 【作者有话说】 小谢的疤在左眼尾下方一点点,不影响美观,但我喜欢战损美人哈哈 元宵节快乐!在我们这元宵节就是小年,祝大家小年快乐~
第104章 三四 秋月明(一) 在擒虎军回京不久,珗州朱雀河出了奇景,数百条鲤鱼拍成长队,远远看就像是一条巨龙,许久不散。 朝中有官员上疏,说鲤鱼成龙,其实是祥兆,是上天在嘉奖官家的功绩。李祐寅非常高兴,于七月改元建兴,欲展鸿鹄之志。 时光飞逝,分明夏才至,这会儿已然八月半。 因是中秋,宫中赐宴,群臣入殿与陛下共贺中秋。 且说朝堂之变,原先太尉赵仕谋官拜殿前司都点检,后以病为由休闲在家,到了八月,又称病重,不能朝见。官家怜他年事已高,免奉朝请。 又因右相齐延永请辞职官,官家于七月新拜右相。原本上欲除尚书右丞曹规全为右相,同颜辅仁私下里商议时,颜辅仁力拒立其为相。无奈,官家只得另择资历深厚的御史中丞杨荀,大拜其为相。 经佟刘起义,朝中罢数位官员,为补漏阙,颜辅仁举荐大理寺两位寺正林珣、雷孝德,皆入三省,分别任尚书省左司郎中及尚书省右司郎中。另有御史台数个差遣空缺,原监察御史刘宜成授殿中侍御史一职。 至于原先李祐寅考虑的谢曹两家联姻之事,因曹规全婉拒,便也作罢。 正逢中秋,圆月悬空,筵席热闹,群臣皆坐,举盏吃酒。好几月不见的太尉赵仕谋也坐在其中,李祐寅看赵仕谋已经全无从前骁勇善战的影子了,分明白发横生,全然老态。赵仕谋真的老了,现在他被罢去兵权,什么威胁都没有了。这就是李祐寅最想看见的事情,他多吃了好几盏酒。 筵席上正在玩飞花令,每年都要玩一场。这是文臣们颂圣的最好时机,总之什么诗词都能用来颂圣,哄得李祐寅非常高兴。武官们玩不进去了,他们低头喝酒,有时候被文官们讽刺了,都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新任右相杨荀与殿前司副都指挥使谢祥祯坐得近,交谈颇欢。颜辅仁坐在前,偶尔与赵仕谋说话,但意兴不足。 谢承瑢与谢忘琮坐一起,他们不爱喝酒,吃了几筷子菜就又闲住了。 “你今天不高兴?”谢忘琮问。 谢承瑢点头:“我总有不详的预感,却又不知不详何处而来。” “今天日子不一般,官家要是吃多了酒,兴致来了,就今日把你的婚事下旨了。” 谢承瑢果然紧张起来:“不要下咒。” 他往后面看,赵敛也无趣着呢,正撑额玩碟子里的菜,拨弄酒盏。 “我和赵二的事情,爹不知道吧?”谢承瑢问谢忘琮。 “不知道他知不知道,你还怕爹知道?” 谢承瑢说:“我就是不想那么麻烦而已。” 飞花令玩完了,李祐寅举起酒杯就要喝酒,就在此时,刘梦恩托着一个锦囊躬身而进。 李祐寅问道:“是朕向道长请的贺词么?” 刘梦恩说:“是。” “好,拿过来!” 李祐寅提起袖子,和群臣解释说:“今年年初,我在奉先祠外元清宫碰见一个道行很深的道长,很灵。正好今日中秋,我特意请人去向他求了一份贺词,就当着诸卿的面启封吧。” 他缓缓揭开绢纸,只见那上面清清楚楚的几个字:十天子,旦迎朝。除旧符,恭新桃。 他愣了一下,同刘梦恩说:“道长记岔了,今天可不是除夕啊。” 刘梦恩也望过绢纸贺词:“兴许是道长记岔了。” 李祐寅满心疑虑地反复读那十二个字,转而笑说:“既然是道长记错了,那就当是他写的新年贺词吧。朕读出来,也没有什么不要紧。” 曹规全带头叉手道:“恭听陛下。”底下官人们都叉手说:“恭听陛下。” “明天子,旦迎朝。除新符,恭新桃。” “好文采!真乃生花之笔!”底下那些大文人纷纷鼓掌,“我们读了这么多年书,都写不出如此好的贺词!” 赵敛本来在玩酒,听到这些话,不免觉得万分滑稽。他稍仰背,躲着讪笑起来。 纪鸿舟揶揄道:“真不愧是大才子们。” 程庭颐不解:“难道写得不好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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