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家!” 李祐寅坐起身来,拢起袖口:“他是在说,赵仕谋?” 辛明彰随他坐起来:“会是么?” “赵仕谋被我罢了兵权,可是他还在朝中。他说他病了,不能上朝,躲在家里。可谁知道他在家里做什么?他是不是要做天子,他是不是有心要把我从皇位上拽下来?”说罢,李祐寅喊道,“韦霜华!” 韦霜华悄悄进来:“官家。” “去找察子来,问问他,赵仕谋每天都在家里做什么?把他这几月的一言一行,全部都告诉我。” “是。” 辛明彰心中不解:“赵仕谋已被官家罢了兵权,还能做什么?” “他在朝堂四十多年,心腹之人,岂止是那些被我调走的人?今日筵席,我试探要给赵敛赐婚,他竟然没有任何反应?他是不是已经胜券在握了,他一定还有后招,否则他怎么会心甘情愿地,把兵权拱手上交?”李祐寅讥笑起来,“他赵仕谋是谁,他活成人精了!” 寝屋明明点了灯,可李祐寅还觉得黑暗。他的心猛然狂跳,喃喃着“赵仕谋”。他说,“太顺利了,本不该这么顺利的。” 李祐寅掀起被子,随手拿起外袍:“你睡吧,我去崇政殿。” 夜深透了,今夜有微风,吹摇宫中暖灯。 李祐寅乘辇于宫巷之中,心随风飞到崇政殿去。 他在崇政殿的烛台边上坐了一夜,等到皇城司的察子来报,说长公主身边的内侍来报,太尉每日卧床,很少出来。 “赵仕谋天天都躺在床上,哪里也不去?” “太尉每日清晨都会去祠堂跪拜,咳着进去,咳着出来。用完早膳,又咳着回房,后就不再见人了。” 李祐寅冷冷说:“去祠堂跪拜?跪拜谁?” “太尉说是跪拜先夫人。” 李祐寅垮坐着,扬起袖,露出一截手腕:“跪拜先夫人……”他忽转神色,“叫谢祥祯、杨荀,和曹规全,下了朝来见我。” * 早晨下了点雨,淅淅沥沥地落在伞上。 谢祥祯看着坠下来的串成珠的雨,从崇政殿往宫门去。 ** 中秋一过,天气就冷了。 谢承瑢换了厚衣,蹲在马军司的马场发呆。他才练完兵,就在这儿按约定等赵敛。 他算是被隔绝起来的人,因他被调入马军司,不认识什么人,白日里说话便少了。逢见了人,又要扬着酸涩的嘴角笑,笑一整天,脸都僵了,好没意思。傍晚就不同了,下了训,可以松着脸等赵敛过来,不必装模作样。 但见了赵敛并不会沉着脸,他发自内心地要笑,烦不了嘴角酸不酸。 “阿昭!”赵敛老远见了他就喊,冲他奔过来,比昭昭还快。 谢承瑢站起伸,张开手臂迎接他,被他扑了个满怀,抱着转了一圈,头晕乎乎。 “吃饭了没?”谢承瑢说。 “没吃呢,我拿了四个包子来,咱们一人一半。” 赵敛从怀里掏出纸包的包子,已经被压扁了,但馅还在。他担心谢承瑢不够吃,又说:“我给你三个,剩下一个我吃。” “就一人一半。”谢承瑢拿了两个包子,“二哥,我什么都和你对半分。” 吃包子的时候夕阳正挂在天上,他们就对着夕阳吃,吃着吃着,赵敛的眼睛就不望着夕阳了,全心看着谢承瑢。 “你看我做什么?” 赵敛用指腹点着谢承瑢眼下的疤:“那药不管用,怎么还在呢。” “消不掉了,都这么久了。” 谢承瑢对伤疤并不是很在意,也没有那样在乎自己这张脸。但赵敛在乎,他把包子叼嘴里,捧着谢承瑢的脸看好久,心疼道:“我求求高人去给你祛疤呢。” “不要,又不影响什么。你不喜欢?” “我不是不喜欢,我只是觉得可惜。不过也还好,只是很小一道,不仔细瞧也瞧不出来。”赵敛突发奇想,“哎,我也在我眼睛下面划一刀,这样咱俩就一样了,对不对?” “去你的,你又要死了。” 赵敛笑倚在他身,说:“阿昭今天还去韶园么?” 谢承瑢拽了一指黄草:“不去。” “为什么不去?” “昨天不去过了?” “昨天吃了饭,今天就能不吃了?” 谢承瑢觉得语塞:“你把那个比作吃饭?真有你的。” 赵敛点头:“那我今天请你吃鱼去?” “不要,我不跟你在一块儿。你是不是好几天没回家了,不去和你爹爹请个安?” “不请,我爹天天躺在床上睡觉,我扰他做什么。” 谢承瑢拿一根枯草挠赵敛鼻子,说:“太尉说要辞官致仕,官家还没同意?” “没有,官家不会同意的。”赵敛觉得痒,就撇开脸,“要是同意他辞官,岂不是显得太没有人情?官家很在乎旁人看法的,他应该不想做个凉薄的官家。” “是了。”谢承瑢思考了一阵子,说,“二哥哥,要是太尉真的致仕了,会去哪儿?” “估计回均州吧。”赵敛见谢承瑢不说话,安抚道,“你放心,我不会走的。我要走,也得把你给带走。” “我要不去呢?” “你不去?那……那我就一个人回去了。”赵敛握着谢承瑢的手臂,当作刀柄,有一下没一下地摁。一会儿又说,“最近练刀总觉得没进步,想了好久,也不知道错在何处。” “我陪你练练?” “我怕伤了你。我在找杜奉衔练,他的刀法也不错,我天天和他一起练。” 谢承瑢抽回手,说:“天天在一起,他的刀法比我还好?” “我从来不拿你和他比,谁都比不上你。”赵敛欲撒娇,却听身后有人叫他:“二哥!” 瑶前小跑着过来,说:“张妈妈来叫你呢,说今天阿郎让你回家吃饭去。” “我知道了。”赵敛嘴上答应,还没有要回家的意思。 瑶前又说:“阿郎说现在就回。” 赵敛嘟哝:“我都吃过了,也不早说。” 谢承瑢理好赵敛的头发,捧着他脸亲一口:“去吧,明天我还在这里等你。” 赵敛跟他讨价还价:“那明天去韶园,你先答应我。” 谢承瑢笑着说:“滚。” “我滚了,明儿见。”赵敛跳起来,拍去衣上灰尘,说,“明天一定要跟我去韶园啊,我教你写字。” “我知道了!” 赵敛跑走了,三步一回头,扬手说:“我教你写褚遂良啊,《雁塔圣教序》!” 谢承瑢同他招手,忽有一阵秋风,带走了赵敛。 *** 赵仕谋在书房。 赵敛原先跑了寝屋,没见着人,兜来转去找到书房,才见父亲和大哥。他先拜,而后才说:“爹爹找我有事儿?” 赵仕谋神色凝重,把桌上那份札子递给了赵敛。 “这什么?” “你看看就知道了。” 赵敛打开,见稍劣却工整的字迹,简略读过,只归纳出一句:臣参太尉赵仕谋欲有谋逆之心,望陛下清查。 “九月十日,同州节度使、殿前司副都指挥使臣谢祥祯札子……”赵敛紧盯着署名,遽然抬头,“这是什么?” 赵仕谋道:“禁中的韦中官送来的札子,说是官家要我看的。” 赵敬忿忿:“爹爹已经被架空了官,休闲在家,为何朝堂之中还有人对爹爹不罢休!欲有谋逆之心,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欲有算得什么?” 赵仕谋望向赵敛。 赵敛反复将这份札子读了三遍,说:“模棱两可的,像是说了,又像是没说。谢祥祯找不到任何能够证明爹爹有谋逆之心的证据,爹爹不必担心。” “我自身清白,无甚好忧。这是官家故意拿来给我看的,是威慑,也是提醒。他急着要把我逐出京城,远不是辞去殿前司都点检一职那么简单。” 赵敛将札子合上,稳稳放在案台,说:“既如此,爹爹怎么做?” “我已经提交了表辞官的札子,官家一直没有回复。”赵仕谋揉捏眉心,“我忧官家在意群臣之言,还需我亲自上朝,向官家辞官,才得罢休。” 赵敬问道:“这事颜先生知道么?” 赵仕谋说:“我还没有告诉他。” “此事要不要同先生说说?总有个万全之策能应对。” 赵敛说:“既有人上奏弹劾爹爹,如若爹爹私下里再去寻颜相公,万一传出什么‘结党营私’,恐连累相公。朝中新相杨荀,本身就是御史台上来的,正愁上任无功绩,如若要他找到此缺漏,必然借此打压颜相公。” “是。”赵敬懈在椅上,“如何是好呢。” “叫谢同虚去找先生?”说完,赵敬又自我否决,“这札子是谢祥祯递的,谢同虚知不知道还未可说。” “他一定不知道,他也不能去找相公。”赵敛说。 赵敬问他何故,他不答,只同赵仕谋再说:“爹爹辞官还乡,最为稳妥。” “我也觉如此。朝会时我见官家脸色,如若他对你还有几分容纳之心,你就留在上京;如若他眼里一丝留不得,你就跟着我……”赵仕谋眼露万千遗憾,“你就跟着我回均州吧,阿敛。” 【作者有话说】 终于周末了谁能懂!
第106章 三四 秋月明(三) 今日百官大起居,称病在家多日的太尉忽来朝见,惹得某些小臣侧目而望。 赵仕谋依旧是站在武官最前列,明明也没多久不见,可是所有人都觉得他看起来陌生了。也许是他鬓间多了很多白发,又也许是他眼边多了很多皱纹。 李祐寅坐在宝座上,听诸卿上奏。见没什么要紧事要说了,便问:“还有什么别的事了么?” 赵仕谋端好笏板,正要上前辞官,不料身后传来一声:“臣有要事要奏。” 谢祥祯从人群中出列,俯首而拜。 同时右相杨荀也出列了,与谢祥祯并肩站,也一起说:“臣杨荀,有要事要奏。” 殿中安静,各臣脸上都有不一的表情。赵敛原先还在思索今日所奏民生之事,听闻谢祥祯、杨荀齐奏,心中隐隐不安。武官前列的谢承瑢瞥了谢祥祯一眼,微露出惊讶的表情。文臣表情更不一,林珣倾耳静听,刘宜成则挺直腰背,未有异状。 “所为何事?”李祐寅问。 谢祥祯和杨荀齐说:“臣谢祥祯、杨荀,有本要参。” “臣要参殿前都点检赵仕谋,心生谋逆之心,欲有造反之意。”谢祥祯声如洪钟,“请陛下明察!” 群臣哗然,赵敛更是惊愕至极! “谢问吉!”曹规全故意厉声接道,“紫宸殿之上,岂容你胡言乱语!” 谢祥祯一字一句说:“回陛下,如若有误,我谢祥祯万箭穿心,不得好死!”他平笏而跪,以额叩地,“殿前都点检赵仕谋,在家中私藏甲胄!按大周律,凡私藏甲胄者,不论规格,一律按谋逆罪处!敢问赵太尉如何解释家中那身甲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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