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有要怪你的意思,奉吉。”辛明彰叫桃盈扶起他,“我总以为,凡事要说个明白,你我彼此才能更清楚、更愿意。我知你过去之事,你也知我过去之事,互相了然,这是没有坏处的。” “是。” 辛明彰柔声说:“以前如何都不要紧,只要我们现在对彼此是真心的就好了。我真心待你,也望你真心待我。” 高奉吉感恩道:“是。” “我要去见官家了,你要跟着我一同去,还是留在苜蓿阁?”辛明彰问。 高奉吉说:“娘子要带着我,我便去;娘子不带着我,我就留在这里。” 辛明彰听后非常满意,同桃盈说:“把我奁子里的珠串拿来,送给奉吉。” “多谢娘子!” “跟我一起去崇政殿吧,多见识见识。” ** 是夜,朱雀河边。 战争必有鲜血。秦州一战,有许多战死的人不能归家,魂都丢在沙场上了。还活着的亲人们只能靠放灯追思,希望灯能顺着水飘到他们战死的地方,指引他们归家来。 程庭颐还想着那日冰水边奄奄一息的董漱。他没忘记董漱的遗言:来日秦州收复,不要忘记给他烧一张纸。 河边团了许多人,放了数不清的荷花灯,灯上放置着小纸,很快就漂到远处了。 “我不知道董郎家里有没有别人了,也不知道他的家人会不会还在翘首盼他归家。”程庭颐痛心道。 纪鸿舟望着程庭颐,余光中漾过无数花灯。有风吹皱灯里的火焰,也吹皱了他的眼睛。 “你记着他,他就永远活着了。” 程庭颐摇头:“其实,我已经记不清他的样子了。我只能想到他浸在水里,冻地、颤颤巍巍地和我说话。他说他好热。可他那么冷,又怎么会觉得热呢?后来我想着,他应该是到了一个温暖的地方去了。” “一定是个没有战争、也没有冰雪的地方。”纪鸿舟依偎着他,“小苑儿,我们以后也要去这样的地方。” “等死了之后吗?”程庭颐真心问。 纪鸿舟猛地抬头:“当然不是,当然不是等死了之后!你说什么呢!” “我没说什么,我胡说的。” “我不要胡说,呸呸呸。” “呸呸呸。”程庭颐笑在他怀里,“我是说,我们以后会去一个这样的地方,到死了,我们还是会在一起。”良久,他问,“对吗?纪风临。” 纪鸿舟颔首,亲吻过程庭颐头顶的发:“对,相信我。” 河面飘过一段歌声,像是雾,缓缓笼罩过来。 程庭颐无意间听见,霎时被吸引过去,问道:“这是什么曲子?” “不知道,白玉馆的吧?” “白玉馆……” 程庭颐的目光掠过宽河,游到那处飘渺的、若影若现的灯。 谢忘琮方才从灯下头过,头顶灯下穗子,拂满头。 “官人来了?”白玉馆妈妈急笑着迎上来,捂面笑道:“官人来得不巧,穆娘有客呢,要不今个儿换别的?” “什么客?” “大恩客。娘子几月不来,自然有旁人见着她了。” 谢忘琮心一空:“什么时候来的?” “中午就过来了,现在还没出呢。” 谢忘琮望着木楼彩缎,失落回过身去,再拂那一支灯穗。 “阿姐?” 谢承瑢与谢忘琮隔着台阶相见。 “你怎么来了?” “姐姐忘带钱袋,我给你送来了。”说罢,谢承瑢送上佩囊,“怎么出来了,没进去?” “进不去了,我还要这钱袋做什么呢。”谢忘琮推开海棠花绣的佩囊,走下阶去,说,“陪我到外边坐坐。” 白玉馆离朱雀河很近,近到能听清楼上的歌声。 谢承瑢盘膝坐在河岸,偶见长满绿叶的蜡梅树。蜡梅只有冬天才开花,这时候看,与普通树无异。他专心看蜡梅树,心里还在担心赵敛和太尉。谢忘琮也在痴痴看河里的花灯,两个人都蔫了,谁也不想说话。 直到白玉馆飘来一阵歌声:“玉箫声断凤凰楼,憔悴人别后。留得啼痕满罗袖,去来休,楼前风景浑依旧。当初只恨,无情烟柳,不解系行舟。[2]” 谢忘琮惊醒:“昭然,你听,你听!” “听什么?” “玉箫声断凤凰楼!” 谢忘琮站起身,仰首盼着那座楼,也跟着唱,“玉箫声断凤凰楼……” 谢承瑢也站起来,远眺那处楼,说:“娘唱过的,《玉箫声断凤凰楼》。” “是娘唱的……”谢忘琮喜悦地要蹦出眼泪,“我们去见她……我们去见她!” 谢承瑢看她要走,仓促拽住她的手腕:“去哪里见?” “去白玉馆见。” “娘不在白玉馆,”谢承瑢非要打破她的幻想,“娘不在人世了。” 谢忘琮沮丧起来,不信地哝哝:“娘不在白玉馆……白玉馆的也不是娘。” 她看见自己腰间挂着的、那只绣了海棠的佩囊。 这是穆娘亲手做的给她的送师之礼。 【作者有话说】 [1]:出自春秋战国·《老子·道经·第二十二章 》,辛明彰的名字出于此。 [2]:出自元·杨果《越调·小桃红 玉箫声断凤凰楼》,本首曲第一次出现是在第23章 。 西马大,谁能懂啊,这一周我忘记申请榜单了(;⌒; ) 所以这周就更一万字
第103章 三三 无计避(三) 六月初五清早。 谢承瑢升了马军都虞候,便在常参官之列,每日都要早起上朝。今日恰好是百官大起居,常参官与六参官共赴紫宸殿朝见陛下。 他有几日没见赵敛,据说御龙直一直守在赵宅,就连太尉到兵部移交将军印信时都要跟着。眼下诸事宜应当移交完毕,御龙直也已撤去,不知今日太尉与赵敛能不能来上早朝呢? 谢承瑢一直想着这件事,才下马,看见监察御史刘宜成向他走来。他下意识要避开刘宜成,但无奈视线已经相对了,无论怎么样都躲不开了。 还是刘宜成先来作揖:“见过管军。” 谢承瑢也同他作揖:“刘官人。” “好几日不见管军,竟就换了一身紫衣,还真是大不一样。”刘宜成绕着谢承瑢转了一圈,“紫色养人,管军穿这一身,比原先更加英武了。” 谢承瑢微笑说:“官人谬赞。” 刘宜成又说:“我见管军神清气爽,想必是有喜事了。” 谢承瑢提着纸糊的白灯笼,从容道:“何来的喜事呢。” “当然从这一身紫衣来。”刘宜成拱手,“瞧见了么?满朝文武着紫衣的,唯有管军最年轻。” 谢承瑢说:“下官不敢,官人不要再打趣下官了。” 刘宜成继续朝谢承瑢拱手,又说了一堆贺喜的话。 谢承瑢心里有些烦躁,却也不好驳刘宜成的面子。他正觉得难安,林珣恰好从后面过来,作揖说:“刘监察,同虚。” 三人作揖完,刘宜成又对谢承瑢说:“谢官人,下官非常好奇。官人穿上这一身紫衣,得到想要的东西了么?” 谢承瑢顿住脚步,这会儿他笑不出来了,看人的眼神也变得有些冷漠。他个子高,自然地俯视刘宜成:“官人问了这么多,问到想问的东西了么?” 刘宜成顿时觉得有些压迫,说话也虚起来:“我没有想问的东西。” “我也没有想要的东西,所以你来问我,我也不知道怎么答了。” 谢承瑢伸手,示意他先走。 刘宜成尴尬地笑笑:“那就先行一步了,管军。” 林珣在旁边看了很久,等刘宜成走远了,他才问:“你和他拌了嘴,不怕他参你一笔?他可是御史台的。” “朝里想参我的人也不止他一个,多他一个、少他一个,又有什么区别。”谢承瑢继续笑起来,大约在朝里的官人都该有这个习惯,总是挂个笑在脸上。 “御史台里还有个杨中丞,也不算多好惹的人。”林珣道,“他这人相当固执,又相当耿直,刘宜成跟在他身后,想必也学到不少东西。” “学到什么?学到怎么说蠢话?旁人有话是放在心里,他有话是全说出来。御史台全是这样一眼见的官,那御史台还能好多久?夷玉刚才说杨中丞?”谢承瑢略有思索,“那个写字很好看的杨中丞?” “是,你怎么知道?他写字确实不错。” 谢承瑢提灯往前走,却意外闻到一阵熟悉的、好闻的香味。他下意识回头,真的就在身后看到了赵敛和太尉、驸马都尉。 他喜出望外,顾不得有星星点点笑意浮在脸上。可随后心里那些担忧又上心头,始终不下。 赵敛也看见他了,没作出什么夸张表情,只朝他眨了一遍左眼,又轻摇头。 谢承瑢一下就猜出他的意思,原先那些担忧旋即都消散了。 他转回头,心情好了大半,同林珣说:“我最近在家里没事,临了很多帖,知道了许多东西。” 林珣来了兴致,问道:“同虚都临了什么书帖?” “《蜀素帖》。” “蜀……”林珣脑子转了一阵,笑说,“你的性子,和米元章的字一点都不像。同虚,你应该学褚遂良。” “褚遂良?”谢承瑢摇头,“我的性子,也不像褚遂良。” * 今日早朝倒无甚好听,谢承瑢依旧望着笏板不作声。他表面听得仔细,其实神思早飘走了,也许到赵敛身上。 官家似乎与太尉已经和解,在紫宸殿上还相视而笑,总叫谢承瑢有一种“什么事都没发生过”的感觉。 下了朝,谢承瑢还心不在焉地开小差,才出殿,便被谢祥祯一袖子拽走。 “爹爹?” “官家身边的韦中官找你,你不要走。”谢祥祯说。 谢承瑢看着眼前走过那样多的官员,很怕被赵敛发现什么端倪,于是和谢祥祯躲到隐蔽处:“韦中官找我,无非是和曹家联姻的事儿,我不去。” “你胆子肥了,他来找你,自然是官家来找你,你敢不去?” “不去。” 谢承瑢要走,谢祥祯大力攥着他,警告道:“平日在家里我惯着你,再外头你还任性!就在这儿站好了。” 他还想说什么,右丞曹规全恰好从他二人身旁经过,斜眼瞥一道。 “曹官人。”谢祥祯松了谢承瑢的手腕,先莞尔而拜。 曹规全笑了一声,说:“宫城里可不是管军教训儿子的地方。” “官人说的是。” “这是你家谢同虚么?”曹规全再问。 谢承瑢只得作揖:“曹右丞。” 曹规全仔细瞧谢承瑢的模样,暗自叹道:确实是可观的,虽为武将,但不像一般武将长得粗糙,甚至比寻常读书人家长得更好。于是他又问:“小官人今年多大年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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