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沐资质驽钝,师长授以此术至今方有小成,绝不敢矫言欺上。若非此难逾之碍,定当亲奉巾栉。赤诚之心日月可鉴,教主若是怨怪,属下甘服六月寒。” 这句话一出,饶是阴鸷的教主也不禁微微动容。 六月寒与三冬暖相类,都是以蛊虫伏于人体控制其行。 但六月寒并无彻底的解药,唯有每隔一段时日服药压制,一旦服下,终身不脱,仅在最下层的奴隶身上使用,云沐此举便是等于将性命剖白于前了。 “折珈摩罗真经……这么说你仍是童子之身,”沉吟片刻,教主的目光终于柔下来:“既是功法所限,此事使作罢吧,也怪本座不察。” “多谢教主怜恤,云沐万死难报。” “珠宝即已赐赏,便无收回之理,算是抵你所受的委屈。”教主点点头,回转玉座,等于宣告事情已了:“无需再辞。” “教主厚恩,云沐铭感五内。” 一阵山风吹过,汗透的背心冰凉,云沐极缓慢的抬起头。 不远处,凌苍紧抿的唇终于舒展,绷紧的神经一点点放松。 ◇ 第二十四章 希望 “你练的真的是折珈摩罗真经?” 零乱的寝居已收拾整齐,架上归置如初,打破的东西清理一空,像不久前的凌乱从未出现过。 云沐燃起了香炉,静静袅袅的烟雾曼升开来,在空中盘旋萦绕。 “这一点并不重要,只要教主认为是,那便是真的。” “他真的相信?” 云沐黑眸泛起一丝涩意:“这一点也不重要,以后没什么可以证实是虚假,他就不会再提。” 今日的言辞已将他钉在童子的身份之中,至死不得更改。 只要在教中的日子里,断绝爱欲之念。 不论教主相信与否,都动不了他了。 拨开束发的玉冠,黑发如水般披落下来,更显面色苍白。 “能全身而退的拒绝已是侥幸,这不算什么,”云沐抬手轻轻按着额角,声音低不可闻:“反正我也没打算与任何人亲近,这样也好,又多了一个借口搪塞北朔。” “你出去吧,我很累。” 凌苍深深看了一眼,退出去合上了房门。 默立良久,屋内隐约有微弱的歌声响起。 像是一首童谣。简单而优美,一遍一遍重复。 旋律忽高忽低,孩子般的声音。 断断续续的乐曲几不可闻,他靠上门扉默默的听。 忽然间酸涩难当。 夜宴当日的波澜不知如何在教中传开,几乎人尽皆知。 云沐仿佛不觉,对种种诡密的目光视而不见。 一年一度岁贡时节将临,光是打点分收已经忙得不可开交。 “真是厉害。”天玑仰视着华丽的穹顶,由衷的叹服:“敢当面拒绝教主的人,他是第一个。” “他用了很好的理由。”让教主无法挑剔的理由,也断掉了自己的后路。 “不管是真是假,教主暂时是不会动这方面的念头了。”天玑叹了口气:“我也不懂,照说服从能换得更好的利益。现在教主虽然表面上放过,心里未必不介意,说不定什么时候暗里整他。” “所以他最近很小心,所有贡物数件都一一核验,绝不假手于人。” “比我想的更骄傲。”天玑晃晃酒杯,看着琥珀色的美酒如玉液流动:“他到底在计量什么?” 凌苍默然半晌:“我猜世上没人能揣摩出他的心思。” “弄得我也开始好奇。”天玑看着他轻笑:“他疏远你重用玉龙,拉拢北朔,不惜得罪教主,又将三十六国控在掌中,大肆排挤我和阿法芙。一个人忽然热衷于夺利,总有个缘由吧。” “他不爱财不贪色,不恋名不重利,少欲少求,我都以为他快成仙了,突然来这一手,他为什么不考虑利用我?那样我还能摸到点头绪。” 天玑这几句抱怨半真半假。 凌苍不动声色应道:“有我在,他不会拉拢你。” 有一个中原人作影卫,又与天玑过从甚密,两位尊使一旦同盟,云沐的身份便过于显眼,敏感多疑的教主不可能坐视,等于自招麻烦,这点三人俱是心知肚明。 “凌苍。”天玑若有所思,凝视着他的脸:“这么多年……他到底待你如何。” “我不知道。”想了许久,凌苍仍理不清。 淡漠如水,冷锐如冰,从来不说一句温柔的话语。 残忍犀利,毫不留情的剥掉矫饰,逼得人无所遁逃的少年姿态。 冷血的利用他铲除异已,弹指杀伐,用尸骨垫就四尊使的座位。 又在误堕陷阱的时候承担起一切,回护部属,甘愿受笞。 云沐的所作所为,凌苍一一看在眼里,却始终摸不透他是个怎样的人。 比起北朔将下属等同奴仆,斥喝打骂,动辄严惩;比起阿法芙荒淫无度,视影卫如男宠,肆意凌虐侍从,云沐简直像个圣人。 对下属不要说是打骂,大声说话都未曾有过。 即使犯错,他也只是冷冷的剖析原委,直接依教规发落,无挖苦讥讽,没动过一根指头,待遇也在符合相应身份的基础上多方优厚。 只需手腕稍稍柔和示恩,足可让人心悦诚服的效死。 可他完全不曾动过这方面的脑筋。 凌苍不信他不懂,他对人心的洞察在制谋时可谓谙熟分明,却从不曾示好结纳部属,全不在乎自己在别人心目中的成见几何。 “他对我和六英,可以说很好。”凌苍垂下眼定定的盯着某一处,极慢的回答:“奇怪的是我们并不因此而感激他。有时我认为这是他故意造成的状况,却又想不出原因。” 上下之间唯有畏惧和距离,仿佛是刻意划下了鸿沟。 “上次你让我查的人,我用尽了方法一无所获。”天玑转了个话题:“教中无人知道这个名字。” “怎可能?”凌苍诧异的扬眉:“以你的手段也查不出?” “只怕不是教中人。”天玑推测:“你为什么在意。” “不知道,云沐很在意。”想起他在昏迷中失态的软弱依赖,凌苍抑制不住探究的冲动:“似乎是他很信任的人。” “我真好奇什么样的人能让他信任,怕不是死人?”天玑忍不住讥嘲。 凌苍本想辩解,却越想越有道理。 云沐对人的警惕防卫之心极重,稍稍接近都不可能,近侍都隔绝在一定距离之外,能让他放下戒心的人可说根本不存在。 尽管神智不清,但放纵自己袒露出脆弱,若是活人还真难以想像。 “也许你说的对。” “凌苍。”斟酎再三,天玑还是明劝:“别对他动心,他不是适合的对象。” “我知道你对他的感情不一般,莫要忘了对方是怎样的人,对那样的人投入感情,只会被利用得更悲惨,他没有心的。” “我知道。” 他狠狠灌下一杯酒,清洌的液体入喉,像一团火燃尽复杂的情愫:“我……有定亲之人。” 天玑轻喟,看着一同从百炼营里杀出来的兄弟。 “如此甚好,凭你的才智能力加上我如今的地位,迟早有一天你可以离教回中原,何必自缚在他身上。” 凌苍苦笑了一下:“是,我现在只希望能活着回中原。” 天玑不再说话,两人碰了碰杯,一饮而尽。 ◇ 第二十五章 失败 凌苍受到召令踏入房间。 云沐收拢双臂凭窗而立,黑发如墨,面容苍白,连日的疲倦辛劳让眼下添上了两抹青影,神情略为憔悴。 “你找我?”凌苍侧过头,凝视了半晌。 “准备一下,过几日你下山去杀一个人。” “谁。” “温宿国主。” “为什么是我们下手。”这种程度的刺杀通常该由天玑麾下的地绝完成。 云沐苍白的脸上没有表情:“教主的谕旨。” 教主亲自下令,是对前日拒绝的报复? “这次的任务……很棘手。”黑眸深不见光,他的表情极为凝肃:“你心底也有数,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失败了会如何,云沐没有说,也不需要说。 现在的他与站在悬崖绝境之上没什么两样,稍有差池便是万劫不复,无数眼睛在等他坠落。 “原本我想亲自出手,这样把握大一点。”云沐垂下眼,指尖无意识的拔弄着窗格:“但诸国贡事纷纭繁杂,这时候离教恐有什么意外。” 只怕是教主早算计好,他前脚一走,后脚就有人捣鬼,纵使刺杀成功,也抵不了政事疏失的罪名。 “教主……”凌苍不知是否该说破,语声微顿。 “他未必是要我死,不过是给点苦头,想我屈膝求饶。”云沐说的很直接,黑眸泛着冷光:“说到底,上次的事不论真假,都拂了他的面子,也算是借机给个警告。” “我会小心。” 云沐默然注视良久,说不清心底隐隐的不安是从何而来。 凌苍行事已久,手法娴熟,照说与他亲至并无两样,却怎么也找不出以往的笃定。 放下了莫名的焦虑,他开始说此行的要害关节。 “温宿国主擅阴鸷权谋,机虑甚深,数月前重金礼聘请了一位高人为国师,据说暗探所报武功极强,非常人所能敌,正面冲突胜机不大。” “最好是躲过国师突袭。”凌苍安静的接口。 “不错,要记住必须一击得手。温宿国主的近侍都是国主一手调教,冠于西域诸国之上,一旦对方警觉,绝不会再有重复刺杀的机会。退走的时候务必小心,不然……” 一贯无波的眉间隐有忧色,凌苍点点头记下。 “随便你带几个人去,要什么东西但去提取无妨,你……自己留心。” 冷淡的话到最后,还是流出关切之意,凌苍心里微微一暖。 可没想过会是这种结果。 他探明了温宿王的习性,国师出入的时间,侍从轮岗的规律。 精心策划布置了路线,顺利的切入至殿内,解决掉几个碍事的侍卫,只等一剑斩下,任务便算终结。 唯一意外的是突然扑出来的女孩。 那个娇美的少女死死拦在温宿王身前,浑身颤抖。 “别杀我父王。” 他该毫不留情的刺下去,把他连同身后的温宿王一起斩杀当堂。 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少女根本不构成阻碍。 不知怎的……那张泪流满面的娇颜忽然刺痛了手,他竟一时定住。 待回过神,劲风从背后袭来,他被迫翻躲,失了先机。 国师掠了进来,同时涌入的,还有大批被惊动的侍卫。 年级的国师有些许的讶异:“哟,中原人,可惜了,今日你杀不了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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