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是道听途说罢了。那顾老爷子生前倒是位好汉,可惜择了顾眺这么个接班人,至今他那些弟弟也不服。他自己又整日吃喝嫖赌,哪里像个守成之主!也难怪叫这样的话传出来。” 许初看陆元朗的神情,就知道这些事他是清楚的。 “仲昆兄弟常年混迹中原,对这些事想必十分熟悉?” “道听途说,真假可不知道。但是顾眺当不起这个家,这倒是毫无疑问。顾七兄弟也在给枕霞山庄卖命?依我看,他当这个家还要得,不然回了顾氏,在那等小人手下生活,岂不屈煞了他!” “酉郎父亲亡故,他扶柩回乡了,我与他也许久未见。” “是这样啊。连大哥,你可有什么武功秘笈?好生保管才是!如果有什么线索,一定告诉兄弟我!” 陆元朗应下了,三人吃完早饭,仲昆便跟他们道别,依依不舍还开玩笑,说连大哥在旁,再没有鱼会上钩了。 陆元朗将他送到大路上,抱拳惜别。 仲昆走了两步又回头,冲他们喊: “诶,连大哥的扇子呢?我记得你片刻不离手的,一扇一剑,好不潇洒呢!” 陆元朗讪笑两声。“有剑足矣!” 目送仲昆远去,见许初又要张口道歉,陆元朗连忙笑道:“罢了罢了,遂之别听他说,不过互相恭维而已。一把扇子有什么打紧。” 不打紧?天气转热,陆元朗却再没有拿过扇子了。 许初默然不语,陆元朗问: “你就没什么想问我的吗?” “陆庄主若不想说,岂是我能问得出来的?” 陆元朗大笑。“走吧,咱们也上路,后面都是山路,无聊时谈谈也好当个作料。” 从城里出来,渐渐就到了山中。早已过了日中,天色却黑得比想象中更快,展眼一看,黑云渐合,山雀惊飞,小虫低掠过水面,不时有鱼儿张口跃出。 分明酝酿着一场大雨。两人心中都暗暗叫苦,却默契地没有说话。陆元朗将马往旁一带,许初跟着。 “这雨怕是快了,那边有山洞,你我先去避避。” 把马拴在树上,取下剑、葫芦和包裹,陆元朗当先开路。 “趁着没下雨,咱们赶紧捡些干柴,不然待会儿淋湿了又走不脱,可就要挨冻了。” 许初跟陆元朗分头捡了些木柴,到山洞中拢起火来,二人就围坐着谈天。 “元朗,你说我们遇上的不速之客,是否也是为了偷盗武林秘笈而来?” “很有可能,”陆元朗一笑,“可惜无论是谁,都要失望了。” “怎么讲?” “我压根没有什么秘笈、剑谱啊。” “我听说武林上都叫你这个是惊穹剑法,说有三十六招、七十二式,还说什么密不外传等等。” 陆元朗笑意更盛。“我家的剑法向来没有定式,不过是一刀一枪磨出来的,我爹使剑与我就大相径庭,我弟元耀干脆不是练剑的。” “原来元朗没什么给他偷的,倒是白白担了一场心。” 说到这里陆元朗又敛了容。“不好说。那假镖师轻功超绝,能用他来偷窃,背后还不知是什么势力,到处偷盗秘笈,安的必不是好心。何况我至今想不明白,如果是奔着武功谱录而来,为什么要连你的东西一起翻?” 许初听了也觉得有理。“看来以后还要多加小心。” “那是自然。他偷不到,很可能会再次下手。” “对了,你说在云州见到那个给人剖腹取胆的,可是王扬海吗?” “不错,正是他。凡是挑战失败的,就是那个下场。我俩聊完之后,他带我去一间密室看了满墙的肝胆,不过是想让我害怕罢了,却忘了我陆元朗也不是吓大的。” 许初听了却害怕。刀尖上的日子,每一天都是凶险,稍差了一步,他也没有机会认识陆元朗了。 “对了,那仲昆为什么叫你‘连大哥’呢?” 陆元朗笑到:“年少时,我爹派我到江湖中历练,因怕手下的弟兄们将我当成公子哥,便取了个化名,叫做连绍原,取一个不忘祖宗立业本原之意。那年晋州响马横行,往来客商多被其所伤,庄中也折了几批人,我便到响沙峪去剿匪,正好碰上同来的仲昆,因此便相识了。” “现在既然重逢,元朗为何不将真实身份告诉他呢?” 陆元朗忽然心中一酸,却化作了一抹笑: “打我坐上这个位子,失去的人已经够多了。” 许初见他不愿深谈,便换了话题。“你之前说做过镖师,可也是为了历练吗?” “不错。”陆元朗淡淡道。 许初不知道这有什么不能说的,但是陆元朗收起了话匣子,他也不好问。陆大庄主的故事太多,更有许多是不肯说与他的。 许初知道进退,因此便不问了,俯身拨火。柴火噼噼啪啪,照亮他的容颜。 外面天已全黑了,阴风阵阵,吹落漫天骤雨。陆元朗烤着火,反而觉得难得的舒展。这里只有许初一个人,他又与山庄中的各路势力无涉,行事妥帖,善体人意。 陆元朗发觉自己很享受这一刻。不管外面山呼海啸,有这一方山洞藏身也是个安稳所在。这样的时光,若能与所爱之人相拥度过,才不算辜负。
第37章 贴不贴呢 这样的时光,若能与所爱之人相拥度过,才不算辜负。 陆元朗想到此处,竟真生出了靠许初近些的冲动。一念至此,他自己也觉得不妥,连忙收了心神,就对着那篝火凝思不语。 他想,自己之前真是低估了许初,原本以为拒绝之后他俩就能各守分寸相安无事,想不到自己稍有破绽,许初就会趁虚而入。 许初偷偷看了陆元朗一眼,只觉得他刚刚还是那样松弛悠闲,怎么一转眼又紧绷了起来。 陆庄主思虑太多,这对心病是很不利的。近日他的伤颇有起色,可不能再落回去,去豫州前虽然痊愈无望,但好一点是一点,身体状态的差异对于高手过招是很重要的。 “元朗在想什么?如果无事,不如我俩下盘棋吧。” “下棋?怎么下?画地为盘吗?” “不肖那么麻烦,”许初笑到,“就口述心记如何?只是棋局太大,怕记不清楚,元朗若是第一次玩,咱们就将横纵各减去一半,棋程就快得多了。” 陆元朗也跟着笑。“这倒新鲜。那请遂之先手。” “纵五横四。” “纵五横五。” 许初略一想。“纵六横四。” …… 二人就这么在虚空中围棋,每一步都要记得清清楚楚才行。好在外面暴雨倾盆,山洞中安然静谧,倒不怕有人打扰。 第一局很快许初赢了。自从陆元朗发现许初故意制造胜负局面勾得他欲罢不能以后这还是二人第一次对弈。陆元朗并不说破,由得许初掌控局面。 “元朗可入境了?再来一局?” “我懂得了。再来!” “既要再来,光这么下也少些乐趣,不如你我赌些彩头。” 两人行走在外,身上没有多余的东西,能赌什么?陆元朗看许初神采流转的双眼,知道他必有妙思。 “赌什么?” “这样,输了的人要回答胜者一个问题,你说好么?” “好、好!这也有趣。” 第二局是陆元朗赢了。 “请元朗问吧。” 这许初是懂得钓鱼先放线的,陆元朗心想。 “刚给遂之讲了在下的一些往事,还从不曾听遂之说说自己的故事,就请讲讲如何?” 许初一笑。“我的经历可不像元朗这么刀光剑影、跌宕起伏,左不过是跟着师父学医制药,不时外出问诊罢了。” 陆元朗佯作不满道:“遂之这么搪塞我可不行。” “我哪敢呢,实在是生平无趣,想不出什么呀。” “是我问的不好,请遂之讲讲医药之外的生活吧。” “医药之外……洗衣做饭、生火砍柴?” 陆元朗一愣,随后一想也对。许初跟师父两人隐居,这些事不是他自己做还是谁做呢? “我跟师父在山上辟了一块田,每年种些药材,白日里去松土、除草,顺便捡些干柴,有时猎点野物。晚上制些成药,或者下棋弹琴。天气不好时就躲在家中,读书作画……元朗可听厌了?” “怎么会呢。”陆元朗忽然生出一种奇异的感觉,江湖故事已经成了打打杀杀,动辄就是夺位灭门,这些日常起居、脚踏实地的东西竟已如此陌生了。有些人历经沧桑方才波澜不惊,而许初身上那种清冷淡定除了来自一技傍身的自信,恐怕还有他与生活紧密相连的根基。 “怎么会呢,”陆元朗感叹,“说实话,这种生活令人神往啊……对了,遂之会弹琴?” 许初笑到:“不是说一个问题吗,元朗这是第几个了?” “哈哈哈哈——那再来一局!” 这一局自然是许初赢了,他问到:“元朗是何时开始闯荡江湖的?” “十二岁。” 陆元朗吐出这三个字就闭上嘴,许初看着他一时语塞。 这么惜字如金? 陆元朗见许初这个样子便笑,接着说到:“我自幼学剑,十二岁跟着镖师东奔西走,后又在山庄里把各个职位都干了一遍,从帐房到主管到教头,凡是我爹觉得我该经历的,我都做了一遍。” 许初知道他是故意逗趣,便也笑着听。 “有时候任务格外凶险,家母就拦住不让我去,父亲推开她说,与其让我做纨绔子弟败坏家风,倒不如死在外面的好。” 许初听了心惊,难怪陆元朗行事滴水不漏,都是积年累月磨砺出来的,那么多凶险之事,稍一行差踏错,他也没机会认识陆元朗了。陆元朗说时语调仍带着笑意,眼底却有微不可察的忧愁。 念及此,许初小心问到:“令弟……就是这么殁的吗?” 陆元朗眸中闪过猝不及防的慌乱,随即点点头: “是。”他挑眉一笑,“该下一局了。” 许初当时没有将陆元朗一瞬间的怪异放在心上,转而去想棋局。 陆元朗赢了后问许初: “遂之讲一件丢脸的事可好?” 许初先是一愣,随后低头笑,笑得陆元朗心里发痒。 “是什么事,快讲来听听!” “元朗听了可不要笑我?” “你放心!” ——问丢脸的事就是要笑的呀。 “那好,”许初说着又笑,“有次我跟师父去一家大户人家给人看病,之前我从未进过那么显赫的府第,当时见到那老爷身边有个穿红着绿的年轻女子,心想这样精心打扮的必是小姐了。” “我猜是那老爷的夫人?” “你听我说。不一时又进来一个少女,打扮得也是光鲜亮丽,管那老爷叫‘爹’。她来时先前那位便往后退了退,我又想她或许是妾了。后来师父给那老爷诊完脉,写了方子,那年轻女子便到我手里接过去,我便想将煎服方法告知她,张嘴便叫‘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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