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是天气暖了,那寒毒也要融化了吧。等到了幽州,可以调整方子重新制些丸药了。 二人谈了一会儿便相携下楼。第二日两人置几件成衣、买些干粮便上路了,出发时为着石力已经晚行了几天,如今又耽搁两日,便一路打马,不几日到了幽州。 当时胡续万叛反后,陆元朗同着池一清等人连续忙了几日,许初虽不知就里,但也听说将这幽州的部众换了大血。现今的舵主名叫尹江岚,比陆元朗还要年轻几岁。 到了幽州,陆元朗并未急着现身,在城中先察访了一圈才到分舵前下马,尹江岚带着一众部下在门前黑压压地站了一片。那些头领也多是些青年翘楚,只有一人看起来资历颇深。 许初不惯这样的注视,陆元朗却视若无物,丢开缰绳大步向前,人群如潮水般让出条路来。 “尹舵主怎么这般憔悴了。” 挥退众人到堂中落座后陆元朗问道。 尹江岚看了眼许初,见陆元朗没有避开他的意思,这才小心说到: “这是什么摊子,您还不知道嘛。这回您来了可好,必能拨乱反正的了。” 陆元朗喝了口茶,喜怒莫辨。“我是过路歇脚的,你才是这幽州的舵主,怎么反倒给我派起活计来了?” 许初直觉觉得陆元朗并未真恼,但那尹江岚却连连“是是是是”,赔着十分的小心。 “我若觉得你干不了,不会把这个位子给你。当时你在山庄是怎么跟我保证的?坐。” 尹江岚坐了个椅子边儿,斜着身子问陆元朗: “庄主,我的承诺必不会变。只是属下有一言……想请教庄主。” “你说。” “当时庄主说支持我……” “我的承诺也是不会变的。” 尹江岚定了心,眼神一下子冷冽起来,对陆元朗抱拳道:“幽州不久怕要有白事了。” “你记着,先除草,再砍树,勿行不义之事。” “属下明白。哦对了,”尹江岚换了副面孔,“庄主跟这位先生同行,可是身体不适吗?要不要将养几天再走?” 尹江岚问得轻飘飘,许初心中却大为不安,不知道陆元朗将如何答对。 陆元朗的伤向来不肯张扬,怕成为一个危险因素,此刻自然也是不会承认的。许初知道自己在别人眼中的角色,如果不是为陆元朗治病,那只能如胡续万所说,是个—— 许初求助一般看着陆元朗,却忘了以陆庄主的地位,是不必跟属下解释这种问题的。 “我看幽州的摊子还是不够大吧?” “啊?哪里哪里!属下这就去安排些事情,不打扰庄主休息。” 尹江岚说着便要留下陆元朗和许初,陆元朗淡淡道:“带许先生去房间看看。” “嗐,您看我,竟忘了待客之道。许先生请随我来。” 尹江岚再怎么猜测,也不至于大胆到只准备一间客房,当即引了许初过去。 晚上许初正在收拾东西,忽见陆元朗出现在门口,面露踌躇。 “遂之在忙?” “没有。下午出去新制了些丸药,元朗的伤有起色,该调调方子了。” 许初说着又去收拾那堆瓶瓶罐罐。“元朗有事?” 陆元朗心想,在那些下属看来,还以为是许初赖在他身边冀图得些好处,殊不知,是他身家性命都离不开许初啊。 那人如此敏感多思,旁人的目光他岂会感受不到? “遂之——”陆元朗开口,又止住。他想让许初知道,他不会让许初白受这份委屈,但话到嘴边又觉得无味。他巴不得许初求他些什么,可许初什么都不要他的。陆元朗自然知道如何让许初开心,但那恰恰是他给不了的。 他在这边吞声犹豫,许初却转过头来笑了:“元朗怎么吞吞吐吐起来了?” 那一笑光风霁月又温柔如水。 陆元朗的心一瞬间都软了,他很坦诚地对自己承认,如果许初出现得早一些,他今日必不会受这份痛苦煎熬。 陆元朗走到今日的地位靠的可不是摇摆不定、牵三挂四,当他发觉自己泄露了太多情绪,便立刻收束盔甲。 “没什么,难得有个安稳地方,早点休息吧,一两日我们就赶路。” 许初答应着,待陆元朗走后缓缓收了笑容看他的背影,阑珊灯火下影子拖得那么长,显得空庭中的人寂寥又决绝。 第二天有一人来找许初,是那个年岁大些的头领,叫做赵异,他请许初给他诊个脉。 “尊家有什么不适吗?” “你休问,诊脉就是。” 不管陆元朗身边的人怎么看他,碍着陆元朗的面子,对他都是客客气气的,这个赵异却跋扈无礼。这样的病人许初跟着师父时在外面倒是看得多了,虽不快也不恼。 给赵异诊了脉,许初发现他并没有什么疾病。细细给他讲了脉象及一些养生事宜,那人便走了,临行丢了几个碎银子在桌上,仿佛是故意来羞辱他一趟。 这点事,许初不至于找陆元朗告状。 很久以后许初才知道他们刚走赵异就因为叛乱被尹江岸杀死了。他听了没有太多触动,只觉得不过是枕霞山庄整顿内务罢了。 在豫州的顾瞻却早早就知道了这个消息,而且所想所感与许初大为不同。
第35章 醉酒是一种特权 过了幽州便是易州、恒州,一路不过夜宿晓行、穿林过水,各项事务都有陆元朗打点,何处该行、哪里该止都安排得分毫不差。 到了城中便停下,二人补充些行装干粮,在客栈中睡个好觉。 陆许二人下楼,忽然一楼的一位青年男子抬首看到他二人,展颜抱拳到:“连大哥!连大哥!许久不见!” 许初便以为他认错了人,不想陆元朗一愣,竟回礼答到:“仲昆兄弟!一向久违啊!” “连大哥到哪去?哎呀,想不到竟在这里遇见,也是你我兄弟有缘!当年晋州一别可想煞兄弟了!” 那人冲到楼梯上拉着陆元朗叙旧,许初看陆元朗时,只见他面上也有惊喜之色。 “仲昆兄弟近来可好?怎么也到了恒州来?” 那位青年身量不高,但结实健壮,器宇轩昂,一番谈吐热情真诚。“不过还是做那生意罢了。连大哥呢?”他拉着陆元朗下楼,“来,我请连大哥吃酒,咱们边吃边聊!” 陆元朗止住他给他介绍:“这是许初许遂之,也是我的好兄弟。你别看他年轻,可是位杏林高手呢。” 那人面露诧异,许初知道他刚刚一定没觉得自己是跟陆元朗同行的。 “原来是许先生,失礼了。来,请一起入座吧!” 那青年兴致高,叫来一桌饭菜,又要了好酒。许初见陆元朗没有揭破身份的意思,自然小心说话,只是客套了两句。 “连大哥最近做什么营生?还给枕霞山庄卖命吗?” 陆元朗一笑。“算是吧。” “对了,”他压低声音说,“我前几年还以为你死了!都说是陆元朗那小子把你害了,气得兄弟好几日没有饮食。还是娘子开导,说你福大命大,必不会遭毒手,不想果然如此!啊哈哈哈哈——” 许初看他们亲兄热弟地叙旧,还是满心的疑惑,陆元朗给了他一个无奈的眼神。 “江湖传言嘛,多半不实。倒劳仲昆兄弟为我挂心了。多年不见,我也思念兄弟呀。” 小二送来酒壶,那青年不耐烦,直接去柜台抱了整坛的来,排开三个海碗,噗噗噗地倒满。 许初在山庄中跟陆元朗喝过酒,不过都是白玉盏、琥珀杯,小巧精致,品个味道而已,哪里见过这个阵势。 陆元朗高兴,一饮而尽。 仲昆“咚咚咚”地喝完了,将碗放下,见许初面露难色,方才问到:“这位许先生能饮么?” 许初双手捧碗,朝他二人示意,而后一饮而尽。 “痛快!我就说能跟连大哥称兄道弟的,必是潇洒痛快的人!来,我给许兄弟满上!” 他是不是真的认错人了。许初暗想,陆元朗身边的人如果有什么共同点,那也是谨慎多思吧? 不及细想,又是一碗。江湖中人快意恩仇大碗喝酒,不能喝的,气势上便先输了。 仲昆又给他二人满上,陆元朗赶紧说到: “兄弟还是这个性子,倒是一点没变。” “天生如此,改不了!快意潇洒多好,我也不想改!我每每想起当年咱们在晋州荡寇,连大哥那是一剑三尺雪啊!少年英雄,威名赫赫,谁不知道连绍原连大哥的名号!今日想必更精进了,可否有机会让兄弟见识见识?” “仲昆兄弟双锏也是虎虎生风啊!当年咱们也是不打不相识,既然要切磋切磋,不如就少喝些,待会儿找个地方过手。” “那不行!那不行!先喝够了酒再说,来来我给你们满上!” 许初心想,照这个速度喝下去,醉不醉另说,肚子都先撑破了。他不肯叫陆元朗的旧交小看,端起碗来三口两口就落了肚。 陆元朗在桌下不动声色地拍了拍他的大腿,许初见他眼中似有微微的关切。 “对了,顾七兄弟可在?” “啊,他么,忙别的事呢。” “可惜可惜,那小顾兄弟也是个爽快人!当年岁数那么小,便有干云的豪气,我一见便觉得跟他意气相投!那时你俩可是形影不离啊!他性子急,连大哥你沉稳,咱们几个默契无间,直叫那些寇贼闻风丧胆呐!前年我打那经过,到现在那路还是一条坦途,听当地人说再没敢占山为王的了。” 陆元朗一垂眸,情绪便被掩了过去,那一闪而过的心痛却没逃过许初的眼睛。 “仲昆兄弟,来喝酒!” 一碗下去,酒水顺着陆元朗的下颔、脖颈流,许初看来更觉落魄。他跟着干了那碗,早觉得心旌摇动,周身发热。 “那会儿啊——”仲昆面带笑容想,“兄弟相伴、江湖驰骋,真是好日子。唉——算了算了,喝酒!” “我们明日还要上路,还是少喝些吧。” “诶!连大哥还是不肯喝醉吗?那也无妨,我早知你这个性子。那会儿我们都醉倒了,软塌塌醒过来看你那眼睛还是骨碌碌地转,哈哈哈哈!但你可不至于这么几碗就要打发兄弟吧?我看许兄弟也没尽兴啊,是吧?” 许初觉得这个仲昆的心里也藏着伤怀。别来沧海事,语罢暮天钟,再见都已不是快意恩仇的少年了。 两人只是谈些当年的故事,对于近来景况都是含糊带过。也难怪,陆元朗连名字都是假的,要遮掩的事更不知道有多少了。 许初跟着喝了一碗又一碗,陆元朗提议划起拳来。 “好!当年咱们就是每夜如此,快活无比啊!” 那堂中本就喧哗,这回他们被彻底淹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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