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极力抑制住自己想要上前揪住萧麒的冲动,衣袖下的手却止不住地一颗一颗扣着佛珠。 萧麒好似已经看破了他的伪装,扯出一抹阴冷恶毒的笑,道:“问全师父要是知道赵远回不来了,不知道还能不能像现在这样坦然自若。” 问全眼前一阵发黑,生生将自己的牙齿咬得渗出了血来。他见萧麒消失在了走道的尽头,整个人才有些恍惚地转过身,走到那算不得窗户的窗旁,待站了许久。直到缝里渗进来的光从有到无,外头一片漆黑。 他举起手,在墙边一长一短敲了三声。让人记不住面容的黑衣暗卫已经悄无声息地落在了外面。 “你可知赵远是否在京城还留有其他兵马?” 暗卫没有说话,问全知道他在听,便继续道:“你现在就离开,让你们的人看着萧麒。然后让其他人去边境找赵远,让他务必小心。” “主子的命令是让属下时时刻刻守在问全师父身边。”那暗卫说。 问全急得呛了一口气,却来不及捋顺,“赵远那日不是让你听我的命令?这就是我的命令。” “主子说了,属下的任务就是保护问全师父。” 他的意思是问全如今独自一人在这牢狱之中,他若离开,便无法保证问全的安全。可他又何尝知道赵远安危在问全心中要比自己的安重要得多。 问全自萧麒走后,等到如今夜静无人之时才让这暗卫出来,此时早已心急如焚。他远在这京城,赵远离他何其之远。他耽搁一分,只怕赵远便多一分危险。 问全转头,对着足足三尺厚的墙壁道:“你若不走,贫僧便死在此处,如此你的任务也算完成了。在贫僧死后,你立马按贫僧说的做,可否?” 外面暗卫沉默片刻,终于一阵清风刮过,无声无息地离开了。 暗卫此一去便去了十五日。十五日后,问全被狱卒从牢房中押了出来,只是被押去的并不是什么审问行刑之地,而竟然是直接被押上车,一路驶至皇宫,被领到了御花园。 御花园中正大摆宴席,欢歌喜舞。若不是问全一眼便望见本应在狱中的莫衍也在席中,只怕要以为这狱卒领错了地方。 十几日不见,问全未曾替换的衣裳勉强算得上素净,但比起一身光鲜的莫衍就显得有些狼狈了。 莫衍同样第一时间就见到了问全。他怒目圆睁,滔天仇恨在见到他的一瞬间翻涌而出,直接在萧禄等人面前跨步冲了上来,夺过问全身旁狱卒别着的刀,举刀欲斩。 “衍儿,且慢!”一声轻喝。 莫衍的刀却依然斩下。他早已失了理智,没有什么准头,问全侧身一躲,便教他这一刀落了空,将身旁的桌子劈成了两半。 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宫里侍卫早已经全部冲了上来,瞬间便将莫衍手里的刀夺了下来,将他押倒在地。 萧禄又岂容他人在自己面前动刀,只是一脸怒容还未发泄,便叫另外一人抢了先。 说话这人中气十足,正是刚刚喝止莫衍那个人。他走到莫衍旁边,全不给萧禄脸面,直接将侍卫尽数推开,把莫衍拉了起来。 “老臣这孙子还什么都不懂,还请皇上不要怪罪。”此人说。 萧禄怒容未消,却竟然不发一言,只摆了摆手。而此人早没有等萧禄回答,已经半侧过身来去看着莫衍要斩之人。 “老夫倒要看看,是何人敢陷害我家衍儿。” 这双看似笑眯眯,其中恶意却让人不寒而栗的眼睛对上了僧侣充斥着痛恶与切骨之恨的目光。 尽管这目光只在问全的眼中转瞬即逝,对面之人对他方才眼神残存的印象,却早已与多年之前那个被按压在地上的小和尚的眼睛重叠了起来。 此人正是莫鹤风! 问全从未想过会在此时此刻此等情景之下重遇莫鹤风。 早在刚刚莫鹤风喊出莫衍的名字的时候,问全便早已瞬间在脑海中回想起了这个他牢记了十多年的人。 他看着莫鹤风护着莫衍,在侍卫的包围下将他扶起来,脑海中闪过的却是那年那日莫鹤风逼迫萧远麟时的嘴脸。 问全没有觉得惊慌,他望着站在眼前莫鹤风和萧禄两人。当年之事,两大祸首皆在此处了。一晃十几年过去,萧璒、前皇后、住持师父师父和师兄们在天是否能看得到这一幕呢? 若是能看到,便佑他与萧远麟,得偿所愿。
第39章 归来 莫鹤风微眯起眼睛,看着眼前虽一身狼狈却依然一副挺立身姿的和尚,恍然间忆起了当初的住持。 他惊疑不定地盯着问全,在触及到问全眼中几乎也忍不住迸发出来的恨意的时候,终于确定了心中所想。 他像看着蝼蚁一般看着问全,嘴角的蔑笑与当年一模一样。 “原来竟是你……” 他话音刚落,脸上的狂傲还未来得及卸下,却突然双眼一翻猛然跪倒在地上,哇地吐出了一口黑血。 “爷爷!”莫衍冲了上去。 变故来的如此突然。在场除了问全与莫衍之外,萧禄与萧麒等人却丝毫不改面色。 “你!”莫鹤风死死地抓住心口,愤恨地看向萧禄,却只能费力地吐出一个字。 莫衍双目几乎泣血,慌乱的为莫鹤风擦拭着嘴边一直流出的黑血。 “我莫家助你登上皇位,为你守这江山社稷,你为何下此狠手!”莫衍歇斯底里地质问萧禄。 但是下一秒,他口中一口血就已经吐在莫鹤风脚边。 “衍儿!”莫鹤风惊慌失措地喊,终于维持不住他那一副伪君子的模样。 当年莫鹤风仗着自己的莫家军,助纣为虐,一路瓦解了萧璒的势力,为的就是报他那所谓的兄弟反目之仇。就如当年莫鹤风带着刚成立的莫家军与萧璒征战多年,打下这一片江山一样,这一次他助的是萧禄。 莫家能背叛曾一起同生共死的萧璒,萧禄又如何能不防着莫家的反噬。 莫鹤风搅弄风云多年,却怎么也没想到最终的归宿竟然栽在今日这鸿门宴的一杯毒酒中。怪就怪在他实在自负,自以为萧璒忌惮他手里的莫家军,不敢对他如何。他却不知道他引以为豪的莫家军此刻的状况并不比他好。 莫鹤风时隔十年再入京城,为的是护自己的孙子莫衍,最后却两人都死于毒酒之下,实在讽刺。 萧禄看着趴伏在地上的两人。一个曾助他登上皇位,一个在朝廷中为他鞠躬尽瘁。可眼下他们将死之时,萧禄只有无边的快感与轻松。 他施施然开口:“朕念着莫家一向劳苦功高,忠心护主。这些年来处处待你们不薄,但没想到莫爱卿竟然在江南制造地下宫殿,更设有黄袍龙椅,当真以为朕能一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成!” 他说得极其痛心,几乎都要把自己给骗过去。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萧禄不满莫家已久,此次莫鹤风为了莫衍亲自出来,如此难得良机,萧禄又岂会放过。 莫鹤风手指着他,要说话,嘴里的血却止不住地吐出。他就这样不甘地望着萧禄,片刻便倒在了地上,一双眼睁着,死不瞑目。 莫衍的情况也没有好到哪里去,眼睁睁地望着自己的祖父死在面前,连日来的打击让他早已支撑不住。 他含着满口的血,咬牙切齿。 “父亲和莫家军不会善罢甘休的。” 他坚信,莫家会为他们复仇,却不知道莫家早已被暗自回京的赵厉等人控制住。若是往日的莫家军,赵厉还拿他没有办法。但这一个月来,莫家与袁家之争,可谓是两败俱伤,到让赵厉和萧禄捡了个渔翁之利。 莫衍不知道,早在今日他被从牢房里带出来的那一刻,他的父亲莫濂早已被绞死家中了。 莫衍带着不甘与对莫家的信任,含恨死去。 一旁观望已久的萧麒淡淡开口,“把这两个人拖下去。” 不够片刻,御花园便恢复了原样,丝毫找不出刚刚发生过的事情的一丝痕迹。 若非问全就站在旁边,只怕都要以为是出现了幻觉。 问全站在旁边静静地观望着一切的发生。莫鹤风就这样死了。问全并没有逃过一劫的庆幸,他看着莫鹤风和莫衍被拖了下去,本以为自己会因为莫衍无辜的死而愧疚。可是到现在这一切的发生,只是突然觉得荒唐又遗憾,没有机会让萧远麟手刃仇人。 即使没有此次袁观林一事,莫家的人,萧禄终究也不会放过。莫衍身在莫家,这一切便与他逃不开干系,或许他的宿命只是被提前了而已。 随着莫家人的下场,御花园这一场宴席也突然变得冷清起来。与方才那接踵而至的变故相比,独剩问全一人留在这局中。从一旁望去,只看得到那其中单薄的背影。 风吹过草丛,带来簌簌的声音。问全却觉得万籁俱静,心中一片平静。 萧禄起身,走到他座下不远处的位置旁,拿起那桌子上的酒杯,倒了一杯酒。这位置正是刚刚莫鹤风所坐之位。 他向来以自己为九五至尊,今日却主动下台,倒了酒端至问全面前。 “让问全师父见到这种场面,受惊了。为表歉意,朕便将此酒赐予问全师父吧。” 萧禄做出一副礼贤下士的模样,可和尚又何时能饮酒了。 问全只是淡淡地瞥了那杯酒一眼,便将那杯酒接了过来,倾手一倒,这不知掺了何种毒药的毒酒,很快就渗进了地里。 “贫僧不知何罪之有,让皇上要置贫僧于死地?” 萧禄的脸色瞬间十分难看,他看着问全的眼神不比刚刚望着莫鹤风的和善。 “问全师父,朕劝你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他手一挥,“来人,将这酒给他灌下去。” 最近桩桩事情都与问全有关,萧禄虽查不出问全到底与这些事情有何联系,但他也绝不会允许任何可能威胁到自己的天子之位的存在。 他命令一下,立刻有两个太监走了上来,将问全双手压到背后,不容他有丝毫动作。 站在萧麒身后已久的卢公公笑着一张脸,将那壶毒酒举到问全嘴边。 问全看着那毒酒由远到近,神色未曾变过分毫。在萧禄看来,他便是已经十分平静地接受了这一结果。 一切已成定局,如果再没有其他意外的话。但今日的变故已不算少了,再来一个也不算多。 就在卢公公已经将酒壶抬起的那瞬间,一支穿云箭突然破空而来,铖的直接击中了这酒壶。瓷片迸溅而出,划过卢公公的手,瞬间就出现了一个血口。 “啊!”卢公公尖细的声音惨叫起来。酒壶里的酒早已破口而出,涌落在了地上。 问全波澜不惊的心境忽然泛起波浪。他平静的眼中突然迸发出一股惊喜,连忙回头望去。 只见来人骑着一匹黑马,有英风雄姿。虽然隔得较远,看不清到底是何人,问全却早已看出这并非是赵远,心下虽放松不少,却又不可遏制的失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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