偌大的宫殿彼时寂静无声,只有门外的树叶发出飒飒声响,一片沉寂中,眼神缓缓看向地面,喉咙仿佛堵塞,良久,久到顾城欲要开口询问何事,李盛哑着嗓子缓缓道:“………皇………皇后………娘娘………薨了………” 刹那,身子猛然一颤,悲痛犹如山呼海啸般骤然袭来,顷刻间,便奔向四肢百骸,千钧一发之际,在李盛惊慌失措地叫喊下,顾城猛地扶住一旁扶手,随即僵硬地缓缓坐下,视线落到眼前虚无的半空,往日记忆彼时犹如昙花一现,历历在目,周遭万籁俱寂,见状,李盛适时地沉默不语,不知过了多久,寂静无声的宫殿再次传来一道声响,只是这声响伴随着秋风竟略显苍凉,一片沉寂中,忍受心脏的剧烈疼痛,顾城红着眼眶,沉声道:“何时的事?” “回皇上,”李盛回忆着今早前来禀报的宫女,如实道:“………是昨夜亥时………今早皇后娘娘的贴身婢女丹儿前来禀报………她于昨夜前去探望皇后娘娘………谁知………这竟是最后一面………” 氛围沉重,流动的空气仿佛凝固,压得让人喘不上气,万籁俱寂,在看到皇上微微湿润的眼眶,攥着拂尘的手指微微蜷缩,片刻后,李盛哑着嗓子道:“………皇上………节哀………” 耳畔声响哗然退去,视线缓缓落到那庭院枝繁叶茂的桂花树,金黄花瓣在光照的映射下,金灿灿地落入人眼底,思绪飘渺,无声中竟回到了往日场景,那是寒冬腊月之际,因整日批阅奏折,不幸感染了风寒,即便日夜喝药,但终究是抵不住近一月的劳神过度,眼见自己日日咳喘,身子愈发消瘦,她还是忍不住趴在自己怀里红了眼眶,就是那时,一切恨意都烟消云散,即便是父母之命又如何、即便是要仰仗她的家世又如何,她既然真心倾慕自己,那为何要让她陷入这冰冷的皇宫,一生都郁郁寡欢,不能得其所爱。 也就是自那日起,两人关系渐渐缓和,直至第二年,在暮春之初,她不知从哪里听闻了桂花树有治愈痰饮咳喘、温肺化饮之功能,执意强烈地要求将此树种在这乾清宫,那日的景象,顾城到现在还记得,那日天气如同今日这般碧空如洗、晴空万里,两人在没有任何人帮助的境况下,亲手将这棵桂花树种在这偌大的庭院中,待到来年花开,花瓣落于青丝,她站在这棵金灿灿的树下,眉眼如画地朝自己灿烂一笑。 如今桂花依旧,却是物是人非。 浑浊的瞳孔渐渐湿润,眼前的景象逐渐模糊,只有那大片的花瓣穿过疾风,不折不饶地映入眼底,试图勾起人的回忆,让人不要轻易忘怀。 不知过了多久,花瓣挟着疾风打着旋儿地飘向地面,奔向四面八方,看着遍地花瓣,在一片无声中,顾城疲倦地开了口:“………将她葬于………明陵园………诣大行皇后宫举哀………设奠毕………文武百官着素服………乌纱帽………黑角带………任何人不得击鸣钟鼓………” “………是。” 庭院花瓣簌簌落落,寂静无声中,李盛行了一礼,便缓缓退下,望着冷清偌大的宫殿,仿佛悲痛疲倦席卷全身,顾城猛地跌靠在椅子上,一阵风拂过,稍稍清明的眼眶再次模糊不已。 独留那棵桂花树在瞳孔中随风摇曳。 远处太阳缓缓落下,残留的余晖映照着洁白的云霞,在瓦蓝天空被粉饰地绚丽夺目的映衬下,一双泛着淡淡冷清的丹凤眼赫然映入眼眸,只见那人迈着不疾不徐的步伐,踏过留有余香的花瓣,穿过习习凉风,眉眼冷淡、神色平静地朝自己走来。 四目相对,萧景驰一改往日那般,朝眼前的人俯身行礼:“微臣见过二殿下。” 闻言,收起打量眼前人的目光,顾烨随即缓缓道:“厂公不必多礼。” 周遭大臣来来往往,不少人见到二人也只是行了一礼便朝着朝堂匆匆前去,环顾四周,往日威严庄重的金銮殿此时无不透露着浓浓的悲痛,氛围悲寂,伤痛肆意蔓延四周,望着前方朝堂的文武百官,不待眼前人搭话,萧景驰率先开口,平静道:“二殿下,不去前往朝堂。” 听闻此言,顾烨缓缓勾起唇角,淡声道:“多谢厂公替我担忧,只是………” 说到此处,眼角的余光下意识看向四周,见各位大臣皆垂头,专心吊唁,提着的心才稍稍落回原处,少顷,视线再次落回到眼前的人身上,望着那双冷清却轻易勾人魂魄的丹凤眼,顾烨不疾不徐地轻声道:“昨日之事,本王还未来得及与厂公道谢,今日借此机会,本王多谢厂公,若不是厂公,此事未必如此顺利,日后,还需厂公——” “二殿下,”微风习习,视线相撞,看着眼前表面人畜无害的二皇子,萧景驰神态自若道:“………言重了,微臣不过举手之劳罢了………” “厂公过——” “二殿下。” 一道熟悉的嗓音骤然响起,循着声音望去,肖成赫然出现在两人面前,众目睽睽之下,只见肖成徐徐走上前,随即俯身禀报道:“二殿下,皇上叫您前往宫殿。” 微风拂过面颊,眼神扫了一眼眼前的东厂厂公,继而望向人群拥挤的宫殿,少顷,顾烨转头再次对上这位一向云淡风轻的西厂督主,斟酌道:“日后本王定当好好谢过厂公。” “二殿下言重了。” 周遭沉寂,只有拂过的凉风在耳畔响起,四目相对,顾烨微微颔首,随即转身离去,直到修长的身影逐渐模糊,最后眼见着踏入宫殿,肖成才缓缓转过身,望着眼前这位同自己身份地位相等却分外仇恨的西厂厂公,轻蔑一笑:“想不到西厂厂公会弃暗投明,竟真的背叛了效力多年的——皇后娘娘。” “你我身居高位,”闻言,薄薄的眼皮缓缓掀起,萧景驰面不改色道:“自然知晓在这深宫中最没用的便是所谓情义。” “好一个无情无义,”听到此言,像是故意等他上钩那般,肖成难得在他眼前露出了一个嘲讽的笑:“既然皆是权衡利弊,那么想必厂公自然也是对身边的人薄情寡义。” 衣袖随风飘摇,视线相撞,意料之内的,萧景驰面色依旧波澜不惊,只是不疾不徐地抬起眼睑,神色平静地问道:“你我针锋相对多年,不必在这儿兜圈子。” “和厂公讲话果然不费神耗力,”说到此处,肖成故作停顿,随后抬起眼睑,观察的目光直勾勾地落到眼前人的面容,像是窥探多年,终于能在有朝一日亲眼目睹他这张虚伪面孔的裂缝,肖成一错不错地盯着他的神色变化,漫不经心道:“若是我没记错的话,厂公身边应当是有一个叫柳宵的侍卫,对吧。”
第94章 像是触碰到逆鳞,一向波澜不惊、沉稳自持的面孔终于露出了一丝裂缝,不再是风轻云淡、悠然自若,闻言,萧景驰不自觉地眼尾上挑,这是他在感到被冒犯时下意识的生气动作,四目相对,望着眼前这双冷清勾人的丹凤眼此刻竟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锐利,肖成不疾不徐地勾起唇角,近乎愉悦地嘲讽道:“若真是如此,想必厂公也不会为此黯然神伤,毕竟………” 视线一寸寸迎上那由于愤怒而极力隐藏的威压,肖成故作缓慢地一字一句道:“厂公乃薄情寡义之人,连效力多年的人都能轻易背叛,又怎会在乎一介小小下属的生死。” “…………” 凉风陡然夹杂一丝寒意,在萧瑟的寒风中,看着眼前人的神色一点点僵硬扭曲,犹如多年的仇恨终于倾泻而出,肖成满意地弯起唇角,在他的注视下缓缓转身,朝前方的宫殿走去。 寒意铺天盖地般侵袭,衣袖飘摇、发丝掠过耳畔,仿佛感觉不到周遭的寒冷,萧景驰站在这威严肃穆的宫殿前,直到身后传来一道声响,僵直的身躯才缓缓有了一丝弯曲,闻言,萧景驰不疾不徐地转过身,四目相对,章泽林率先行礼道:“微臣见过厂公。” “丞相多礼了。” “如今皇后娘娘………”说罢,章泽林缓缓看向眼前的人,平静的语气夹杂一丝哀伤:“………厂公节哀………” “多谢大人挂怀,”闻言,萧景驰面不改色道:“大人记挂于萧某,萧某自然将大人的话谨记在心。” “厂公言重了,只是………”脑海中回忆着近日发生的事,章泽林忽地长叹一口气,语气难得沉重:“近日朝廷局势动荡,更是发生了不少事,按照如今如此境况,老臣怕………” 声音戛然而止,剩下的话虽哽在喉咙,两人却心知肚明,听闻此言,眼底的探究隐藏在清冷的瞳孔里,萧景驰面无波澜道:“大人为朝廷鞠躬尽瘁,圣上自然知晓,大人不必为日后的事费心耗神。” “厂公谬赞了,”闻言,浑浊的瞳孔渐渐浮现出一丝清明,仿佛回忆着什么,章泽林眉头微皱,半晌,担忧道:“只是………朝廷局势变化多端………不知哪日就………何况………” 视线一错不错地盯着眼前这张面孔,熟练地探究每张面孔下隐藏的动机,像是对他的心思观察毫无察觉那般,章泽林缓缓对上他的目光,沧桑道:“何况老臣………前些时日还看到了………一只夜鸢………” 登时,久远的记忆随风而来,奔入脑海,回想着那日在皇城看到的盘旋的夜鸢,萧景驰清楚地记得当时还派人前去调查这只突然出现的夜鸢究竟会落向何处,最后下面的人前来禀报消息,明明是停在端妃那里,章丞相为何会看到。 一股前所未有的恐慌蔓延心头,仿佛再往前迈一步,就会坠入深不见底的悬崖,从而摔得粉身碎骨。 寒意遍布全身,不知过了多久,只觉耳畔再次听到呼啸的风响,素白的手指死死嵌进掌心,萧景驰佯装镇定自若道:“大人多虑了,大人为人忠心耿耿,圣上自然记在心里。” “若说突然出现夜鸢,想必应当是寒秋腊月之际,它们前来觅食而已。” “大人不必过多忧虑,不过………”说到此处,萧景驰停顿片刻,继而撩起眼皮,与此同时,精明的算计一闪而过,视线相撞,萧景驰不疾不徐道:“若是大人仍有所顾虑,微臣自然愿为大人排忧解难,只是………” 试探狡猾地隐匿其后,萧景驰欲盖弥彰地平静问道:“大人可还记得那只夜鸢最后去向何处。” 四目相对,所有的动机都在此刻暴露无遗,明明表面风平浪静,暗藏的涌动却随风缓缓拂过两人中间,瞳孔清明,清楚地倒映着彼此的倒影,听闻眼前人方才所言,章泽林面色平静地徐徐道:“………好像是………武安侯府………” 刹那,所有的晦涩模糊都在这一刻清晰明朗,原来他所效力的人从来不是宫中之人,而是那名声在外的纨绔公子谢侯爷。 见状,知道他已知晓,章泽林适时地开口:“老臣多言了,还望厂公见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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