寝殿之中一直安安静静没有一点儿动静,冬日长夜漫漫,天边又有一丝鱼肚白的时候,贺云沉像是一只活过来的木偶,轻轻地吐出一口气。 沈闻非就在他身边枯坐,四下里寂静无声,那声轻微的呼吸若有似无,落在沈闻非的耳畔,他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还没等沈闻非反应过来,一直捂在他掌心里的手指慢慢慢慢地抽动了一下。 沈闻非的心一下子狂跳起来。但他仍旧一动不动,生怕惊醒了什么。 我没有睡啊——沈闻非想——这是在做梦吗? 贺云沉的眉头一点一点皱起来,他完全不知道发生过什么,只觉得浑身无力又四处僵痛,几乎是动弹不得。 沈闻非几乎连呼吸都忘了,他就看着贺云沉一点一点睁开眼睛,感受他的手指在自己的掌心里传来的细微挣动。 他什么都忘了。 贺云沉只是觉得浑身都在疼,像是躺得太久,关节骨头都散了架。觉得很饿很渴,脑子里一片空白,什么都不知道。 “水……” 沈闻非还在震惊之中,他抬手甩了自己一耳光,愣了一会儿觉得火辣辣地疼,才明白自己不是在做梦。 “水……” “水?水!”沈闻非如梦初醒,他听见了贺云沉在说什么! 他赶紧站起来要去拿水,但他也枯坐一夜没动,膝盖跟腰也僵硬得像是一块儿铁板,动作太大直接扑到了地上,巨大的声响让门口守着的常春吓了一跳,赶紧叫醒打盹儿的师父,一块儿冲了进去。 “陛下!” 沈闻非还沉浸在巨大的喜悦之中,他手都在抖,不停地念叨着“水”,然后捧着那只小小的茶碗回到贺云沉身边,一手托着他的脖颈,喂他喝水。 贺云沉能有这样大的长进让所有人意外,常恩捅了常春两下才让他反应过来。 “傻子!还不去请太医!” “诶!诶!”常春一溜烟儿跑了出去。 贺云沉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那杯水他没两口就喝完了,可还是很渴,他舔舔嘴唇:“水,喝水。” “喝水,喝水,”沈闻非不受控制似的咧开嘴笑,一笑,眼泪就掉了出来。 他就这么半抱着贺云沉,喂他喝了好几杯,足足喝了一壶,贺云沉才慢慢停了下来。 太医已经赶了过来,所有人都很诧异,明明已经是油尽灯枯的人了,怎么现在又突然好了起来? “云沉,”沈闻非不在乎别人怎么想,他几乎是把贺云沉捧在怀里,拉着他的手腕递过去给太医,连声问他,“云沉你饿不饿?啊?饿不饿?想、想吃糖莲子吗?想吃什么吗?” 贺云沉懵懂片刻,扭头看着沈闻非,觉得他有些眼熟,但是想不太起来,往回抽手:“你、你是……” 沈闻非一怔,贺云沉见他不松手,挣扎着要从他怀里起来。 “云沉!” 贺云沉坐了起来,所有人都不敢说话。 这是这段时间以来,贺云沉头一次这么自己坐着。 沈闻非的手虚虚地在他身侧护着,生怕他再歪倒了伤到。 贺云沉打量着这个完全陌生的屋子,低头去看自己的身体,又扭头去看沈闻非。 沈闻非一脸紧张,看他扭过头来,露出来一个笑,叫他的名字:“云沉。” “云沉你……”他声音又带上哽咽了,“你终于醒过来了……” “你……”贺云沉觉得头有点晕,他舔了舔嘴唇,“你是谁?”
第五十八章 失忆 太医院所有人都在啧啧称奇。 现在这群人都是胡子花白了的老头子,无数医书看下去,没有一个能对得上贺云沉的病症。 “先是突然痛症,药石无医,”王太医捻着胡子说,“然后血气枯败,油尽灯灭。” “这只是一晚上,”另一个太医接过去,“又全都好了,脉象上看什么问题都没有了,就是忘却了前尘,哎呀呀,这……” “我是没见过这样的病人,你们说,这到底是什么症啊?” 王太医叹了口气:“兴许真是上天护佑吧。” 除了更高深处,好像没有更好的解释方法。 贺云沉清醒过来以后,就全然恢复了之前的体气,躺了这么久身上虚弱了些,但终究是能撑得起来了。 他坐在桌边,身上穿着之前的一身便服,头发也束了起来。身上清减了不少 ,但还是那个风骨凛然的节度使大人。 沈闻非在一旁看着他,眼神里的珍惜和爱好像粘稠的蜜糖,毫不吝啬地浇灌在贺云沉一个人身上。 贺云沉被这样的眼神看得有些不自在,他抿了抿嘴,开口道:“您是……陛下。” “不用叫我陛下,”沈闻非弯起眼睛,“叫我名字就好。” 他说:“我们之间不用再在乎这些东西。” 他笑起来的样子太好看,烛光之下眼睛宛若星子璀璨,贺云沉有些赧然地垂下眼睛,没说话。 “你真的不记得我了?”沈闻非问,“一点儿都不记得了?” “觉得眼熟。”贺云沉老老实实地说,“但是我想不起来。” “我……是出什么事了吗?” 沈闻非看着他,觉得眼前的贺云沉熟悉又陌生。他伸手去握住贺云沉的手。 “是我对不起你。” 贺云沉下意识想躲开,手往后一缩,沈闻非手上一用力,握住了他。 “是我让你生病了,”沈闻非紧紧握着贺云沉的手,“对不起云沉,我……” “你的手好凉。”贺云沉低声说,“手心都是凉的。” “是你的手热起来了。”沈闻非笑了笑,“太好了。” 贺云沉看着他,又垂下眼睛,他想不起来关于眼前这个人的一切,也想不起来关于自己的往事。 生病了?什么病呢?怎么会这样呢? “想不起来没关系,”沈闻非说,“之前的事我们都忘掉,好不好?” 过去的那些事,能忘记,好像也是一件好事。 “可我,”贺云沉看着他,“可我什么都想不起来,我们两个……” “我们已经成亲了。” 贺云沉一下子瞪大了眼睛:“什、什么?” “我们成亲了,云沉。” 沈闻非说着,站起来到书案前面去,拿出那卷正阳宫的图纸来给贺云沉看:“你看,这是我自己画的。” “我们的家。” 贺云沉顺着沈闻非的手看过去,那一整幅亭台楼阁,墨笔做底,朱砂为批,密密麻麻经过好几次地修改,显尽了施工者的用心良苦。 “还有一点点,就全都差不多了,”沈闻非看着贺云沉的侧脸,心里涌动着万股的温情和劫后余生,他声音愈发温柔起来,“到时候我们就不住在这里了,我们住正阳宫,好不好?” 贺云沉还是盯着那副图纸看,心里一遍一遍 地反刍着沈闻非说过的所有话。 成亲了?为什么一点儿印象都没有呢? “我们真的成亲了?”贺云沉抬起头,问,“真的吗?我真的一点儿都记不起来了。” “是真的。”沈闻非心里一痛,他手指蜷缩片刻,低声说,“君无戏言,朕不会骗你。” 这样的承诺却是是效用更高些。 可是进宫做侍君,这也实在是…… “云沉,”沈闻非声音很低,打断了贺云沉纷乱的思路,他往他身边凑了一步,有些撑不住似的晃了一下,“我想抱一下,好不好?” 沈闻非看贺云沉犹豫着张开双手,有点想笑,又觉得有点难过,脚下一软,扑进了贺云沉怀里。 “陛下!陛下你怎么了?!” 沈闻非只觉得头重脚轻,他太累了,这么多天殚精竭虑一丝不放,实在是到了极限了。 视线模糊中,他看见贺云沉焦急的神情,看他嘴巴一张一合,沈闻非翕动几下嘴唇,歪头睡了过去。 南昭皇宫。 韩雪年在大殿之中来回踱步,一脸焦急之色。 “殿下!殿下!” “怎么样?”韩雪年精神一振,赶忙迎上去,压着嗓子低声问,“找到了?找到没有?!” 来人不敢说话,低着头。 “废物!”韩雪年的脸色狰狞了起来,“都是干什么吃的!” “殿下,”来人小声道,“毕竟是国玺,这……小的们也不敢大肆搜寻啊。” “……”韩雪年心里烦躁更盛,好像是一头困兽一般团团转。 眼下正是他最好的时机,把持着父王的妖婆死了,父王也活不了多久了,韩雪为就是个中看不中用的废物点心,只要有国玺。 只要有国玺,他就能…… 正想着,一声轻轻的抽泣穿了过来。 韩雪年脸上的表情还没来得及完全收拾好,韩雪为就红着眼睛从内殿里出来了。 “大哥。” 看见韩雪年,韩雪为恭恭敬敬地行了礼。 “不必多礼了。”韩雪年现在下意识地把自己当成这个王宫的主人,对着韩雪年也 没了之前那些虚以委蛇的友善。 他背着手,走到韩雪为面前:“父王如何了?你侍疾在前,要多多小心才是。” “那是自然的。”韩雪为腰上还裹着一根素带,他垂着眼睛,好像不敢看韩雪年似的,“大哥,我出去这段时间,到底发生什么事了?怎么母后父王,全都……” “母后本来就身子孱弱,”韩雪年道,“突如其来的急症,父王是太过伤心,才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原来如此,”韩雪为低声说,“以后的事,都要仰仗大哥了。” 韩雪年嘴角一翘,伸手搂住韩雪为的肩膀:“你我是兄弟,情同手足,何来仰仗一说呢。你就好好的在父王身前尽孝,其他的,都有我在。” 韩雪为闻言,眼神里划过一丝冰冷,但还是极为恭顺道:“是,雪为谨听大哥教诲。”
第五十九章 共枕 沈闻非没什么大事,就是太累了,情绪起伏又太大,一时间撑不住睡了过去。 太医院给开了滋补的药,正在外面小心熬煮着,贺云沉坐在床边,看着沈闻非的样子。 真的觉得有点眼熟。 贺云沉想。 可为什么一点儿印象都没有呢? 常恩在一旁伺候着,看着贺云沉沉默不语,上前说:“殿下不如也歇息吧,太医说了,陛下并无大碍,只是睡着了。” “我没事。”贺云沉扭头看着常恩,问他,“我……到底怎么了?” 常恩语塞片刻,说:“殿下只是前段时间身子抱恙,现如今已经大好了。” “我为什么不记得,”贺云沉又问,“我是什么身份?陛下的侍君?” “不,”常恩摇摇头,“陛下没有侍君。” 贺云沉一怔。 “那我……” “您也不是侍君,”常恩说,“您是陛下属意的皇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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