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这里,林眠春擦了擦眼睛,拿过切好的苹果来,强颜欢笑道:“哥,你看着苹果,真的很好吃,我刚才切的时候忍不住偷吃了好几块儿,你快尝尝。” 其实贺云沉已经好几天吃不进去正经东西了,每天就是三碗粥饭度日。林眠春把那块儿苹果递到他嘴边的时候,他只是轻轻咬下来一小口慢慢嚼,眼神一直落在林眠春身上,极为温柔地看着她。 久别重逢,他也说不出什么话来。 他们就这么相默无言,林眠春喂他吃了一小瓣苹果,贺云沉觉得自己躺着不合适,动了动指头:“你让人进来一趟,我想坐起来。” 林眠春:“我扶你就好了……” 贺云沉弯了一下眼睛:“我重呢,你一个姑娘家怎么扶得动。” 可他现在只剩下瘦骨一把,脸颊都陷进去了。 林眠春知道贺云沉是怕她又伤心,只是听话去叫了常春进来。贺云沉这段时间鲜少坐起来,现在好像是一只关节僵硬的木偶,撑着身子坐起来,腰上一直僵僵地痛。 贺云沉不在乎,他看着林眠春,招呼她坐下,直到现在,他才好像真的醒过来似的,说了声:“眠春瘦了。” 林眠春又想掉眼泪了,她赶紧低下头,说:“是瘦了些,但是还好。哥,你、你觉得怎么样?” 她问得小心翼翼:“陛下……对你好吗?” 应该是好的。 这样精美奢华的寝殿,这样精心妥帖地照料,窗边新设的案几,源源不断的补品珍材,就连她自己能来到这里,都是皇帝陛下爱之重的证明。 可是贺云沉这个样子,又算什么呢? 听了这个问题,贺云沉神色不变,轻轻点了点头,转而安慰起林眠春来:“放心。” 林眠春轻轻握着贺云沉的袖子,听他说:“眠春想回家吗?” 听见“家”这个字,林眠春第一反应竟然是那个京城角落里的小小院子。 那时候她,还有桔子,在那个院子里堆雪人,养鸡鸭,本来那只母鸡是桔子要杀了炖汤给她补身体的,但是两人都舍不得,就养在院子里。 她好像还能听见那些嘈杂温暖的声音,宛若梦一场。 “回家去吧,”贺云沉看她垂眸不语,轻声说,“林大人和林夫人,想必是想极了你。” “……哥你要赶我走?” 贺云沉看着林眠春一包眼泪,语塞,苦笑道:“怎么会啊,我……” “我不走。”林眠春摇摇头,“陛下让我陪着你,我不走。” “我没事,”贺云沉说,“真的,我现在……” “都这样了还说没事!”林眠春终于忍不住爆发了情绪,“你都成什么样子了啊……你现在……” 她大哭,泣不成声:“我能扶起你来,我能照顾你……我、我不是逃犯了,我这次是真的被赦免了……” 贺云沉听着她这般撕心裂肺,心里像是被扎了一刀,他虚浮着手去给她擦眼泪,几乎是提着气说:“好好好,是我不好,没事了……” 林眠春伏在他腿上呜咽,贺云沉摸着她的头,眼睛也红了:“不赶你走,不赶你走……” 他知道她经历了太多事,哭一哭也好。姑娘家流一流眼泪,也不是什么坏事。 可这皇宫深深,哪里是她能呆的地方。等有一天自己真的撑不住了,她又会去哪儿呢? 往生蛊来势汹汹,痛症过去之后,贺云沉的身体就开始了迅速地衰败。 他本来一点都不在乎这件事,可是林眠春伏在他腿上流眼泪,让他又不得已开始了盘算。 总该是要给林眠春一个好结局的。 不然……贺云沉苦笑,他这辈子真是白活了。 “好了,”他抽抽鼻子,低头对林眠春说,“再哭一会儿,就帮我梳梳头,好不好?” 沈闻非回到寝殿的时候,贺云沉正靠着软枕打盹儿,沈闻非脚步放得更轻,慢慢走到床边去看他。 贺云沉歪着头,看起来又睡熟了。一双手搭在腿上柔软地蜷曲着,头发没散着,束了起来,好像人也精神了些。 沈闻非轻轻去碰贺云沉的手,见他没醒,又抱着他的脖子想让他躺好,这么一动,后腰上传来的僵痛把贺云沉叫醒了。 “怎么了?”看贺云沉皱眉头对沈闻非来说简直就是酷刑,他当即动都不敢动,贺云沉在他臂弯里好像是一片羽毛。 “没事,”贺云沉眉头微微皱着,伸手攀住沈闻非的肩膀,“我想再坐一会儿。” “好。” 沈闻非又慢慢把他恢复原位,但贺云沉手还没松。 沈闻非心里一动,转身搂着贺云沉坐下,让他靠着自己,低头吻了吻贺云沉的额角:“这样还舒服吗?” 贺云沉点点头,轻轻喊了一声他的名字。 “闻非。” “嗯。”沈闻非用鼻头蹭了蹭贺云沉,“今天怎么样?好好吃药了是不是?” “吃了。”贺云沉靠在沈闻非怀里,强撑着不让自己闭上眼睛,“还吃了苹果……很好吃。” 苹果。 沈闻非记下了这一点。 贺云沉已经很久没有这么跟他说过话了,沈闻非惊喜之余,哄着他再多说一点:“今天束了发,很精神,谁给梳的头?” “眠春。” 沈闻非握着贺云沉的手慢慢揉:“很好,赏她。” 闻言,贺云沉仰头去看沈闻非:“闻非,我……” 他们四目相对,沈闻非马上就明白了贺云沉心中所想。 “闻非,”贺云沉声音好轻,“放眠春回家吧……求你了。”
第五十六章 病重 “……我只是想着,”良久,沈闻非才开口说,“她陪着你,你会高兴。” 他说:“我没想把她怎么样。过去的事都过去了,没有人会在意了。” 贺云沉看着他,想说什么似的,但最终都没有开口。 “但一切还是你开心要紧。” 沈闻非亲了亲贺云沉的额头:“你想让她回去,就让她回去好了,没事的。” 贺云沉眼中似有流光,但也只是一瞬间:“谢谢。” 沈闻非抱着他,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眼下贺云沉身子一天不如一天,医道、佛道,能求的都求了,但是贺云沉始终不见好。 当日南山寺的主持说“心病难医”,奉先殿的佛子也说贺云沉是“沉疴难愈,难以为继”。所有人都给贺云沉下了断绝,可是沈闻非舍不得撒手。 让他怎么撒手呢?还能怎么疼他呢? 沈闻非不知道答案。 “闻非,”贺云沉眼睛都要睁不开了,“我困了……” “别睡,云沉,”沈闻非下意识地收紧了手臂,喃喃道,“我们好久没有好好聊聊天了,我们聊聊好吗?” 贺云沉神思困倦,撑到现在等沈闻非回来已是极限,听了他这句话,勉强撑开眼睛:“可我好困……” “最近前朝踏实多了,”沈闻非抱着他说,“林梅静很是明白投桃报李,他举荐的人个个都是机灵的,剩下那些也不过是秋后的蚂蚱,蹦不了几时了。” 贺云沉听着,手指轻轻抽缩了两下。 沈闻非一下一下地抓着贺云沉的掌心,接着说:“阿来达那边也还好,跟边关交了几次手,吴宣仑是能打仗的,没让他尝到甜头,也能偃旗息鼓一阵子。” “这些都是因为有你,云沉,”沈闻非抱着他,告诉他说,“眼下这番光景,都是因为你的功劳。” 回应他的,是贺云沉平稳的呼吸。 夜深了,沈闻非一动不动地抱着睡熟了的贺云沉,觉得自己心口都在疼。 太医院的人说,怕是没多少时日了。 “千万仔细温养着,现在这副身子,若是有半点风吹草动,就难救了。” 还要怎么温养呢? 墙壁上挂着壁毯,屋中央燃着终日不灭的火盆,各种补药珍材流水一样送进来,却填不满贺云沉虚空了的无底洞。 自从贺云沉小产以来这两个多月,沈闻非整夜守着他,几乎他动一下都会立刻惊醒。 这算是真心悔过吗? 沈闻非抱着怀中虚若无物的贺云沉,连一口气都叹不出来。 出了正月,天气渐渐晴开了,御花园里的积雪慢慢散了干净,四下里都闪着太阳光,天上的云丝丝缕缕,若不是风仍旧凛然,眼下几乎就是春天了。 贺云沉裹得厚实,坐在木椅上出来晒太阳。他整个人都裹在墨狐狐裘之下,一张脸更是素白单薄。 林眠春蹲在他身前给他掖了一下衣裳,手背轻轻碰了一下他的耳垂:“哥你觉得冷吗?” 贺云沉笑着摇摇头。 其实他现在眼前已经看不见了,尽是一片白茫茫,但是他谁也没告诉。 “这几天天气特别好,总在屋里呆着也不好,”林眠春坐在他身边絮絮说道,“还是要出来晒晒太阳,哥,吃苹果。” 贺云沉看不见嘴角的苹果,他看着远处茫茫然的天,心里想着它该有的湛蓝色,力气全都卸了。 “眠春。” “嗯?” 贺云沉嘴角带着极为浅淡的微笑:“回家吧。” 林眠春手一僵,她把手收回来,蹲到贺云沉身前去,仰头看着他:“哥,我们不是说好了吗,我照顾你。” “我现在也没事啊。”贺云沉低下头,一双眼睛里空荡荡的,但还是笑着,“你看,我都能出来晒太阳了,等再暖和暖和,我就都好了。” 林眠春在宫里这段时间,自然也是知道他的身体。 要是真的暖和了就好了的话——林眠春在心里默默地想——我愿意用我十年的阳寿来换。 贺云沉的手在狐裘里动了动,慢慢伸出来,被林眠春一把握住。 “回去吧,”贺云沉低头劝她,“你出来太久,该回去看看了。” “……我舍不得你,”林眠春看着贺云沉的眼睛,“哥,我……” 她突然顿住了。 贺云沉等了一会儿,没听见声音,微微一侧头:“嗯?” 林眠春几乎浑身颤抖,右手张开五指在贺云沉眼前晃动了几下。 贺云沉的眼睛一动不动。 “……哥?” 贺云沉一笑:“怎么了?” 林眠春几乎要哭出来:“你……” 贺云沉觉得鼻端一股暖流涌过,他还没来得及抬手,后脑勺就被人托了起来,紧接着,一股淡淡的龙涎香的味道穿过铁锈味儿流入鼻腔。 好熟悉的味道啊。 贺云沉被人托着头抬起脸,看不清眼前认识谁,但是脑海里浮现出一个少年的影子。 “……殿下……” 沈闻非手都在抖,贺云沉声若蚊蝇的这两个字,没能落进他的耳朵里。 勤政殿中气氛凝重,太医院的人跪了一地,沈闻非坐在床边,看着躺在床上的贺云沉。
62 首页 上一页 42 43 44 45 46 47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