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崇然轻笑:“偶有闲暇的时候,在棋盘街上搜罗的” “怎么又爱看游记了?” “去不了也只能看看了” 我摇了摇头:“怎么就去不了,你总有告老还乡的时候,等到那时我若还活着,咱俩便走一回这些山山水水” 叶崇然笑:“好” 窗外天光淡淡,我坐在他书房中翻着这些游记,他则伏案而坐,将朝中杂事写成奏章以备陛下过目。
第85章 ● 房里再没什么冗余的声音,只有他偶然磨墨的摩挲声响,我听着这一点细微的动静,看着眼前这个处理公务的相爷。 不知不觉,又混过了一日闲暇。 待到夕霞晚照之时,我手中的那本游记也翻至了最后一页。 叶崇然仍旧提着笔,只是不再一气呵成的写奏章,而是在一本小册上勾勾画画。 我起身走到他身后,看向他手下那本小册子,只见上面是密密匝匝的人名。 “这是什么?” 他笑,也不回头看我:“一些没大用处的人” 说罢,他又顿了顿,一双凤眼清明带笑:“王爷应了这个督察的差事,倒是很好” “好在哪里?” “拔除叶党之后,朝堂必会元气大伤,来年春闱正是一代新人换旧人的好时机,王爷作为督察,尽可以在一众举子中挑些出类拔萃的送入朝中” 我听他说的这样轻而易举,不由一笑。 “你这话就该死,我要是敢送一半个人入朝,且不论这一半个人是不是我的人,陛下都会以摄政论之,这个罪名一旦扣上,我死事小,只怕还要连累那些举子送命,那就太作孽了” 叶崇然起了身,倚着书案抱臂而站。 “于这些事上,崇然倒有些的旁的看法,不知王爷可愿一听?” 我笑了笑,在他刚起来的椅子上坐下,手上也摸来那支他用过的笔把玩。 成色极好的一支狼毫,岫玉做的笔杆,他不喜奢靡,这笔却算极华贵的,大约是宫里赏下的吧。 “相爷但说无妨” 叶崇然见我拿了笔,以为我要写字,顺手就铺下一张小宣在我面前。 “王爷觉得拔除叶党之事,最难为之处是哪里?” 我捏着笔一边想该写个什么,一边想着要怎么回这句话,这两件事都挺难琢磨。 是以我思忖了半晌才道:“梁珲玉,颜问慈,岳明琪,这三位将军倒是忠于陛下的,可惜老的老少的少,手中兵力合在一起也不过六十万,然而叶家在各州府的兵力,合下来将近八十万,且不说将领是谁,光是兵力上就有所不敌,是以......或许就难在了这里” 叶崇然一笑,轻摇了摇头:“王爷有所不知,叶家是大族,门内嫡庶旁支纷争不断,面上瞧着是八十万兵力,实则兵符分了足足二十七块,只恨不能各自为政,人心不齐,兵也溃散,是以兵力之上,叶家不足为惧” 我趴在桌上看他,手欠的扯了扯他的衣袖:“那相爷说说......哪里最为难呢?” 叶崇然毫不见外的捉住了我的手,搁在自己手里当个物件把玩。 “下官以为最难之处,乃是在朝堂之中,叶氏出了三位皇后,自太宗一代,叶氏在朝中便有两位一品大员” “而后到先皇一朝,叶氏的徒子徒孙各自攀援而上,直至先皇驾崩,朝堂便已有一半官员同叶氏有挂扯,今上登基之时接过的社稷庙堂,着实也是一盘散沙,收敛无能” 我叹了口气,叶崇然说的我何尝不知道呢? 父皇不是明君,他庸碌中带着心狠,容易受些美言的蒙蔽,又极容易猜忌有功之臣,晚年更是疯魔起来,杀了不少能臣悍将。 看谁都像是要反叛的乱臣贼子。 我见过父王在御书房拍案发怒,惊惧猜疑的样子,是以一直觉得皇位是十分蛊惑人心的存在。 不论谁坐,都要疯魔。 我怕哥哥变成父皇,更怕哥哥本就是父皇。 叶崇然见我垂眸不语,捏了捏我手心以作安抚。 “叶氏难以拔除,不是因为兵力如何,而是因为牵扯太广,现十三州府满是蛀虫,若一气杀绝,朝堂只怕要变成空堂,若朝堂成了空堂,那还谈什么社稷,论什么江山呢?” 我顿了顿:“所以,你觉得这次春闱,我便该选出些新人替代这些蛀虫?” 叶崇然点了点头:“正是,王爷总怕帝王多心,可若是换个方向思虑,陛下或许是真心依仗王爷,要借王爷的手打叶氏一个措手不及” “我倒没想到这里......” “不过,话又说回来,王爷此次若真是选了人进朝,便是落了个把柄在陛下手里,若陛下日后要处置王爷,一条结党营私罪状是跑不了的” 话至此处,叶崇然该劝的也算劝尽,利与弊都摆明说透,我心里的困惑解了个七七八八。 恰逢此时,书房之外跑进来一个扎双髻的小姑娘,似是不知道书房里有外人,见我先是一愣,而后行了个很生疏的礼数,开口便问。 “大人,您今日用晚饭么?厨房的大师傅说王府的燕窝又送过来了,您要是只吃燕窝,晚膳就不开了” 叶崇然轻笑:“今日有客,自然要用饭,让大师傅做些时令的菜色送到饭厅” 我将自己写完的宣纸吹了吹,墨痕微干后递到叶崇然手里:“留着传家吧” 不待他细看纸上写了什么,我便又回过头跟小姑娘说道:“叫你们大师傅别做饭了,本王今日要亲自下厨” 小姑娘闻言愣了愣,一言不发就跑走找大师傅去了。 叶崇然听了我要做饭的话后颇有些惊讶。 “王爷要下厨?” 我点了点头,又疑惑道:“是要下厨,不过这丫头瞧着怎么这么面熟呢?” 叶崇然微微一晒,笑道:“这是彩玉的小妹,叫彩云” 我眯了眯眼:“彩玉是喂狗的......这个彩云......” “喂鸡的” “......你府里就没两个正经丫鬟么?” “崇然禄银有限,是以府中仆役个个身兼数职,还请王爷担待吧” ...... 夜色将出,我拉着叶崇然到了他府中的灶房,里头一应瓜果菜蔬都还齐全。 我挑了一棵水灵灵的大白菜,和一块精瘦的梅花肉,搁在案桩上就剁了起来。 叶崇然背着手站在我身后,默默叹了一句:“王爷当真会做?” 我亦笑着回问:“不然呢?” 我若不会这点儿庖厨上的手艺,只怕早几年就饿死在宫中了。
第86章 ● 叶崇然靠在门框上看着我在和面剁馅,不觉笑出声来:“王爷......要做扁食?” 我点了个头,手下的面已经调和停匀,便开始着手擀皮:“相爷会不会包?” 叶崇然眯了眯眼,我看着他这个犹疑的样子,便知他是不会的,于是笑道:“你也有不会的时候?” 说罢,拿起面皮将刚才剁的馅儿包好,翻折面皮,虎口收劲,一个扁食就成了。 叶崇然看的仔细,待我包到第二个的时候,他便从案上捏了一张面皮,有样学样的捏和起来。 清瘦的一双手,往日都是执笔捧书的,此刻包起扁食来,却有些难言的平常意味。 他到底是聪明的,头一个捏的不大饱满,第二个就同我捏的分毫不差了。 小小面皮裹着馅儿躺在他手心里,叶崇然托着它一笑,又冲我挑眉,那形容简直像个讨赏的顽童。 我伸出手捏了捏他的脸:“怎么什么事都一学就会?” “这不是王爷的调教的好么?” ...... 扁食包了有八十个,两个人横竖是吃不完的,索性一锅煮了,府中下人不多,分而食之就刚好。 待到水滚出锅,两盘扁食就被彩云端到了书房。 刚坐下我便道:“吃,凉了失药性” 叶崇然挑眉:“这里头也是有药的?” 我点点头:“张仲景当年做扁食时就是当药膳做的,扁食皮中加了胡椒,秋冬两季食之可御严寒,免生冻疮” “原来如此” 叶崇然拿起筷子夹了一个,分了两口吃完:“是烫” 我笑着也吃了一个:“确实烫” 两人笑开,一顿饭吃到了月满中天。 胡椒的药性不算霸道,可一顿吃下这些,就难免烧心,饭罢我拉着叶崇然出了府闲逛消食。 街上丝毫不冷清,四处皆是挂了灯的,我瞧着奇怪,便随口问了一句。 “没年没节,哪里来的这些灯?” 叶崇然一笑:“王爷过糊涂了,十月一的正日子,头一旬都算作冬节,自然是要挂些灯的” 我看着眼前花灯绵延长街,不觉愣了。 “已经十月一了?怎么这样快?” “未觉池塘春草梦,阶前梧叶已秋声,事多时少,忙起来便察觉不到四季轮回了” 叶崇然说这话时,眉宇微蹙,带着几分惆怅,似是也没想到这一冬来的这样快。 我回头看他:“你忙归你忙,我闲的嚼蛆,怎么也没注意到?” 这是句抬杠逗乐的话,我不想看他皱着眉头,只得他在他引经据典的诗文之后,接上一句粗话逗他。 若此刻站在这里的是颜荀,定会指着我鼻子骂一句粗俗不堪,龌龊不已。 可叶崇然不会,他是儒生,却并不迂腐。 他只是笑:“下官以为......人若真是嚼上蛆了,别说四季更替,就是府中走水只怕也顾不得了” 原是我逗他笑,然而此刻笑出了声的却是我。 灯火漫漫一街,我同他并肩而行,叶崇然一直弯着眉眼,偶然接我的话,都接的很是地方。 及至两人走到了棋盘街的茶楼,我回头看了看来时路。 发觉从相府到这里的路其实不近,平日坐轿也要一两刻钟。 今日......为何走的这样快呢? 我和叶崇然此刻都做寻常打扮,茶楼的小厮也只当我和他是寻常人。 上茶时十分殷勤的问了一句:“二位公子是来赶春闱的举子吧?” 我乐了:“哦?我瞧着竟还有个学生样子?” 小厮一愣,随即笑起来:“小人眼拙,公子面如冠玉,小人还以为公子方至及冠” 这话说的多么讨喜,叶崇然一边斟茶一边笑道:“确也是及冠不久,奈何我俩学问不好,进不成春闱考场” 我歪在茶案上,一只手撑着下巴,笑看叶崇然这个信口扯谎的样子,越看越觉得喜欢。 心里不由啧啧称奇。 这人竟是我的? 这人竟成了我的? 真好。 小厮闻言又笑:“两位公子这样打扮,想来也是家中殷实,大有前程的,考与不考都是两可” 我从袖里掏出些散碎银子赏他,算是谢这小厮会说话,里外里的不叫人尴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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