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我笑了后,又伸手从跟着自己小丫鬟手里,拿来一个小篓子。 篓子里满满当当的生栗子。 “呐!这个是华馨孝敬王爷的!王爷笑纳吧!” 我笑着在她额头弹了一下:“就你机灵” 这一篓栗子送的很合节气,待华馨走后,红泥小炉子上煨着一壶热茶,茶壶边上又围了一圈栗子。 小炉子火力有限,不至把栗子烧糊,只是慢慢烘着。 我坐在案前看书,不时便能听见栗子渐熟,外壳爆开的响声。 昨儿街上点了灯,虽然风凉,可还不叫人觉着凛冬已至,如今这栗子上炉,热茶一滚。 倒还真叫人觉得已入冬日。 梁管家进来时看着我一派闲适的样子,面上十分沉重:“王爷” 我捏着书没抬头,只问:“怎么了?” “银票已经送至相府,正逢相爷下朝回来,老奴便亲自交到相爷手里了” “他怎么说?” “相爷只说......这银子若是嫁妆,他便收了,若是为封口,他......” “直说” “他便错看了王爷,日后亦不必相见” 我听着梁管家说完这句话,便挥了挥手叫他退下,而后便独自坐在房中,将这话前前后后琢磨了一个时辰。 及至栗子香气从炉上溢出,窗外飘进了一点莹白后,才堪堪回过了神。 我抬头向着窗外看去,后知后觉看着那悄然落下的雪花,心里一时震烫起来。 从案前起身的时候,竟不自觉脚软了一瞬,可此刻我是什么也顾不上了。 房门推开那一瞬,漫天飞雪携风而来,直直扑上我面门,雪意寒凉,却弹压不住我心中的热意。 彩玉正抱着冬装从门前走过,见我站着,当即要行礼,我摆了摆手。 “你去后院书房里把药盛好,再把炉上的栗子装了,一并送到相府来” 等不及彩玉答应,我便牵了府中的枣红马,快马奔出了王府。 大雪漫天,街面无人,不知为何,明明是孤绝清冷的景相,我却前所未有的痛快。 相府的小厮来不及拦我,更来不及通报,待我直直杀进相府,闯入书房之时。 叶崇然手里正端着一杯热茶看着窗外的雪。 见我来的突然,他微微错愕,却还是笑:“王爷这是?” “崇然,你心里是向着我的,是不是?” 叶崇然一愣,手中茶盏倾斜一瞬,茶汤泄出,沾湿了他的袖口。 窗外飞雪如诉,我同他仅有一步之遥,却又好似隔着万丈深渊。 叶崇然垂眸一笑,回过头不再看我,只是看着雪落成絮,轻轻叹息。 “王爷,今日才知?” 他说完这句话的时候,那万丈深渊瞬时被万片雪花填满踩实,两岸断崖之间好似凝结出一座冰桥。 咫尺天涯间,终有了可供人行走的路。 我一步步走向叶崇然,将人拥在怀里,陪他共立窗前,眼中热泪滴落在他朝服之上。 “崇然,我来迟了” 叶崇然轻笑,亦伸手抱住我腰际。 “十月飞雪,乃是早雪,王爷踏雪而来,又怎会迟?” ...... 我不记得我抱了叶崇然多久,只记得再抬头时。 就见彩玉顶着一脸撞破奸情的惊惧尴尬,抱着药盅和栗子站在书房门外。 进也不是,走也不是。 叶崇然笑道:“王爷松手吧,彩玉长这么大不容易,吓死在相府可怎么好?”
第89章 ● 我松了扣在叶崇然腰间的手,自己也觉得有些荒唐,原来信与不信之间,也不过是一句话的功夫。 彩玉将药盅搁在书案上,又将栗子一一盛放好,而后便着急忙慌的告退了,叶崇然瞧见了她手里抱着的两件冬装。 回头便问我:“还没到年下,怎么就制了正红的冬衣?” 我摇了摇头,只看着他傻笑。 “你也不是没去过王府,我府里的侍婢一年到头都穿红,全是华馨添置的” 叶崇然轻笑:“王爷同王妃果真伉俪,府中有人操持,还是省心的” 我坐下剥开一颗栗子,先喂进了他口中,算是还了那把花生的情。 “相爷料事如神,我同华馨这点儿虚凰假凤,想来是瞒不过你的,相爷就别糟践本王了” 叶崇然也跟着我坐下,栗子绵糯,吃久了难免糊嗓子,于是他着手泡了一壶热茶,又轻声问道:“王爷今日来的这样匆忙,是什么缘由?” 我垂下眸子,伸手将他牵住,感受着手掌相贴传来丝丝热意,心中不安才渐渐平息。 “我梦里时常有个形容冷清的菩萨,每每梦至,她都盼我早死,只说我活着也不得安宁,我始终不肯低头服软,意欲将她驳倒” “可是昨夜梦中......我却认了,我活着总归是孽胎祸根,不如就依她所说,早早撂开手,从此再无魔魅业障,疑心惊惧” 叶崇然听着我撒癔症般自言自语,眼中有些说不清的柔情难了,话至末处,他伸出手擦去我眼下泪痕。 “我知你苦” 我摇了摇头,又沉声道。 “因着这个梦,我今日起身后便神游天外,只觉得自己同这人间隔着一层雾,可梁管家来了,他同我传了你的话,你说那银子若为封口,便是错看了我,我才如梦方醒,云开雾散” “其实哪里能怪你聪明,不过是我疑心成病,惊弓之鸟罢了......” 叶崇然起了身,将我搂到身前,我额头抵在他腰间,这样被环抱的姿态像是幼兽蓦然得了依靠,于是又落泪。 “子戎,人活着各有梦魇,既然是梦,便总有醒的时候” 我低着头几近哽咽,只是重复道:“我不该疑你......我不该疑你......我明知你时日无多......我却还是......我却还是疑你” 叶崇然幽幽叹息,无可奈何的笑道:“我的六殿下......” 这一日我沉溺在相府之中,同叶崇然将雪赏透,直至地上积雪寸余,月光洒在满地银白之上,我还是不肯将人放开。 “王爷今日可要留宿府中?” 我歪着头趴在他颈窝里:“要” 他眉眼带笑,也不嫌弃我缠人,只是轻声问道:“就不怕陛下疑心王爷同崇然结党?” 我闷声回道:“我不想怕了......若死在你前头,也未必是坏事” 他轻笑,不再相问。 夜间共枕而眠,我握着他的手,心里是一片密实的宁静。 交心不是易事,可一旦交出去了,便是令人心醉的安定。 房中昏暗,四下寂静,榻边燃着一支昏黄的小烛,我将人搂进怀里有一搭没一搭说着闲话,只想让这份恬静绵延无尽。 “你是怎么知道珠州盐场的?” “盐场?” 我抬头:“你不知道?” 叶崇然猛然笑了起来:“原来还真有......” 我顿时将人从怀里放开:“你诈我的?” 叶崇然满脸无辜,也随着我一起坐起了身 ,笑的几近失态。 “王爷深知药理,不若先给自己配些安神的药吃一吃才好,崇然昨夜那句不老实,不过是怨王爷年少太风流,喝的一口闲醋罢了,王爷这个疑心病......真是......” 我见他笑的揶揄,难得害臊了一回,自揭老底着实尴尬。 所谓恼羞成怒,大抵说的就是我现在这个窘迫样子。 我抬手便将人压在榻上,满脸狰狞:“你既知道了盐场的事,本王便留你不得了” 叶崇然还是笑,眼下浅痣也随之可爱起来:“王爷意欲何为?” “自然是杀人灭口,永绝后患” “那王爷来吧,只求别零碎折磨,给崇然一个痛快便好” 我闻言亦笑:“相爷安心,一定痛快” ...... 春香帐暖日高照,无奈相爷要上朝。 天还不亮,屋中暖如早春,昨夜也不知腻歪到了什么时辰,直至此刻睁了眼,我也觉着自己只睡了片刻不到。 然而叶崇然早已起了身,换上了簇新的冬令朝服,手上还提着一个兔毛的护手。 想是进宫的时辰太早,上朝的小轿顶着晨起寒潮,冷冰冰坐上个把时辰,的确也容易冻手,是以才拿了这个暖手。 我撑着胳膊看他自己打点衣装,迷迷糊糊的揉了揉眼睛,问了句蠢话。 “怎么不叫小丫鬟来替你更衣?” “叫谁呢?彩玉给了你,就剩一个彩云,彩云若瞧见王爷躺在我榻上,只怕比她姊姊还害怕” 我趴在他的粟玉枕上深深吸了口气:“这也怪我......” 再一转眼,便看着他那个灰兔毛的护手已经有几处脱毛斑驳了,于是又道:“我明儿去京郊给你打只狐狸回来做新护手,好不好?” 叶崇然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护手:“毛皮铺子里应有尽有,费这个事干什么?” 说话间,炉子上煨着的茶滚了,叶崇然倒来一杯热茶给我,我照例是不肯接过,只就着他的手啜饮。 茶汤滚烫,入喉熨帖。 喝过茶便该醒神,可这个初冬清晨实在温暖宜人,叫人不由陷落。 我伸手将他拉到床边坐下,又歪着身子拱到他腿上。 “有什么费事的,毛皮铺子里都是旁人挑剩下的,我打的好,父皇当年也用过我打的狐狸皮做护手,难得夸了我几句呢” 叶崇然摇头轻笑:“原来崇然这辈子还有跟先皇比肩的时候,那多谢王爷了” 我笑了两声:“就嘴上谢?”
第90章 ● “不然呢?” “你得陪着我去,不然我没劲拉弓” “好说” 及至混到相爷上了朝,我才懒懒散散从榻上下来,又在人家卧房里东摸摸西看看了好半天。 怎么看都觉得这不是个相爷的卧房。 他清俭归他清俭,如今有了我,也该换换样子了。 枣红马踩着一夜未化的冬雪,驮着本王回了府。 一回府我便召了梁管家来,有些差事想同他交代,不想刚坐到翡翠厅里,还没打发人去叫。 梁管家就穿着一身嫩绿的夹袄进来了,沟沟壑壑的一张老脸叫这绿衣裳映的有如菜色,实在滑稽。 我看着老来俏的梁管家,一口茶含在嘴里要喷不喷的时候。 华馨便提着裙子,老远追着梁管家过来了。 “梁管家呀!不是说这个毡帽也要一起戴上的嘛!您跑什么呀!满地的雪再滑到了可怎么办嘛!” 我看着华馨手里那顶翠绿的毡帽,终是没憋住,一口茶喷在了青石地上。 华馨瞧着我一皱眉:“戎哥哥你脏不脏呀,喝个茶还乱啐” 梁管家扶着腰,显见是方才跑的急又扯着了伤处,此刻上气不接下气道。 “老奴谢过王妃,这毡帽实在不是老奴这个年纪该戴的,您还是留着赏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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