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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不知何时停了，我起身凝视着窗外，有些不知所措。 想起入睡之前的种种，又回头看向桌下，发觉那烧信的火盆已经不见踪迹。 书上说春梦了无痕，不想噩梦，也是这样了无痕迹，屋中寂静，我呆坐着，也不知做了多久才起了身。 门外一直候着侍婢，许是听见了我起身的动静，便轻轻叩了叩门。 “进来” 我看着进来的四五个小丫鬟，个个手里都端着洗漱更衣的物件，其中打头的便是那个叫彩玉的。 她还是有些怕我，不似茉莉，这时候总会同我玩笑几句。 彩玉垂着头，规规矩矩说道：“请王爷洗漱” 我由着她们摆弄，换了身宽松的敞袖，黛灰的颜色，银线滚的边，素净又不失贵气。 这衣裳颜色是崇然喜欢的，他在桃花坞吃醉了酒时，穿的就是这样的一件长衫。 待到洗漱完，我站在屋中没动，小丫鬟们该退的都退了，唯独彩玉还站着 “王爷，此刻传膳么？” 我低头看着这个小姑娘，发觉她面目并不惊艳，甚至都算不上清秀，只是普通，搁在人堆儿里找不出的普通。 倒是很适合做个不打眼的眼线，我默了半晌，彩玉也就这么侯了半晌。 “这个时辰就不传膳了，你去那个梁管家那里领一个紫砂药炉来，再提一篓银碳过来” 彩玉默默点头称是，退出房门后才转了身，急急忙忙办差去了。 我看着不由一笑，到底是太后身边的眼线，不该问的一句不问，做起事来令行禁止，难得的乖觉。 梁管家在彩玉走后，便进了屋中将我请到翡翠厅，我前几天吩咐他预备的药材，此刻都已经找齐。 “王爷，这批药材都不是寻常物，只怕府中冰窖难存长久......” 我摆了摆手：“不打紧，这两天就能用上，你去一趟四时园，叫每日往相府送燕窝的小伙计，去相府前先到王府一趟，本王查验过了再送” 梁管家拱手称是，本以为今日就是这些杂事。 不想刚同梁管家说完这些话，前院的小厮就来报。 “王爷，门外有个内监求见，后头还跟着轿子” 我端着茶盏喝了一口茶，漫不经心问道：“怎么样的公公？” “唔，小的也没看明白，但好似是穿着四爪蟒袍的，顶戴上有好大一个紫晶珠子，瞧着神气的很” 我这口茶到底是没咽下去，扔了茶盏越过小厮，飞快出了翡翠厅，四爪蟒袍是大内监的穿戴。 能使唤大内监的，只有一个人。 等我跪在前院儿接驾的时候，梁管家已经使唤着七八个侍婢小厮，将翡翠厅里外擦了一遍。 最后又觉得厅中那两椅一案的成设不大气派，便又从库房里请了一张雕着蝙蝠万寿的太师椅出来，端端正正摆在了厅中。 因这大椅是个古物，沉甸甸的极有分量，梁管家怕下人不小心磕碰了，便自己急吼吼的冲上去搬挪。 他老人家是不服老的，然而老天总是很喜欢整治这些不服老的人。 梁管家腰扭了，且扭的异常厉害，又因他从来都是个喜怒不形于色的人，此刻还正逢接驾，哪能轻易失态。 是以他老人家咬住牙，硬生生忍着。 等一切收拾妥当了，他便赶来跪在我身后迎驾，不想这一跪险些要了他半条老命，竟压抑不住的闷哼了一声。 我不知这事，回头睨了他一眼，见他脸色发白，还以为是他老人家没接过驾，一时间吓着了。 玉公公端着拂尘，站在府门处同我一笑，我则跪的四平八稳，候着天子进门。 御驾出宫是极繁琐的一场事情，从下轿到进门少说也有一刻钟的礼数，这期间华馨慌慌张张的跑了过来。 一见我跪着，便二话不说也跪下了，可她到底也不知为什么跪，就小声问了一句：“戎哥哥，咱们跪这儿干什么呀？” “接驾” “啊？陛下来了？陛下为什么来啊？” 我其实也有些好奇，但来了就是来了，且前头也没个接驾的旨意口谕，这样突然，只怕是有些事要吩咐的。 待捧香掌扇的几个宫女开了道，玉公公这才去掀了金顶轿帘，龙靴一步跨过门槛，不疾不徐走到了我跟前。 “臣弟恭迎陛下圣驾，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免礼，朕只是闲来看看，不必大礼，都起身吧” 华馨跪在我身后没敢动，见我起了身，才跟着站了起来，后头连着梁管家带婢女，也才依次起了身。 我伸手迎着陛下往翡翠厅走，玉公公随行，华馨走在末位。 许是见我紧张，陛下伸出手拍了拍我的肩头：“子戎，上次夜宴你走的急，朕来不及拘你说上几句话，如今只能亲自走这一趟了” 我连忙拱手：“皇兄若要见我，托玉公公吩咐一声就是了，如何能劳动皇兄下驾王府” 陛下笑而不语，从我这头看去，委实有些像在照镜子。 及至到了翡翠厅，华馨便犯了难，皇上摆明了是来找我说话的，她此刻还要不要跟着进呢？ 玉公公何等人精，扫过华馨面色便知她的为难，于是先将陛下和我送进了翡翠厅。 而后便对着华馨笑道：“王妃万福，今日陛下御驾至此，是为同王爷商议国事......” 华馨长长的哦了一声，想起自己还在闺中时，母亲常说的女子不得干政。 “好嘞，玉公公，华馨这就走了！”
第77章 ● 将一进翡翠厅，我就看见厅中立下的那把蝙蝠万寿太师椅，这位椅子坐面儿宽的都够躺了，椅背上还搭了一条明黄的缎子作点缀。 怎么看怎么像个罗汉坐的金宝台。 陛下看着也是一愣：“你平日在家里坐的这个？” “......” 谁把这个作了古的笨重东西搬出来了？ 我挠了挠头，细想便知做得了这个主的只有梁管家，于是只得叹气赔笑。 “皇兄，臣弟在家里是不敢使这个的，福薄命小压不住，今日皇兄来了，使这个是刚刚好” 陛下一笑，也瞧不出爱不爱听这些恭维话，没推辞就坐了上去。 按说家里来了客人，人家都坐下了，就该奉上一杯茶待客。 然而我府里的一干侍婢，若说给御前奉茶显见是不够格。 正头疼这个奉茶的规矩该怎么做时，玉公公就从厅外接了一盏茶进来，我连忙伸手接过。 又低头看了看茶杯上二龙戏珠的青花纹样，心里暗暗松了口气，规规矩矩将茶盏搁在太师椅旁的小茶几上。 万幸这是从宫里带了茶出来，若此刻陛下要喝璞王府一口茶，只怕他敢喝，我也不敢奉。 过错一道手，就会酿成大祸。 我像个站规矩的小婢女一般，老老实实站在太师椅旁边。 翡翠厅本就取静，此刻厅中只有我与陛下，此刻陛下不开口，为人臣的也不好没话找话，于是更静的没了边。 门口台阶下站着的四个宫娥守门，玉公公将厅门虚掩，亦静静守着。 璞王府往日这个时辰，不能说人声嘈杂，但也是处处有笑声的。 华馨要么是领着人在后花园的活泉里逗鲤鱼，要么就逮着几个小侍婢， 在回廊上做些荷包香袋儿什么的。 总之都不会像今日这样安静。 我如今在自己府里，守着这份寂静，看着眼前托着茶碗撇浮沫的陛下，真是浑身都不自在。 明明这盏茶也没喝多久，我背上却出了一层薄汗。 “子戎” 陛下无意间就开了口，我听见这个和自己一模一样的声音愣了一瞬，随即又反应过来。 “臣弟在” “你坐下，咱们说话” “是” 我走到下首的圈椅坐下，陛下似是看出了我的拘谨，又是一笑：“你小时候，不会这样局促” “臣弟幼时不知君臣，只一味缠着陛下痴玩，实在是......” 我的话还没说完，陛下手里的茶盏便放回了茶几之上，瓷杯子落在木桌面儿上，不大不小的一声响。 “子戎，华恬华妍都是你的妻妹，不日便要入宫，你可知她二人品性如何？” “华恬诗书饱读机敏聪慧，华妍容貌无双性子烂漫，都是女儿家里最拔尖的品性” 陛下垂着眼眸，唇边要笑不笑，只静静看着我，半晌才开了口。 “你送来的人，朕自然是高看的，只是她们母家不算显赫，朕一时也不知该许她们个什么位分，依你看......什么位分合适？” 我不由自主的咽了口唾沫：“此乃后宫事宜，臣弟不便......” “子戎，朕每日在内阁要听许多车轱辘话，已经听怕了，你若再啰嗦，朕就罚你的俸” “是......臣弟深知华恬华妍本性纯善，不论陛下赐了何等位分，她二人必会感沐恩德不敢有议，只是秀女进宫的位分，一向不宜过高，但顾及到她二人乃将军府的义女，是以......臣弟以为贵人位分较为寻常” 陛下闻言，并没有回答是与不是，只是垂眸思索，恰逢此时窗外夕阳落尽，月色将出未出。 最后的一线残阳透过窗棂，掠过座上之人的明黄龙袍，本是威势极重的一幕，却被穿着龙袍的人，用一声叹息打断。 “子戎，要入夜了” 我顺着陛下的目光向厅外看去：“的确是晚了，依礼制陛下不宜外宿......” 陛下轻笑出声，我闻声抬头看去，他这一笑极浅，眼下有些疲惫的淡青，身形比之我，是要更瘦一些。 “你说贵人，便贵人吧，朕也希望她二人，会是朕的贵人......” 陛下起了身，伸手在我肩上轻拍：“子戎，你不要自苦” 这一句话毕，他便走出了翡翠厅，天子驾至朝臣家中，至多不会超过一刻钟，这是遵照旧例，为的是防患于未然。 ...... 待到前呼后拥送走了圣驾，时辰已近亥时，华馨提着裙子跑进了翡翠厅，似是有话要说。 可一见到厅中那把大椅子，登时盯着不放了：“哪儿来这寿星公的椅子？搁这儿也太怪了，戎哥哥你要做寿吗？” 梁管家扶着腰咬着牙走了进来，先我一步答了华馨的话。 “回王妃，是老奴打发人搬来的，老奴不曾接迎过圣驾，不知陛下平日所用是什么规矩，一着急就将库房里最阔气的椅子搬来了，不想弄巧成拙，还将自己这老腰闪了” 我笑着摇了摇头：“快歇着去吧，今日这一遭来的突然，倒是带累了你” 梁管家拱了拱手，腰实在是弯不下去，走着螃蟹步就告了退，回房擦药油去了。 华馨一边笑一边走到我身边，笑吟吟道：“戎哥哥，陛下为什么来找你啊？” 我看了看自己袖上滚边的银线，倒真叫这话问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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