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彻底失去了耐心,一把掀开了珠帘,许是手上使大了力道,那穿着木珠的线竟齐齐断了,珠子跌了一地,噼里啪啦的响。 “我今日不为过问你和母妃的事,肃王已死在了我手里,叶宝元亦会如此,母妃的仇迟早会报,而你......不过是一个......软弱无能的懦夫罢了” 姜明岐扶着榻沿,始终没有抬头看我,他没有束冠,花白的头发只用一根布带束起,从我这儿看去,是有些蓬乱的。 他咳嗽两声,眼中的两滴泪便被震落在了地上,窗外最后一丝霞光,蓦然将屋中烟尘照亮,而那两滴眼泪,竟成了地上唯一的暗淡。 “那你......来找我做什么?” 我挑眉看他,也懒得瞒他什么,他活不久了,所以更该给他一个明白。 “影卫说......我不在京中这两年,牙街来了个能镇街的好大夫,提笔便是千金良方,京城的医中圣手不少,可有这份医术,还肯屈居牙街的,也只能是姜太医这个见不得光的圣手了” 姜明岐垂着眼眸,轻笑一声:“殿下是来讨药方的” “正是” ...... 我走出巷子时,常京童那板正的身影还老老实实堵在巷子口。 一见我出来,便好奇的问道:“怎么去了这么久?” “跟人多嚼了几句闲话,回吧” “噢” 常京童闻言乖乖和我离开了牙街,不想刚出街口,便碰上了叶崇然的官轿。 这个时辰他还坐着官轿,大抵是又在宫里议了整日的政务。 我看着四际已经落了宵禁,除了鬼市口的几个小伙计之外再没旁人,便欲伸手拦下轿子。 谁知那随轿的小厮却嚷嚷起来:“放肆,你是什么人,胆敢拦下相爷的官轿” 常京童当即上前一步,将那小厮提在了手里,拧着眉头问道:“是天太黑了,还是你瞎了?” 轿子蓦然停住,叶崇然听到了动静,急急下轿,我还未开口,他便拉住了常京童的衣袖。 “将军手下留人,这小厮原不是常跟着我的,今日下值迟了才由他带轿来接,不识王爷将军,实在不是他的罪过......”
第73章 ● 常京童是听劝的,见叶崇然这么说,也松了手,而后叶崇然又退了两步,恭恭敬敬同我行了个礼。 我看着他没什么血色的脸,抬手免了礼。 “相爷辛苦,这个时辰才下值?” 叶崇然又拱手:“回王爷,运河事宜已在筹建,工部吏部内阁议事,皆是忙的人仰马翻,下官位居左相,势必从旁督查,不敢怠惰” 我看了叶崇然身后的小厮一眼,又道:“相爷且舍了轿子吧,议事定项本就劳神,不若随本王到四时园用一顿便饭,也算本王替陛下慰劳相爷” 叶崇然一愣,随即笑着看我,不说好,也不说不好,就只是这样看着我。 他此刻的笑,是只有我们两个人能看懂的笑。 往日旖旎过后,他总要从榻上起身,到桌前匀出一杯茶水来喝,喝完也总要问我一句:“子戎,你喝不喝茶?” 彼时红烛半明,他只着单薄里衣,身子比往日更显瘦削,只不过是问我喝不喝茶,却问出一个春风化雨的效验来。 那时的我亦是不说话,只看着他笑,待看够了,才说一句。 “劳相爷喂我一口吧” 我见他如此,便对着那小厮挥了挥手,叫他抬着轿子回府去。 手上则避开常京童的视线,透过朝服,捏住了他的腕子。 三个人就这么往四时园走,叶崇然也不挣脱,就任由我这样捏着他。 常京童挠了挠头,回头看我,因有外人在,也就没有再叫我师兄。 但依然很没眼力道:“王爷,咱们今日还要吃饭吗?” 我笑了一声:“原是没有这个章程,你我少吃一顿没事,可相爷扑在内阁忙了一天,想来还不及用饭,是以本王做个东道,给相爷贴贴秋膘” 说罢,又在叶崇然的袖子里搓了搓他腕子上的皮肉。 啧,怎么这么瘦呢? 常京童挠头一笑,面上尴尬,貌似有话想说又不敢说。 还不等我反应过来,这厮在别扭什么,叶崇然便轻浅一笑。 “常将军家中有娇妻等候,不比崇然独门孤灯来去自由,王爷还是放了常将军回府陪新妇吧,别拘着他陪席了” 我挑眉看向常京童,只见这厮红着脸也不反驳,只傻笑着看我。 “想回去?” 常京童笑着点了点头,我叹了口气,只觉得近日身边的情种一个比一个痴情。 罢了,不痴情叫什么情种呢? 于是又拍了拍常京童的肩膀:“从这儿往前过两条街,顺着你回常府的方向,有个卖栗子的熊婆婆,你去她铺子里买两包栗子给你家那位带上吧” 常京童随即大笑,狠狠点了个头:“谢谢王爷” 然而没等我说不谢,这厮就跑没影了。 叶崇然看着那背影一笑:“常将军真是个直爽快意的性子,好似从无心事一般” 我见常京童走远了,便一把将叶崇然拉到了旁边的暗巷里。 一只手扣紧他的后腰,将人压在了墙壁之上,不待他惊讶,便急切的吻了上去。 我从未这样想过一个人,也从未正想着一个人的时候,就看见他从轿子里走下来。 若不是常京童,只怕我早就拉着他躲进街角暗处,做些不能见光的龌龊事情。 许是和姜明歧的一番话,让我想起母妃的死状,人在痛苦的时候,总想要找个浮木来攀一攀。 叶崇然忍着我乱了章法的吻,只是将一只手贴在我侧颈上,轻轻摸了摸我。 “子戎,怎么了?” “我想你” 他低声一笑,只说:“你呀......” 而后便反手压住了我,一时间我和他的位置调转,换成了我背贴着墙壁。 他又向我吻来,即便深秋风凉,却敌不过此刻燥热。 叶崇然身上总有些难言的香气,此刻尽数拢在我鼻息之间,且迷且幻,叫人分不清真假虚实。 待这一吻结束,我扣在他腰间的手仍未放松,叶崇然见状,笑着用他的额头抵住我的额头。 “王爷还想做什么?” 说罢,并不等我回话,便又笑道:“虽是月黑风高,可若是王爷要在这里尽兴......只怕明日一早,各家的影卫探子,就都有事可禀了” 我叹了口气,也随他笑:“我难道怕这些?” 叶崇然大笑:“王爷一向是不畏人言的,只是崇然饿了,还盼王爷做东喂饱了我,届时崇然......再来喂一喂王爷” ...... 四时园热闹依旧,丝竹管弦之声不断,叶崇然同我踏过回廊并肩而行。 四儿仍是女装打扮,此刻坐在一方鼓面大小的露台上,一见到我便飞身而下。 女子裙裾大都飘逸,四时园此刻又灯火璀璨,越发衬的他这一飞,颇有仙子之态。 叶崇然无声挑眉:“四老板” 四儿微微一福身,娇笑道:“相爷万福,王爷万福” 我颇惊讶:“你们认识?” 四儿又笑:“怎么?难道只准奴家跟王爷认识,不准奴家和相爷有旧?” 我摇了摇头,知道他在作怪,便也不搭茬,拉着叶崇然往春园走去。 及至进了包厢坐定,我才问道:“你有什么忌口?” 叶崇然一边摆开茶具,一边答道:“辛辣生冷不食,旁的都不忌口” 我皱了皱眉,叶家本组出自荆州一带,最是喜辛爱浓的口味,为何叶崇然会有这样的忌口? 叶崇然见我疑惑,便又笑道:“小时候是能吃的,只是在朝中这几年,时政常常催命,有时忙起来废寝忘食,渐渐就把脾胃糟蹋了,若再像幼时一样无所顾忌,只怕日后吃药要比吃饭多了” 他说这话时,眉宇间神色自然,丝毫没有自苦的意思,好似这废寝忘食的人,说的不是自己而是旁人。 我唤来小厮,点过几个清淡的蒸菜后,又问道:“鱼胶还是燕窝?” 叶崇然轻笑:“我一个男人家,吃燕窝补什么?” 我不理他,只对着小厮说道:“两样都要,日后每日一盏血燕,就这个时辰,送到相府里,帐挂在璞王府就是” 小厮喃喃应是,叶崇然笑着摇了摇头,知道驳我也无用。
第74章 ● 这一顿饭吃到后头,叶崇然很是无奈的看着我叹气。 “子戎,我就是头猪,也吃不了这么多” 我抬眼看了看他碗里堆成小山的菜肴,默默停了手里的筷子,自己也没发现自己的失态。 “怎么就夹了这么多?” 我在自问,叶崇然却替我答上了这一问:“关心则乱,子戎,你有心事?” 我抬头看着眼前人,张了张嘴,却只说道:“没有” 叶崇然淡笑不语,并不追问,待到小厮上来收拾了桌案,一壶香茶又送了上来,是四儿上次烹过的雪顶含翠。 我提壶斟茶,先给叶崇然倒了一杯消食,他方才用饭时给了我面子,吃的比往日多一些。 是以他此刻的脸色不大平顺,一副克化不动的样子。 我轻笑一声:“怪我,只顾着叫你吃,忘了你平常的饭量” 叶崇然摇摇头只说无妨,随即端起了茶盏。 即便胃里难受,他这个茶喝的也还是很文气,一口茶分作两口,浅抿轻尝,有板有眼。 我垂着眼眸,一口饮干了杯中茶,而后拍了拍手,招来了方才上茶的小厮。 室中寂静,叶崇然只是饮茶,似是并不好奇我要做什么。 这次小厮进来时,手中提着一个医官常用的箱子,另有一个小婢女捧着一张木盘,木盘上搁着一支翡翠嘴,白铜锅的烟杆儿。 药箱搁在我手边,烟杆儿则放在桌上,小厮和婢女一言不发,放下东西便都出去了。 我起身推开了窗,窗外荷塘已经败落起来。 一阵风过,荷香不在。 唯余一点萧条。 我看着眼前景色,忽然想起自己少年时学到的一个词,这个词是母妃说出来的。 彼时我不肯好好念书,她就说:“你若再不用功,仔细你父皇问了你的书,同你秋后算账” 秋后算账。 极妙的词。 春季有春季的曼妙,夏季有夏季的情热。 那秋季呢? 我回过身,又坐回了叶崇然身边,从药箱里陆续拿出七八个牌九大的盒子,每个盒子里都装着碾好的药粉。 我从冠上拆下簪子,又一个个打开这些盒子,用簪尖儿将里面的药粉挑到了掌心里。 一边挑,一边说道:“雄黄、紫石英、白石英、硫磺、赤石脂、哦,对,还有最要紧的一味,龙涎香” 叶崇然看着我,眼中神色不变,细密的睫毛在他眼下投出阴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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