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抬头看向侍书,忽然觉得自己这些年,其实都未曾好好审视过这个小丫头。 于是又忍不住的问道:“若我铁了心要造反,你待如何?” 侍书仍是笑:“王爷如何,侍书就如何” “你究竟是哪里来的这一腔......我难道是什么了不得的人......怎么就偏偏......” 侍书不再言语,脸上不再是往日求而不得的苦相,我看着她如今这样心定的模样,深知再劝无益。 只问出一句:“你需护住茉莉” “侍书明白,王爷教过侍书的,双子一脉,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 这一日毕。 入夜时分我躺在榻上,听着窗外秋风飒飒,过堂而去,心里却难有一丝秋高气爽的滋味。 侍书茉莉入宫,是变数中的变数,我的软肋送进了叶宝元手里,这受制于人的滋味,从来都不是好受的。 有些事......我不得不早做打算了。
第71章 ● 侍书茉莉回王府的第二日,宫中便来了教习姑姑,这教习姑姑摆明了是叶宝元的人,直戳戳的杵在那里。 是以此刻即便是在璞王府中,却也没了能自在说话的地方。 我看的心烦,索性换了衣裳出门喝酒去。 常京童新婚燕尔,来酒肆见到我时,原本深色的皮肤,还透着一股匪夷所思的红。 他笑呵呵的坐在我对面,我侧过头盯着他瞧了一会儿,见他脸上的笑意始终不减,全然一副比往日更傻了的样子。 “你那新妇......别是给你下了什么房中秘药吧?” 常京童闻言顿时不乐意了:“我八尺高的武将,龙精虎猛的年纪,怎么会用那种药?” “那你怎么看着越来越傻了?” 我诚心诚意的问了这一句,常京童倒也诚心诚意的答了。 “许是师兄你还没成家,不大能懂我们成了家的人” 哈? “我同华馨不算成家?” 常京童一边咂着嘴一边摇了摇头:“那撑死算领养” “......” 我没有再反驳他的话,因为深知这厮说的其实有点道理。 “你操你的心吧,叶家女没有好缠的” 常京童一笑:“婉莹很温柔的!她是全京城最好的新妇!她还给我做了点心呢!待我是再好不过的!” 我冷笑着看他:“那我的等着你们百年好合” 常京童大笑,只说自然自然,我知道这厮没听懂我的反话,然而也只得摇头作罢。 果酒清冽,常京童其实是个难得的好酒量,成婚那日若不是车轮阵,只怕没人能灌的倒他。 他是豪爽的性子,喝起酒来格外痛快,是个难得的好酒伴。 待这场酒喝到夕阳迟暮,我才摇摇晃晃起了身,拉着常京童往牙街上走去。 喝了这半日酒,常京童却还清醒着,手上虚扶着我,只问:“牙街?去那不干不净的地方干什么?” 我笑:“自然是去买些不干不净的东西” 常京童愈发疑惑:“师兄,你别是醉狠了说胡话吧?牙街都是些野郎中,不是卖合欢药就是卖长生不老药的,你去了买什么呢?” 常京童说罢,好似又意识到了什么:“师兄你不会是......身子虚乏......才要去买......那种药吧?” 我抬手在他脑袋上狠狠敲了一下:“明儿我就上折子,三天之内把你发到玉门去” 常京童如今和那叶氏女正是蜜里调油的时候,哪里肯分开。 “别别别,说好一月后才出征的,师兄你千万别递这个折子,我陪你去就是了” 牙街是个傍晚起市的坊市,街上也的确如常统领所言,只有一群不干不净,四处游荡的野郎中,然而这些郎中只在入夜前夕出现。 一但入了夜,这牙街就又有了另一个名字。 鬼市。 这地方也算是京城一景,说好听点呢,穷苦人家若是生了病,只管来牙街碰碰运气,若运道不错,三五文钱就能祛了病。 可若运道不好,一帖药吃死人也是常有的事,届时再想来这三不管的地界找人偿命,就难。 正因如此,只要人还吃五谷,只要穷苦人家不断绝,牙街就会永远存续,看不起病的人只能赌命,自古都是这个理。 牙街郎中多,邪方儿就多。 我今日,就是为了找一副邪方子。 常京童和我溜溜达达进了牙街,街面还算干净,刚踏足时就有个面白无须的少年郎中跑来,许是看见了我的醉态。 便十足殷勤道:“公子!咱这儿有祖传的解酒丸药,一粒儿千杯不醉,两粒儿万杯不倒,三粒儿那就是杜康在世啦!” 我乐了,接过他手中的丸药一闻。 “草果,苦参,白扁豆......就这还千杯不醉?八百年前的土方子,你当我是傻子?” 小郎中见我懂行,只得悻悻的走开,走之前还翻了我一个白眼:“同行你来逛个屁” 常京童见他出言不逊,几乎是下意识伸手想扣住那小郎中,我赶紧拉了拉他的衣袖。 “他卖的这药也没掺什么害人的东西,不要节外生枝” 常京童挠挠头:“师兄,你到底是来买什么的啊?” 我拉着常京童往街面深处走去:“来买能让人听话的方子” 街面深处,是一道极隐蔽的小巷子,窄窄一条,及至最深处是个一人宽的暗门,我拍了拍常京童的肩膀。 “你守住这个巷子口,我出来前,谁都不准进来” 常京童见我神色认真,便老老实实点了个头:“是” 我走进这条巷子的时候,脑子里上涌的酒气就散了一半。 我同住在这条巷子里的人,已经有许多年未见了,上次见他...... 还是母妃活着的时候。 我抬手叩响那道逼仄的门扉,三声过后,来开门是个扎着双髻的小药童,个头儿只及我腰间。 然而这小药童年纪不大,却丝毫不怕生,一见我便问道:“你是谁?” 我蹲下身子,从怀里拿出酒肆里买的桂花糕,塞进小药童怀里。 “我是贤妃娘娘的小儿子,烦你跟你家主人通报一声,就说子戎特来拜会,还请叔叔接见一面” 小药童抱着桂花糕,一时间眼睛都黏在糕上了,只愣愣点了个头:“哦,好呢” 我看着小药童抱着糕从院中木梯拾级而上,一边跑一边喊着:“师父,师父,子......诶,子什么来着?” 小药童停在木梯上,蓦然回头望我:“你叫什么来着?” “子戎” “哦,对,师父!师父!有个叫子戎的人要见你!” 院中是修起的是二层小楼,一楼是用青砖合围了四面墙,墙下皆是一箕一箕的鲜药材,错落放着晒太阳。 等着天长日久的岁月,催发出其中药性。 我在门口静静等着,直至小药童再次跑下木梯冲我招了招手时,才踏进了门槛。 小药童引着我往楼上走去,嘴里还说道:“师父总不见客的,可为什么会见你呢?” 我笑着摸了摸他的头:“许是......还忘不了从前吧”
第72章 ● 待走进二楼的房中,一股浓厚的药香便钻进我鼻息之间,屋中里外并无屏风,只用一帘木珠子隔开。 我站在珠帘之外,并未掀帘而入。 而珠帘之内的人,正坐在一张小榻上背对着外头,他身上披一件麻灰的衣裳,整个人似是定在了窗外霞光里。 室中静的落针可闻,若细细听,还能听见这人手中捻动佛珠的轻响。 小药童惦记着那桂花糕,只扯着嗓子喊了一句:“师父!人带到了!徒儿去守着门”便倒腾着两只短腿,飞快的跑出门去了。 我站在珠帘前叹了口气,便开口道:“一别经年,姜太医可好?” 姜明岐的背影微微僵了僵,却仍是没有回过身来,他手中的念珠透过衣袍露出了青色的穗子。 “六殿下能活到今日,想来不易......” 他的声音沙哑而滞涩,短短一句话,竟停了两口气。 这么一个苟延残喘的人,早已不是我记忆中那个声润气朗,一身端方的太医院之首了。 我垂了眸子,坐在了窗边的竹椅之上,同他隔着这一道珠帘叙话。 “是,子戎能活到今日,都是偷来的光阴,陛下登基时,我这做弟弟的原是该死的,可华将军不计代价保下了我......母妃死的时候,姜太医原也是该死的,却不知......姜太医又是怎么活下来的?” 姜明岐扶着榻沿嗽了两声:“是华英啊......他是无惧生死的真英雄,我不及他,我仍是怕死的......” 我轻笑了一声,只觉这人虚伪已极。 “当年母妃之罪是秽乱后宫,宫中罚下鸩酒一杯,要她自行了断,然而姜太医之罪也是秽乱后宫,罚下了斩立决,子戎有些好奇,姜太医在天牢之中不过一日,是怎么做到金蝉脱壳后,还能苟活至今的?” 姜明岐手中的念珠不转了,屋中没了一点声音,他好似是叹了口很轻的气,又好似什么都没有做。 “我九岁进宫做了药童,十一岁识字背药经,十六岁提笔写药案,二十岁便能问脉开方,走针望气,二十六岁时,宫中那些头疼脑热的护卫宫娥,都欠着我些不大不小的人情,我想逃......怎么会逃不脱呢?” “原来如此,只是当初替你死了的那个人,倒可怜了” “替我受斩刑的......不过是个秋后问斩的死囚罢了” 我侧过头看向他的背影,忽然大笑了起来。 “替你死的不是囚犯,是我母妃,她死的好惨,鸩酒入喉不过须臾,她嘴里就满是黑血,爬的力气都没有了,手却还牢牢抓在凝香殿的门槛上,连平日最爱的护甲断了也不在乎,她一直等到眼泪流干,血流干......都始终没等到你来......” 姜明岐终是转回身了,看到他颤抖着想从榻上下来时,我才发觉他已经没有双腿了。 曾经的医术超群的少年郎,怎么想都该是个保养得宜的体态。 不想......如今不过四十余岁,却落得这么个破落残躯。 我看着他,只觉可笑,不觉可怜。 姜明岐没有下榻,只是伸长了身子,似是想隔着珠帘,看清我的样貌,然而他老眼昏花,竟是怎么都瞧不分明。 只是喃喃开口道:“蝶儿她......在等我?” 我看着他,不禁冷笑。 “姜明岐,你又何必装糊涂呢?母妃误服了肃王备下的情药与你苟且,而后便皇后捏住了把柄,她死在宫中是必然,你是不知道她会死,还是不知道宫中处死宠妃的手段?” 姜明岐愣在榻上,眼中好似那熄灭了的烛台,只余一丝半死不活的烟气。 “她.....她说让我走,她说......她说她恨我......我不知道......我以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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