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吸了吸鼻子,得了一点甜香气在咽喉。 心里却想着,糖葫芦糖山药倒还寻常,甜枣儿若是用糖衣糊了,那得多齁得慌? “老伯,糖枣儿是怎么个吃法儿?” 老伯一笑,将扎着糖葫芦的茅草桩子搁下后,又伸手把脚边的竹篮子抱起来,将上头盖的棉布揭了。 “公子是北边来的吧?你们北边的大枣儿都甜,不能裹糖吃,我这个枣儿,咱们滇南的酸枣儿,不裹糖酸的没法吃,公子尝尝吧,尝尝不要钱的” 我看着篮子里,被糖衣包起来的晶亮小枣儿,嘴里不由泌了一层口水。 伸手拿枣子时,又从怀里掏出二十来个铜板,一股脑搁进老伯手心里。 “不好白吃你的” 我本就爱甜食,再加上这个糖枣儿的滋味实在不错。 沾酸带甜有嚼头,非但不腻,还十分生津。 是以那老伯离去之时,是单独一个人走的。 手中的糖葫芦桩子,并一篮子糖枣儿,都被我尽数买下。 我提着枣篮子,扛着糖葫芦桩,在客栈众人探究的目光里,施施然上了二楼。 房中已经静了下来,简陋的竹屏风后热气氤氲。 我脱了衣裳,裸着身子捏了两颗小枣儿,痛痛快快钻进了水里,边吃边洗。 不想洗着洗着,却瞄到了腰腹间的红痕。 “属狗的小崽子......早该打死你......” 热水最能调理疲惫,我脱力似得歪在浴桶里,窗外日光夹着轻飘飘烟尘钻入房中。 我伸手抓向这一尺光阴,不出意料的扑了空。 如今鹿郎城里,已经没有追兵了。 可现下若想远走高飞,也绝非易事,宫里那位已经晓得了我在滇南。 城门关口的守城兵将,势必会翻倍的添人。 这样一番境况里,我若当真听了阿尔野的话去北地,只怕要拖累他同我一道被围捕。
第10章 ● 而今,我最好的去处...... 我眯着眸子,歪在水里想了想。 是了,或许......该寻一个灯下黑的道理? 出浴后,我利索拾掇了行装,将阿尔野买的那几件衣裳,一一穿戴整齐。 不想,竟都合身。 时过境迁,我同他纠缠时日久,彼此都伤了对方的心,重归容易,和好却难。 我从来都不是个肯回头的人,过去了就是过去了,说一句便顶一句。 再怎么心软糊涂,这一点担当却是有的。 他性子桀骜,手段又烈。 如今的我,早已没了想驯服烈马的心气儿,他也不该受我训诫。 他是草原上的王,自有他的体面尊贵,轮不到我指教他。 ...... 我站在客栈一楼的柜面上,同小伙计结清了这几日的宿银,而后,便施施然向着集市中去了。 现下,我一时半刻离不开滇南,而能收留我的人,只有一个。 集市上仍旧是热闹,我身在其中,带着笑意闲逛。 人来人往,言语纷杂,有讨价还价的,也有摊贩闲聊的。 人间烟火就在眼前,我所求的,从来就是这些热乎乎的人间烟火。 二十多年前投胎在紫禁城,真是大错特错,如今奔走逃脱,得这一份宁静温热。 似乎,也是顺应了天命? 我摇了摇头,觉得自己如今悟起禅机来,倒悟的很像样。 卖肉的老屠夫挥刀利落,割了一块精瘦的好肉给我,又拿茅草绳儿将四边扎了。 我道过谢,便提着肉往幽幽谷中去了。 原以为不会再回来,不想如今追兵退去,便立时回来了,等下一波追兵再来,中间怎么也得些时候。 这些时候,恰好够我做一件事。 忘尘这个小孩儿,总没由来的叫我牵挂。 脑子里也时常能想起,他支着一双瓷白的手,捧着一碗清汤寡水的白粥。 一点一点,独自喝完的模样。 真是怪可怜的。 是以,做饭这个事,我要抓紧些教给他才好。 学医不易,一介郎中,若将自己胃肠吃坏了,日后死在一宗胃病上头,那就真成了笑话了。 ...... 我到竹篱笆外时,忘尘正将衣袖挽起,坐在院子里给雨藤根削皮。 他削的认真,巴掌大个搓皮刀,虽是用布缠了,可又因为太使劲,手还是被刀柄棱角磨的通红。 我没出声,只是看着他吭哧吭哧削皮。 心里只叹,从前当他是个落凡尘的仙子,如今看来,这厮显见是个且蛮且憨直的小孩子。 “忘尘” 他闻言抬头,看向我的一瞬,似是有些不敢确定,是以放下搓皮刀后,又用手背揉了揉眼睛。 “子晋?” “嗯,是我” 说罢这句,他才确信了是我,当即丢开手里的活计朝我跑来。 彼时我心里还想着,该怎么同他解释我去而复返的缘由。 又该怎么同他请求,让我再在这里借住几日的事。 然而,下一刻,他的白发被轻风拢在身后,脚底下步伐也见乱。 一阵小跑后,稳稳当当扑进了我怀里。 他似乎是不习惯这样着急的走路,气喘之间,带着欢欣的声音响起。 “你怎么回来了?你不是和那个小兄弟一道走了吗?外头可是有了什么危险?你是受了伤才回来找我的吗?伤到哪里了呢?” 我“嘶”了一声,不过是隔开半月,这个不通人情的小孩子,怎么忽然变得......这样体贴? 我仰起提着肉的那只手,怕肉上荤油污了他的衣裳,又低头对他说道。 “没有受伤,只是身后追兵散了,又想着还没教会你下厨,是以便折返回来,再同你借一个月的宿” 忘尘从我怀里抬起了头,见自己还抱着我,又受了惊般往后退了一步。 像是被自己的一时失态吓着了似得,面上莫名就起了一丝轻红。 “噢,是这样啊......那你的小兄弟呢?” 我笑了笑:“他家里事情多,离不开人,就早早回去了” 忘尘闻言亦笑起来:“他回去了么?他那样粘着你,我还当他要一直跟着你......” 我见他当真开怀的模样,只是摇头轻笑。 “你这样高兴,可是当真怕了他?你且安心,他脾气虽烈些,但还是讲理的,即便他今日和我同来,也不会再同你起什......” 忘尘一歪头,身后是谷中的婀娜轻绿。 “谁管他呢?我如何犯得着怕他?就算当真起了干戈,你难道不是护着我的么?” 我闻言一愣:“......确也......是这话” 阿尔野本领不俗,忘尘却是个身娇体弱的书生相貌,若他俩起了干戈。 我确也没有帮着阿尔野,欺负小孩子的道理, 思及此,我又笑出了声。 这一天天的,怎么尽叫这些歪理往脑子里钻呢? 忘尘领着我进了小竹楼,先是絮絮叨叨讲道。 我走的这半个月,他做了些什么丸药汤药,又采了些什么生药熟药。 我跟在他身后,一一应答着,见他说的欢喜,便也跟着面带喜欢。 半个时辰后,这厮才后知后觉的瞧见了我手里的肉,眸子倏忽一亮。 “肉!” 我笑:“嗯!肉!” 前些时候没炸成的丸子,终于在今日炸了出来。 忘尘来来回回抱了几捆谷中捡的柴火,将灶门下的火烧旺,及至半锅油烧滚。 我便净了手,将剁碎搅好的肉糜团在手心。 忘尘趴在一边盯着瞧,只见我一拘一捏一挤,一个小肉丸子便从虎口跳脱出来。 圆滚滚的溜下油锅后,又滋滋啦啦沸腾其中,渐渐炸出金黄色泽。 我原以为他此刻的精神都长在丸子上,不想他看了半天,却问了一句不相干的话。 “你虎口怎么有伤?” 我随着他的话低头看向虎口,零星肉糜之下,确是有一道浅浅的粉色伤痕。 “早年脾气大,同人斗狠时留下的” 忘尘托着腮:“你?你怎么会同人斗狠?我都没见你生过气” 我笑起来,想起当日同阿尔野在府中动手的光景。 那时崇然刚殁,我心里本就恨意滔天,又添上他往日背叛,手底下自然不肯留情。 一番恨怨丛生,自然会落得个两败俱伤的下场。 前几日他说,自己身上因我留了许多疤痕。 可我又何尝不是呢? 虎口崩裂,背心一箭。 须知伤疤痕迹,兹要烙下了,便一生不能祛,不能忘,不能绝。 如此想来......倒果真是孽缘。 “你性子好,我自然没有气同你生,叫我落下这个疤的人,脾气不好是其一,性子桀骜是其二,那时我也年轻,遇事想不通透,动起手来更不饶人,最后弄得个两败俱伤,如今想想......也是悔的......”
第11章 ● 应忘尘听了个似懂非懂,丸子也在说话间炸满了一盘,他伸手捏了个不太烫的放进嘴里。 细嚼之后,眸光一亮。 “好好吃” 我伸手在他头上摸了一把。 “那是,这可是本......这可是我家传的手艺” 应忘尘点了点头:“那你家可真好,我没有爹娘,也没有家传的手艺” 我挑眉:“没有爹娘?那你是如何长大的?” 应忘尘又伸手捏了一个丸子,顺顺当当塞进嘴里,边吃边含糊着说道。 “我是跟着师父长大的,后来师父死了,我就进山里了” “你如今多大?” 应忘尘眨了眨眼:“你等我看看” 说罢,他转身进了竹楼,噔噔噔的跑上二楼。 半晌,又噔噔噔的跑了下来,手中还抱了一个信纸大的黄杨木牌子。 他将牌子托到我眼前,又伸着脖子数了数上面刻的正字。 “一.......二.......三.......七......一共七个正字,那我如今就是三十五岁了” “啊?” 应忘尘看着满脸震惊的我,有些不以为意。 “每年冬季下第一场雪的时候,我就在这个木牌上画一笔,师父说他捡我那年,正逢一个下大雪的日子,是以就给我刻了这个牌子,你家里人没给你刻过么?” 直到他这句话说完,我仍是愣着没有回过神来。 三十有五? 这厮到底是吃了什么驻颜有术的灵药仙草。 三十五岁的人,居然还长着这样一张娃娃脸? 应忘尘见我不说话,便又问道。 “你怎么了?” 我怔愣着说了一句。 “没有,只是没料到,你竟比我大六七岁” 他闻言不解:“那又如何?” 我将锅中最后一颗丸子捞起来篦油,听他这样问,反倒是笑了。 “也不如何,只是没想到而已,你这面相若是搁在外头,即便说没及冠,只怕也有人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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