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面顾着锅头,将里边儿青菜翻动着,一面心里也来气,觉得这厮有些不识好歹。 “我几时说要走了?只是盼你多个手艺傍身,日后想吃什么就不必求人,这难道也是错事?你也忒不讲理了” 他见我说他,更不高兴了。 “既然你不走,我又为什么要学,横竖你在这里,日日做不就好了?何苦叫我学呢?” “......” 我长长叹了口气,发觉自己真是愈发糊弄不了他了。 他见我无话,只抱着胳膊生气,扭过头去不看我。 我晓得这厮发起脾气来同小孩子没有分别,恼时是真的恼,可说好,立时便也能好。 是以,我将青菜炒出来,又煎了一碟子蘑菇酿肉。 他平日最爱的就是蘑菇和肉,今日这两样加在一起,由不得他不受用。 饭菜上桌之际,他仍在那里坐着,我看的想笑,也知道自己不该跟个孩子怄气。 于是便亲自给他铺下一个台阶。 “菜都炒完了,烦你盛饭来吧” 他闻言不理,还是鼓着两个腮帮子。 “你菜不会做就算了,横不能连饭也不会盛了吧?” “谁说的!我会盛!” 我含笑坐在桌边,想起曾经崇然还在时,我因阿尔野的事情,惹他动过一回气。 他面上不说气话,只是轻飘飘闭门谢客几日,就将我调理的唉声叹气。 彼时我站在相府门外,成了个无计可施的呆子。 可应忘尘却不同,他没在人世间摔打过,是以不晓得人情上的弯弯绕绕。 做什么事情,都但凭一己之心,该发脾气就发脾气,说不高兴就不高兴。 崇然若有他这番性子。 兴许,会比从前活的自在许多。 ...... 我原以为,我会在幽幽谷中呆上一半个月,直到边关上的人手松了,再伺机离开滇南。 可惜这一日夜里,谷中又来了不速之客。 应忘尘有个习惯同华馨很像,便是从来都不肯通宵达旦的熬夜,他说他师父教过他。 熬夜不仅伤元气,还会亏精气,若天长日久熬下去,便同吃慢毒自戕无异。 这一日亦如是,他早早便歇下了。 我则歪在一楼竹皮榻子上,点了一盏孤灯,随手捏了一本药王千金方来看。 正看到合欢壮阳散的配方,窗外就传来了一丝动静。 这个动静么...... 就好似是有人,在竹楼之后的溪水里洗手似得,一下一下,哗啦哗啦。 我搁下药方,随手披了件外衫后,便托着烛台,信步走了出去。 既有来客,自然没有不迎的道理。 竹叶儿被夜秋风打的沙沙作响,来人已经洗完了手,淡淡月光将竹影映照在他身上。 我看着那身形,淡淡一笑。 “公公找的好,不知是哪里寻来的秘药,能让公公避了谷中瘴 气之毒?” 楚长林一笑,负手而立。 “奴才并无妙药,单靠内功抵御而已” 说罢,他并不停顿,转身看向我,便是一跪。 “奴才参见王爷” 我抬了抬手:“璞王已薨,此处没有能让公公跪拜的人” 他闻言起身,小脸儿洁净,面白无须,月下独站,更添出些神秘。 两人相对,各自默了一阵儿。 随后,我摇摇头笑起来,清了清嗓子。 “公公深夜造访,又拼着一身内力抵御瘴气,总不会是为了同我在这儿大眼瞪小眼的吧?” 楚长林亦噗嗤一笑。 “王爷诙谐依旧,看来是并未被陛下绝情所伤” 我面上随着他笑,心下却有些疲倦。 “三更半夜,我有个朋友还在楼上休憩,公公若没要紧的事,就早早离了这里吧” 楚长林仍是看着我:“奴才此来,是为请王爷回宫,还请王爷不要叫奴才难办” “请我回去干什么呢?” “这不是奴才能过问的事” 我冷笑一声。 “陛下也忒小心了些,非得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才肯罢休么?” 楚长林不语,只是看着我,这人有多难缠,只怕一百个梁飞虎也赶不上。 夜云渐浓,我听着风声呼啸竹林中,心里一阵赛过一阵的凉。 “楚公公,我知你好功夫,不过,不论是你,还是谷外扎营的御林军,若想活捉于我,只怕也难” 楚长林笑:“这个自然,东海征战凶险万分,王爷尚且能全身而退,如今这点儿追兵,又算得了什么呢?” 我摇了摇头:“楚公公所习内家功法,乃是童子身练就,禁忌虽多,威力却无匹,子戎便是有翻天的本领,公公也未必不能降服,是以.....不是公公没法子杀我,而是宫里那位,想留我一口气,让我进宫后,死在他眼前,如此......他才能心安......是不是?” 楚长林轻叹:“王爷通透,奴才钦佩” 我垂下眼眸,看着一地被割碎的月光。 “我不会回去,若你相逼,我齿间有药,你能带回去的,只会是尸体”
第14章 ● 楚长林仍是叹息:“早也料到王爷烈性,但今日......王爷是一定会同奴才回宫的” 我叹了口气。 “何以见得?” “相爷此刻,正在宫中” ...... 昨夜应当是下了雨的,我坐在竹皮榻上出神的时候,仿佛是听见了些雨声。 只是不知这雨是何时下起来的,也不知这雨......是何时停歇了的。 应忘尘迷迷糊糊从二楼走了下来,脑袋上原本柔顺的白发,此刻照旧是翘起来两根。 他揉着眼睛,歪着头,见我已经起身了,便开口问道。 “怪事,你怎么起来的这样早?” 我抬起头看他,窗外天光渐渐有了起色,金灿灿的朝阳,映照在他眼角眉梢。 是了,谷中日子悠闲,我少有早起的时候。 “忘尘,我要走了” 他闻言愣了愣,原本揉眼睛的那只手也停下了,口中默默重复我的话。 “......要走了?” 我起了身,伸手拍了拍他的肩。 “菜肉都搁在地窖里,这几日教了你炒青菜,还有腌肉的法子,日后炒菜要等油滚锅热,炒肉一定要下些生姜,不然吃着发腥,还有......” “你能不能......不要走?” 他抬起头,看我目光十足认真,再没有赌气时的孩子模样。 这一眼太过真了,比我前半生见过的许多神情,都来的真挚坚定。 我是受不住这番目光的,是以,也只得低下头,喃喃说道。 “要走的......” 他眨了眨眼,似懂非懂的点了头,而后,凉着声音问了一句。 “是为了......卿卿?” 我有些挣扎的闭了眼,心里了然他此刻在想着什么。 可即便了然,我也没有借着他三分好感,就冒然玷污他的道理。 我是有挂碍的人,唯一能给他的,便只剩教他料理三餐。 如此而已。 “是” 他皱了眉头,像是有了想不通的事,默然许久,才说一句。 “幽幽谷不好么?你出去了,他们要杀你的” “幽幽谷很好,可......” “可,长恨此身非我有,是么?” 我点点头,只剩苦笑。 “是,长恨此身非我有......我不由我......生来如此” 就在我恍神之际,他却伸手抱住了我腰身。 “你去吧,只是,若你此去又受了重伤,就不要再回幽幽谷找我了,找旁的郎中吧” “为何?” “我不知道,我总觉得......我近日看你的神情,越来越像你那个小兄弟了,总是时不时的就想盯着你看......我不知道自己怎么了,但上一次你走时,我没有像如今这样难过,这一次,好似不大一样了,我少有这样难过的时候......日后若再有一次,我兴许就要神思竭虑,变成老朽了” 他说的真心,纤细的身子依偎在我怀中. 话毕,似乎还有一声极轻极轻的叹息,落在我颈窝里。 我心里起了异样,如丝如麻的痛意纠缠其中,不由自问道。 这样一个琉璃似得人,为何偏偏会碰上我这个心有旁骛的混账呢? 他从我怀中抽身而去的时候,眼中失落已尽数消散。 只是强颜欢笑着,从颈子里掏出一个翡翠玉牌。 “这个我就不还给你了,子戎” 我闻言一愣,看着他白皙的指尖,托着油绿的玉牌,才蓦然想起。 刻这玉牌的时候,我曾在后头镌了一个极小的款儿,所留的名号,正是子戎二字。 思及此,喉间苦涩顿生。 “我连真名都没胆子告诉你,你却几次三番救我于垂危之时,这番人情,却叫我怎么还你?” 应忘尘仍是笑,杏核眼里有层薄薄的雾气。 “无妨的,无妨的,这个玉牌,想来还是值几个钱的,你想做子戎,那便去做吧,忘尘的友人,一向只有子晋而已,子晋教了我庖厨之事,还授了我回魂丹方” 说罢,他将玉牌放回了衣领中,又轻声道。 “我很喜欢他,与你不相干” ...... 回京这一路,并没有什么不寻常。 楚长林是带着踏虹骢来押我的,谷口上马之际,我又回望了一眼幽幽谷。 “楚公公,本王有一事相求” 楚长林坐在马上,闻言一挑眉。 “王爷但说无妨” “本王在珠州南香街上,有一处私宅,园中有棵老梅树,梅树之下埋了黄金三千两,烦你拿一千两做酬劳,其余两千两,托匠人烧化了,给昨日你在谷中所见的小竹楼,盖上一个金屋顶” 楚长林微讶,末了,却是一笑。 “王爷酬劳给的阔气,奴才没有不办的道理” 我颔首:“金屋顶上,记得糊上一层茅草泥浆,免得遭人觊觎,反而扰他清净” “奴才明白” ...... 踏虹骢跑起来,一如从前那般矫健,我伏在它背上,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崇然没死的事,究竟是真是假。 若是真,彼时他停灵七天,我衣不解带的守着,脉息消散如日下之霜,这难道也能作假? 若是假,陛下以此为诈,欺我回去,那等着我的,也不过是一死而已。 能想着用崇然来胁迫于我,倒也像是陛下的手段,这般手段,次次都打在我七寸上。 次次都叫我,痛不欲生。 楚长林同我一道快马回京,一路上的关口,兹要见了他手中令牌,皆是低眉顺眼的放行。 御林行军另有路径,倒是不用我操心。 及至过了几个关口后,天气便骤然冷了下来,滇南一境群山环伺,春秋日长,夏冬季短。 中原却不是这样,越是靠近京城,地势便越发平坦,无遮无挡,四季皆是分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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