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锋偏落,划破了眼皮,血很快糊上了眼睛,拓跋野少有地迟钝了一下,在这瞬时的迟钝,耳边便传来一阵沙哑。 “你在,干什么?” 江不闻声音冷漠,又说的有些慢。 这句话音量很小,只能容他们二人听到,视线被红色占据,拓跋野看见江不闻的手向前方推动,胸口就传来了一处力道。 这熟悉的抗拒让他一时间呼吸都有些滞住。 下一刻,唇角便勾起了笑意。 你终于肯理我了…… 赶在门口的那日苏见他面露癫狂,仿佛一点都不清楚那道银针慢一步,会发生什么一般,怒气更甚,又带着一点担忧的后怕,上前狠狠将他撂倒。 “拓跋野!”他吼了一声。 阿索那泰山崩前不倒的小可汗跌倒在地,却还是笑着,好一会儿后,才慢慢安静下来。 “你想死么?!”那日苏视线移到他流血的臂膀,半跪在地,一把抓住拓跋野的衣领:“想死可以,等把阿索那的子民救出来,我亲手成全你!” 身后的麦拉斯后知后觉赶过来,进门便见扭打的兄弟二人,上前拉开那日苏,又看见拓跋野满脸的血迹,同样高喝。 “都冷静一些!” 那日苏一甩袖子:“冷静个屁!” 他狠狠瞪了麦拉斯一眼,将躺在地上的刀一把扔出门外。 “你告诉我听,你刚才想要做什么?说啊!” 拓跋野坐在地上,对他的话恍若未闻。 那日苏还欲再怒,麦拉斯赶忙打上圆场,劝说好片刻,才把他愠气扑淡了些,又半晌后,那日苏的面色难堪,看着地上自己都有些不认识的兄汗,只丢下一句话。 “国难当头,大可汗,叶护……他们都在等着你……你要好自为之!” 他说罢,确认所有的凶器都脱离房中,拉上麦拉斯,夺门而出。 屋中重回安静,一场闹剧堪堪收尾。 眼皮上的伤口干涸,向来干净的面容被血渍污化,加之那张发沉的脸,显得可怖而生恐。 拓跋野坐在地上,片刻后,床上人一声低咳,他才如梦初醒,下意识起身,去给江不闻理好衣物和床褥,得来后者的避让,又怔然收回手。 阿索那身负重任的小可汗,到底不能有自私。 拓跋野恢复以往神色,看到江不闻终于回过意识后,自发地离他远了些。 “过段时间,会送来晚膳。” 他启唇,声音无恙,如同往常一般,江不闻没有拒绝,却也没有答话。 刚才那么一刻,他是真的想要把眼睛还给他,只不过还是骗了江不闻。 那日苏说的对,拓跋野不是拓跋野,小可汗才是小可汗。 短刀出手,想还给他的却只有一只,一只眼睛给江不闻,一只眼睛暂寄于身,待到尘埃落定,才能全数奉还。 拓跋野身后还有太多人,这一点,他即便是被逼疯狂,也一直刻在心间:他们隶属无辜,不应该为他的自私丧命。 可江不闻,又何尝不无辜。 家国两难,凭什么为国就要舍弃家呢? 他从来不赞成这个道理,却还是拜跪在这个道理的压力之下,只能一而再再而三的委屈江不闻。 要赎的罪赎不完,要还的人还不清。 晚膳很快送到,屋中残局被收拾干净,好像所有都从未发生过一样。 “眼睛……可能要欠着了。”拓跋野将膳食端到江不闻的身前,沉声开口。 江不闻碰到食物,却没有接住,只是木木蹭了蹭碗,片刻后断续道:“要、看见……” 他的口齿略显笨拙,完全不似先前,手抬高,仿佛是想触碰什么。 拓跋野喉头哽住,心中千万话,却无法开口。 “我……” “不行、吗?”江不闻又问,摸索在空中的手终于碰到实体,拓跋野心上一跳,便感觉那有点凉意的指尖碰上了自己的双眸。 “为什么,我、看不见?” 他听到江不闻断续地问。 心中警铃响起。 拓跋野恍惚意识到不对,蹙上眉:“江应,你在说什么?” 江不闻细细摸过他的眼睛,半晌后,声音有些冷漠,又有些无辜。 “江……在喊我吗?”
第二十八章 你别怕我 江不闻不说话的那一天,拓跋野在船上陪着他一夜未眠,从开始的胡言乱语,到最后冷静下来,心中的熟悉感呼之欲出。 阿索那的前可敦红格尔,是生养拓跋野的人,她的生前看似风光无限,死地却凄凉惨淡。 拓跋野四岁的时候,拓跋扎那即位,红格尔和他风雨数年,最后抵不过扎那对她母族势力的忌惮,编了个最侮辱性的缘由,废除了妻子的可敦位置。 从前落魄,风雨同舟,今时得势,决然负妻。 红格尔一介女子,将整颗心都捧给了拓跋扎那,被废后后整日无神,久而久之,便不爱上了说话。 四岁的拓跋野跪在可汗王帐一天一夜,终于换来了拓跋扎那的开恩,为他的母亲诊断病情,医师前来看过,得出一个“失魂症”的病状。 对世界不再抱有希望,麻木地逃避现实,最后失去灵魂。 医师说这病治疗无方,拓跋野却不想放弃,日日夜夜地陪在母亲身边,只是她还是一样的无动于衷。 直至有一次,他随兵训练,误伤了身体,大片的血浸透了衣物,失神已久的红格尔在医师为他止血喊痛的时候忽然醒来,大喊大叫,扑在了儿子身前。 那之后,拓跋野恍惚意识到什么东西,隔三差五地便假意弄伤自己,红格尔生病的最后一年里,他终于又听见了母亲喊他的名字…… 而十几年后,扁舟之上,已成为小可汗的人,却第二次触碰到了“失魂症”。 这大抵已成拓跋野的心结,再次应对,显得熟络些微,他想出江不闻最挂心的东西,在他清醒过来的瞬间,本以为拨开云雾,没想到却不尽人意。 客栈屋中。 江不闻的不对劲始一冒出,拓跋野脑中便又嗡一声响,一把抓住他的手腕:“我带你去找医师……!” 这突然的触碰让江不闻有些受惊,瘦削的手指立时收紧,就想挣脱他的手掌。 他的面色有些难堪,说话带着吞吐 :“放、” 江不闻蜷缩起来,手掌的血迹黏糊,长眉微皱,似乎很不喜欢这种感觉,身上的锋芒全部消失,除了有些下意识地冷漠,更多的,就像一只林中小鹿,脆弱又让人心疼。 拓跋野看花了眼,抓他的手忍不住松开,随后深深吸了一口气。 “好,我放开了。”他少有地卸下伪装,温声道,这变得有些不像他,唯有江不闻没有那么清醒的时候,他才会显露出这样的温柔。 江不闻似乎被他安抚到,就这般抱着膝弯,片刻后慢慢转身,伸出指尖,小心地碰了一下拓跋野的手。 他等了一会儿,盲着视线,触碰到膳食,随后微微张唇。 这投喂的暗示实在太过明显,却又与他的性子半分不符。 拓跋野愣了愣,思绪僵住,一时顿在原地。 江不闻的失魂症被激退了半数,目前的状态显得呆滞而迟缓,先前在船只上全无意识,进食皆为拓跋野一手所顾,现在恢复的半分清醒,除了一些偏差外,几乎照着先前那般导向,因而求喂的动作行云流水,没有丝毫的犹豫。 江不闻待了片刻,迟迟不见回应,碰到手的指尖颤颤,又慢吞吞地缩回去。 怎么、不一样……了? 他迟缓地冒出这个想法。 “……你想我喂你吗?” 手被扣住,一道声音在这时落下。 江不闻停了几秒,仿若在认真思考这个问句,片刻后把头转过去,并未点头,只是又将唇张开。 拓跋野眼底变幻莫测,最后端回膳食,用勺舀来粥,对着他的嘴喂过去。 “应该不烫了。”他说,声音有些低。 膳食送来有了一段时间,如他所言,温度刚刚好。江不闻喝了几口,少许汤水从下唇留下。他的指尖微动,下意识地想抬手去抹,一根手指却抢在这之前。 拓跋野轻轻托上他的下巴,拇指抹上下唇,将溢出的汤水抹得一干二净。 唇上的血色随着拇指的移动由微红变白,又恢复成微红。 拓跋野的喉结上下滚动一圈,眼底闪过什么,却又很快消失。 空洞的胃得到满足,江不闻在又一勺递过来时将他推开,脸别过一边,不再朝向他。 拓跋野受到拒绝,识趣地收回食物,余光看见他露在衣物外的双脚,拉过被褥,张臂要替他裹上。 江不闻感到他的靠近,却皱皱眉,缩得更加厉害,几乎圈在了床的角落。 “不碰你。”拓跋野到一半的动作停下,片刻后,声音更加轻了。 “江应……你别怕我。” 他的眼神黯淡了一些,右臂的伤口还在作痛,他却半张着臂,等待江不闻紧张的心绪安稳下,才慢慢地将床褥盖过去。 扑面而来的温暖包裹在身上,被褥被清洗干净,有着淡淡的皂香,江不闻半张脸躲在床褥里,闷闷地,像一只小兽。 拓跋野看了他一会儿,半弯的腰直起,脑中骤然眩晕了一瞬,手下意识地撑到床柱。 “你靠过来、就会、痛。” 他轻轻晃了晃头,皱起眉,耳边忽而响起一道声音。 “……什么?”拓跋野背着手,虚虚拂了拂额,刚才的眩晕让他的听觉受阻,没有听清。 那头又沉默了一会儿,待他脑中混沌清醒一些,才恍惚反应过来,江不闻刚刚说了什么话。 他立时折回。 “什么痛?哪里疼了……?” 江不闻半躲在被褥里的脸露出了一些,藏在里面的手辗转摩挲着衣物,似乎在好好地考虑,带着一些犹豫。 拓跋野又轻轻晃了晃头,感觉眼前有些花,努力让自己镇静些。 “江应,说清楚。”他低了些声音,耐着性子问。 或许是他短暂的分神,让身上的压迫更加轻了些,江不闻等了一会后,终于缓慢地将被褥拉下,露出上身。 “这里……” 那只瘦削的手隔着衣物,指向了自己的心口。 “你靠过来、这里就疼。” 江不闻断断续续,又慢吞吞地问。 “这就是、你说的怕吗?”
第二十九章 我有点冷 江不闻的声音不大,还掺着沙哑,模糊在渐黑的夜色中,却又好像震耳欲聋。 拓跋野紧张的心忽然停了半拍。 “……不是。”他顿了片刻,哑声回复道。 江不闻迟钝地琢磨着他的答复,又一会儿启唇:“哦。” 他闷闷地说,手还徘徊在自己的胸膛上,慢慢地摩挲,冷静缓慢地好像一只幼兽,每个动作都透着单纯和烂漫。
63 首页 上一页 16 17 18 19 20 21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