拓跋野觉得有些喘不过气,手也下意识地捂向胸口,头痛地厉害。 “你、那里也疼吗?”江不闻忽然低低地问。 他的话问地无知好笑,又丝毫不隐真诚。 “为什么?”他又问。 凄惨,惹人怜惜。 拓跋野抓紧了床柱,一股冲动呼之欲出,好想下一刻,就紧紧将他揽在怀中,然而那指腹被直逼地泛白,也最终没有脱离床柱。 “因为在看不见的地方受了很严重的伤。”他看着江不闻的面容,低沉沉地回复道。 这句话有些长,又模模糊糊,江不闻似乎消化了很久,也沉默了很久。 受、伤。 他半是混沌的脑海中迟钝地重复了这两个字。 受伤又是什么意思? 他大抵是又想把这句话问出来的,可是对方却没给他机会。 拓跋野适应着他的反应,慢慢地弯下腰。 “有些伤,是草药可以治的。”他在江不闻愣神、卸下一些防备时轻轻开口,“但是有些伤,要靠一种叫虚渺的东西来救治……” 虚渺。 脑海中的字慢慢转换成这个新词。 什么是虚渺? 江不闻好像一个刚降世的孩童,有问不完的问题,而这个问题刚一冒头,一张蛊惑的手就伸了过来。 “虚渺,”拓跋野说,“你想认识一下它么?” 江不闻在他给的几十秒中好好地思考着,蛊惑的手戳着心中的疑惑,最后抚摸上了他的首级。 拓跋野便看见面前的人,很慢、很慢地点了点头。 “……那你不能动。”他停了一会儿,将他的面容尽收眼底,声音低低。 腰弯地更低,身躯离床榻上的人近而又近。 江不闻鼻翼间,便飘进了淡淡的血腥味,混着一股熟悉的味道,这味道说熟悉,他却想不起来了,只感觉曾经闻过很多次,心口的痛意随着愈加浓厚的味道愈加强烈,到最后,几乎是违背着身体的意愿,才没有向后缩去。 什么是虚渺? 他模糊地想,紧跟着,身体便被一双手臂圈住,那道香味彻底淹没了他,充斥了他的全身。 拓跋野揽住他的腰身,轻轻按着江不闻的后脑,让他的额头抵在肩头。 江不闻本就是抱着膝弯,缩成一团,拓跋野两手一圈,宽大的身体便将他完全罩在身前,浓重的阴影扑面而来,把他尽数掩盖。 他的眼前漆黑一片,失明后,四处皆高崖,双脚不沾地的感觉在此刻全然消失,紧致的触碰好像一个窄小的牢笼,笼子里有自己熟悉又不怎么喜欢的味道,却又是这样的味道,让他觉得舒缓又松弛。 虚渺……就是囚笼吗? 他在心里问了一句,脑中迟钝,没有那么多清晰的思绪,朦朦胧胧,只靠着下意识的想法来操控自己。 抱着膝弯的指尖就那样颤了颤,又颤了颤,心中的欲望呼之欲出,终于冲破了忍耐,手掌缓慢地离开双腿,贴上面前人的腰身,一寸寸地移动着,最后在他的后背会合。 拓跋野侧脸挨着他半湿的头发,双臂用力,仿佛害怕江不闻在下一刻就会逃走一般。 虚渺。 他闭了闭眼,回忆起幼时风雪营帐内,红格尔抱住自己,耳边第一次出现这样一个词。 【多普神掌控情感,赋予一种伤药,叫做虚渺。虚渺是碰不到的,只能闭上眼睛去感受,当然,也会有例外。】 【当你闭上眼睛,却还能看见一个人的时候,那虚渺,就有了身体。】 红格尔的话在脑海中上映,幼时不懂的话,在这一刻好似拨云见雾。 拓跋野眼皮垂下,举目皆黑,却在那一片黑暗里,看见了沙场蓝天。 战鼓一声起,马蹄踏黄沙。上千的骑兵占据黄土,为首的一名少年方及弱冠,一身枣色红衣,身下乘着英气白马,红缨枪从左扫破尘土,一挥,便是一道风刀雪刃。 面若冠玉,气似长龙。 四目相对,便只能看见江不闻眼里藏不住的傲气和不羁。 拓跋野,其实最喜欢的就是他的眼睛了。 垂下的眼皮微颤,想再睁开,却困难了些。撑腰的力道忽然卸下,江不闻刚放松开的身体骤然紧绷,下一刻,拓跋野便毫无预兆地倒了下来。 而这份倒,碍着身形位置,用“扑”到显得更加合理。 江不闻被他压得一同倒在床榻之上,突如其来的失重令他下意识地戒备,身体的警铃作响,紧跟而来的就是无法控制的挣扎。 “走……走开!”江不闻脸色煞白,呼吸控制不住地急促起来。 拓跋野却好像失去了自控力,侧着身,双臂依旧紧紧地圈着他,将头埋进了江不闻的后颈。 “……江应。”他皱着眉,好像要把江不闻揉进身体里,声音有些闷,又有些哑,“我有点冷。” 江不闻像一只应激的猫,对突然强烈的变故无法冷静,依旧不管不顾地想要挣脱,然而拓跋野却不再似往日般顾及他的状况,如同一个只知束缚的看守人,用尽了所有力气,将他牢牢困在身边。 江不闻的呼吸更加急促,隐隐有些喘不过气,恍惚之间,想起谁的名字,下意识地张开嘴,断断续续:“野……” 拓跋野模糊的意识忽然抽|动了一瞬。 “拓、跋……”江不闻喘着气。 阴霾被奋力撕裂出一个裂口,拓跋野极力找回身体的主导权,在半是朦胧的眼前,努力松开一只手,安抚上江不闻的胸膛。 “江应……” 你别怕我。 同样的话,他又想说第二遍。 “就一会儿……” 身躯的寒意侵蚀着骨骼,眩晕感在脑中不断地弥漫,拓跋野声音沙哑,再次重复:“我有些冷。” 一会儿、一会就好。
第三十章 你的头发,也很软 拓跋野生在高原,常年行走在风雪之下,习武伴身,耐性比他人要好上许多,上一次头昏眼花,脑子发热,还是几年前带着江不闻从巨石下逃生,回到阿索那的营部后躺了两日,才缓和出力气。 这一次的头昏眼花,大抵是借了连夜奔波的光,神经紧绷,崩坏了身体的抵抗力,始一放松,万千疲惫便如破堤之水,争先恐后地涌了上来。 江不闻感受到他的让步,急促的呼吸终于有些缓和,想要逃离桎梏,却还是被另一只手困着。 拓跋野脑中实在太过混沌,奋力抽离,只能幻化成两处思绪,一处将江不闻圈住,一处拍着他的胸膛,不断安抚。 “我什么都不做……真的。”拓跋野闷声说。 江不闻挣扎地有些累,缓和间,终于听进了他的话,字语一丝一缕地渗进他的神经,胸膛前的手柔和,一下一下地打着节拍,轻轻的,不带一点锋芒。 他指尖晃了晃,躁动的心随着节拍一点一点地安抚下,脖颈处蹭着拓跋野的头发,让他觉得有些痒,不是很舒服,却成功让他想起了什么。 那是一段尘封许久的记忆,画面里有一个孩童,他坐在那棵万古长青的树下,口中叼着一颗小草,身边睡着一个姑娘,长得与他五六分相似,阳光透过树缝照射下来,给他的面容打上一片斑驳,而这份斑驳又有些恍惚,另一片阴影时刻将它打乱。 阴影的主人,是一只纯白的小兔,趴在少年的肩上,一下一下地去碰他口中的青草。 【我以前……有一只兔子。】 两年前,山洞阴冷。 江不闻意识寥寥,模糊感受到后颈,拓跋野的发丝徘徊在那里,忽而开口说。 【它的绒毛很软,趴在肩头时,总把我弄痒……拓跋野,你的头发也很软……】 拓跋野看着浓厚的夜,极力将热度传递给他,和他有一下没一下地搭话,笑了笑。 【我也把你弄痒了么?】 江不闻“嗯”了一声,却也笑了笑,随后摇了摇头。 【不痒……只是有些冷,你多抱我一会儿,就不冷了。】 山谷寂寥,无人知晓,有无生还。彼此的温度成了此刻证明二人存活的唯一映照。 那时候,江不闻心中隐约觉得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山洞外有一轮明月,被一只无形的手抓下,放在了他们面前,明明一抬头,他们就能看见。 可是拓跋野低着头,发丝埋在他的后颈,他也没睁眼,一同忽略了这轮月亮。 一个在忍着不说,一个情窦初开,不知是何作感,各怀心绪的两个人撞在一起,最后装聋作哑,心底冒出的东西就也随着装聋作哑,唯有后颈的痒意还在不停歇地作祟,靠着那份微薄的力气去催促着。 往昔回首,逃离出封条的记忆归来,江不闻忘了呼吸,回过神时,身体已在不知不觉中停止挣扎。 拓跋野额前的滚烫隔着头发从脖颈处引进肌肤,发热的呼吸躲在身后,烘灼着后背的衣物。 身前安抚自己的手已越拍越慢,一拍隔了许久,才打出另一拍,然而困住他的另一只手,却还是充满力道,让人觉得,仿佛他是溺水人握着的最后一颗救命稻草。 这份记忆来地不合时宜,太过冗长,让他无法将之完全消化,却足够束缚住乱动的手脚,把他钉在拓跋野的身边。 内心的焦躁消失,晚间静谧,没有风雪,没有波的船只,所有都停下后,人轻而易举便想要闭上眼睛,好好休息,江不闻也不例外。 拓跋野在他的身后,渐渐昏睡过去,床被虚虚掩掩地盖在他们的身上,没有非常地紧密,却因为双方的热度,并不觉得冷凉。 江不闻迷迷糊糊,就这样被他抱着,睡到了夜半,又被吵醒。 那是拓跋野的咳声,偶然喊出一点声音,除了“渴”就是带着鼻音的“江应”。 江不闻慢吞吞地意识到,江应这两个字,约莫真的是他的名字。 想要、喝水吗? 他在脑海中问道,试探地动了动,拓跋野已深眠,带着他的力气松下,手很容易就脱离了掌控。 白天和黑夜,于他而言,其实并没有什么区别,他的意识和清醒程度比刚点醒时要好上一些,好像一个刚刚入世、学会一二的孩童,所做的事,几乎都是靠着这副躯体下意识的驱动而做。 他摩挲着起身,下床,两手平举,上下地浮动,磕磕绊绊几许,方摸到了水壶,始一提起,却发觉里面是空的。 ……没有、水。 ……哪里有水? 他怔愣一会儿,下意识地向前摸索,打开了房门。 屋间热气散去,外面的冷意在房门开启时陷入,激起身上一阵寒颤。 江不闻抱起双臂,上下蹭了蹭,少顷后,松开双臂,又平举手向前探去。 出门转道,没有走多少步,就是石阶。 他挨着墙,确认石阶后,手掌按在墙壁上,一点一点地向下挪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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