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转过身,倚着护栏,正正望向我道:“是么?那我还有秘密想与你说,你也替我保密好不好?” 我道:“好。” 谢明澜一手支在身侧,一手试探般向我面上探来,我终究是没有躲,他轻轻揽住我的脖颈,将不情不愿的我慢慢按在怀中,不肯让我看到他的表情。 微弱的冷风中,我听得他胸膛中猛烈的心跳,他的声音从胸膛中闷闷传来:“我好喜欢你啊,从很久很久前……就很喜欢你了……比他、他们都早……可是为何会……”他的声音一哽,半晌才继续道:“也许我所做的一切都是错的,可是我早已被命运困住了,所以你也不能逃——请你不要逃,不要怕我,至于旁的……” 他终于断在此处了,就当我以为不会再听到下文时,听到他含混着断断续续道:“旁的,你不愿意……就算了……你要是喜欢苏喻,就喜欢……” 好端端的,被他如此没头没脑的表白了一通,接下来这顿饭自然吃得我十分别扭。 好在他也自知失态,待到了用膳时分,他又变回那位缄默的君王了。 年轻俊美,容止威仪,在我眼前的是一位无可挑剔的君王。 可惜大多时候,他总是很不快乐的模样。 既然不必再瞒我,元贞便领了一众宫人鱼贯而入,摆了饭菜后,便垂手立在他的身后侍候。 我正等他们布菜倒酒,哪知谢明澜一抬手,又将他们遣了出去。 我握着空盏愣了一瞬,有些讪讪地伸手自取酒壶,却被一只手按住了。 我不解地望向他,却见他只是让开了我的手,抬手为我斟满了酒盏。 见我看他,他又敛了眉眼,执起筷子,平静道:“吃吧。” 我与他对坐着随意用了些饭菜,看得出来,我与他都没有什么胃口,偶尔他的眼神移过来,不知在看什么,可是我一但回望过去,他便提前一瞬又转开目光,如此来来去去,搞得我越发别扭。 我只得握着酒盏送到唇边,借着这个姿势掩去神情,一点点抿着酒水,与他耗着。 躲在酒盏后,我顿时觉得松快了不少,心中想说的话左右过了一轮,便一仰头饮尽了杯中酒,随后道:“陛下……” 谢明澜顿时停了动作,抬眼扫了我一眼,道:“……你不要学这些说辞。” 我道:“那……明澜,我以前……是个怎样的人?” 谢明澜有些意外,他思索片刻,也执起酒盏,淡淡道:“苏喻怎会不告诉你。” 我叹息了一声,道:“正是不想问苏喻,才问你呀。” 他道:“为何不想问苏喻?” 我不假思索道:“你与苏大夫之间,怎么看苏大夫都是更会骗人的那一个吧。” 谢明澜听后,露出一个很奇怪的神情,像是想笑,却又是皱眉,最后不知道想到什么,竟然还莫名脸红了起来,神色变幻煞是精彩。 最终,他板着脸道:“莫要再问了,对你没有好处。” 他如此说,我便也不好再追问,便讪讪转了话题,道:“那……你还带我去打猎吗?” 他这次连眼帘都不抬了,道:“你不记得了,但是我应了你的事,从未背诺,近来与北国的战事一触即发,致使事物繁杂,待我忙过这一阵子,便陪你去。” 我点着头,心道:元贞真是乱下药,他忙了三天是因为战事,怎么就推到我头上了! 倒是他说完,又随口问道:“怎么,等不及了?” 我对他傻笑了一下,老实道:“盼好久了。” 他轻叹着,道:“……若是实在憋闷得慌,可以让苏喻陪你出宫转转。” 我的胸膛突然被什么狠狠一撞,我愕然道:“可、可以吗……” 他望了我一眼,口气淡然像是在说一件很寻常的事,道:“嗯,你的相貌惹眼,光天化日下乱跑自是不行,但是可以乘马车去京郊转转,带上几个可靠之人随行就好。” 我顿时雀跃起来,连带着声音都高了几个度,一叠声说了几个“好”。 得了这个好消息,我自然想快点回去和苏喻筹备一番,但见他没有撤席的意思,便硬是耐着性子坐着陪他。 他慢慢饮着酒盏,看了我一眼,又看了一眼,终于也微微笑了,道:“此事让你这么开心?” 我笑道:“是。” 他也跟着笑了,埋怨似的,道了一句:“野惯了。” 他比我年纪小那么多,却用这般老成口气说我,我一时更觉好笑。 待到终于陪他用完了饭,我告了退,他本已一挥手示意我可以回去了,却又在我走到门口时唤住了我。 叫住了我,他自己却又踌躇了一阵儿,半晌,他从案中的暗格中取出一个正正方方的东西,示意我去取。 我仍为他方才的承诺开心着,自是欢欢喜喜地走回去,伸着双手去接,口中道:“这是什么?” 哪知东西方一接到手中,我便觉心中一阵刺痛。 他坐在案后宽大的椅中,神色不动,却抬眼细细打量着我。 我只觉额角泌出冷汗,仍是笑着对他道:“这是什么?” 他道:“这是对你来说很珍贵的东西,打开看看。” 我的指尖不受控地发起抖来,连忙扣住了锦盒,就势打开。 锦盒内并非是什么可怖的东西,其中只是躺着一件首饰。 红线金铃,我拿在手中轻轻一晃,那一串金铃便飒飒作响,十分好听。 我将那金铃挑在手中端详,对他道:“女人的首饰,有年头了。” “……”谢明澜雾沉沉的眸光自下往上来,我等着他的回答,哪知他却就此沉默了。 我只得又颠来倒去地看了看,这才犹犹豫豫道:“以前我也是个断袖吧……难、难不成还有这种癖好?” 说着,我便挽起袖口,将那串铃铛往手腕上一串,晃着手腕对他笑道:“这样?” 飒飒的铃响中,谢明澜的神色更是恍惚,忽然,他像是惊醒一般,猛地一把夺过我的手腕,一手却慢慢将那串红线金铃褪了下来。 他甚至没有敢再望我一眼,只是小心地将它放回锦盒中,轻声道:“不要胡闹,这是……” 他的声线不易察觉地一颤,“这是你此生最重要的女人……的遗物。” 他又将那锦盒放回到我手中,嘱咐道:“收好。” 我“啊”了一声,依言把锦盒揣入袖中,问道:“女人?我以前不是个断袖么?” 谢明澜抚着眉梢久久出神,许久,他叹息着软了口气,道:“改日再与你说好不好?朕累了……你先回去吧。” 闻言,我只得行礼告了退,空旷的养心殿只有我一个人的脚步声,浓烈的龙涎香无处不在地环绕着我。 好不容易走到门前,我鬼使神差地停了脚步,回身望向他。 他的身影掩在长案之后,连姿势都未曾变过,我看在眼里,隐隐涌上一种不祥的预感,这般的孤寂……像是对历代君王的诅咒,至死方休。 我带着难以言喻的幸灾乐祸回过身,挑开门帘走入冷风。 冷风也不是让我时时刻刻都讨厌的,至少此刻,它带走了我身上残存的龙涎香。 回到清思殿,我打发了元贞,回到寝宫掩上门,取出了袖中锦盒放在桌上。 苏喻从内堂转了出来,见到此物,有些不解地蹙了蹙眉,他修长的手指点在锦盒上面,用眼神无声地询问我。 我向后靠在椅背上,一味望着那锦盒发怔,只觉全身都在发麻滚烫,方才我亵玩这串铃铛的景象,一遍遍在我脑海中自虐般回放着,每一次我都像是挨了一耳光。 苏喻又是望了望,意有所指道:“隋公子神色不太对……” 他这话是在提醒我,我明明知晓,但是仍是控制不住极为难看的脸色。 万千句话堵在我喉头,更甚者,我想起了那件事,我终于再也忍不住,一手死死按在锦盒上,咬着牙道:“若是方才……我仍是混沌不知事就好了。” 苏喻清眸一凛,制止了我接下去的话。 我望着他,后悔自己被激到失言,倘若谢明澜当真怀疑我,定有耳目随行而来,此言一出岂不是功亏一篑,想到此,我索性咬住指节,一手拍了拍苏喻的肩膀,示意他安心。 苏喻这个人行事向来有章法,他多半是生怕我挨了他那一针后演得不像,被谢明澜看出端倪,便当真施针让我失忆了。 在我醒来后的半年中,不知苏喻用了什么药方,反正我喝了他的药便不断有残存的混乱记忆涌上脑海,我的本性终归也是狡诈的,残存记忆中的苏喻时而痴情于我,时而算计于我,我一时也不敢信他,故而面上只做不知,静观其变,待到我的最后一片记忆也拼上了那一日,我与苏喻眼神交汇的一瞬间,便知晓了彼此。 我自是感谢他的,计是好计,人也是好人,如果有什么不满,就是希望他下次莫要再这般自信,事先和我商量一下也是好的——如果还有下次的话。 谢明澜所说的“带上几个可靠之人随行”,多半不是“几个人”而已,对此我本已有了心理准备,但是当我见到那个打头的护卫统领,还是忍不住眉梢一跳。 徐熙这人吧,虽然领的也是武职,但气质却和裴山行大不一样。 老裴出身微末,军功全是他一刀一枪杀出来的,许多次从尸山血海中捡的命,他是由血与火淬炼出的武将,不嬉皮笑脸的时候,确实有几分令人胆寒的可怖。 而徐熙……倘若说他年轻时还有几分读书人的模样,那么自打他承了他家老爷子的爵位领了武职,就愈发显现出一种介于武人和屠夫之间的气质,而具体是武官还是屠夫,这取决于行头。 比如说他现下褪了盔甲换了便服,一打眼就像是个孔武有力的屠夫。 我撩起兜帽,对他笑了笑,道:“有劳这位将军了。” 他露出一丝古怪的笑意,配上不动声色的探究眼神,十分欠揍。 我本以为我如今落魄的光景,会让这个多年的老对头十分趁愿, 但是他简单寒暄了两句后,竟然就一言不发地当先使马开道去了。 车厢中只有我与苏喻二人,我紧紧贴着他的身子,无声道:“哼,我还等着他的冷嘲热讽。 苏喻微微摇了摇头,附耳对我道:“你虽然讨厌他,但是此人行事向来有分寸,是不敢的。” 我撇了撇唇,俯下身子枕在他的腿上假寐。 若是依我的意思,今日也是个逃出京都府的好机会,但是苏喻却对我道:“陛下此举多半有试探之意,要知明面上只有徐熙的一支人马,但暗地里不知如何布防,如今陛下已然对我失去了信任,此前我离京采药时,一路举动皆在暗哨监视之下,故而此番我们更不能做出令陛下疑心的举动,若是此次失手,此生怕是再无机会,还请殿下忍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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