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本以为他要走,正在暗暗松了口气,哪知他脚步一转,只是换到远处的案后坐了。 只留我与苏喻相对而坐。 小厅内一时静默极了,苏喻明明吃着面条,却不闻一声。 我偷眼望向明澜,见他侧坐在窗边,手上不知从哪拿了卷书,正微低着头在看。 一时间,这屋内传来的唯一声音便是他翻书的细微沙沙声。 我依旧竖着小臂挡住与明澜之间的视线,又望向苏喻求助,见他仍然慢条斯理地吃着东西,浑然不觉这气氛诡异似的。 为了引起他的注意,我忍不住伸手向苏喻探去,勾住他的小指,无声地拉了一下。 苏喻的动作一停,抬眼望向我。 我向明澜的方向甩了个眼神,无声地比着口型道:“他一会儿与你一起走吗?别留我和他单独在一起啊……我怕……” 苏喻微歪着头想了想,似心中有些犹豫,只是勉强地点了点头,但又轻轻拍了拍我的手指。 我顿时放心了,对他释然一笑。 就在这时,忽听很轻的一声“啪”。 这声虽然不大,但是我却被吓了一跳,本能地缩回了手,向声音传来之处望了过去。 却见明澜只是很平常地放下书,望着面前孤零零的一卷书发怔,自始至终他面上都异常平静,平静得近乎克制。 我抚着胸口转回目光,这次却不敢再与苏喻动手动脚眉来眼去了。 好容易等苏喻用完了,他又为我按例诊脉,外加叮嘱了一番,说完便起身告辞。 我见明澜依旧端坐着不动,连看都不往这边看一眼,更是没有和苏喻一起走的意思,心底越发纠结。 终于,在我恋恋不舍地目送中,那抹青衫回到秋色中了,屋中却还是独留那个人。 我心道:真是该留的不留,该走的不走。 忽而,我听到了一声叹息。 那是极轻的一声叹息,或者说那也许并不是叹息,只是气息的变化,像是充满了无可奈何,又像是十分倦怠。 还不等我细想,明澜终于抬起头,对我招手,很是温柔道:“你来。” 我慢慢挪到他面前,有些不知所措。 他握着我的手臂,一寸寸地抚上我的臂弯,向下带了带,我再不懂事,也知顺着他的力道,在他身侧半蹲下身子,露出不解的表情仰望着他。 他这个人,总是心事重重的模样,那双黑沉沉的眸子也总是幽深的,深不见底。 他轻声道:“苏喻回来了,赶得上陪你去打猎了,喜欢么?” 我笑了一下,道:“是你唤他回来的?” 他不置可否,只是抬手抚着我的发丝继续发怔,过了许久,才仿佛喃喃自语道:“不算什么,你喜欢的话……倒是也不算什么……” 说着这样的话,他忽然像是忍受着什么真实的刺痛一般,微微蹙了眉,闭上眼睛忍了半晌,含混道:“怎么会这么喜欢他呢……你这个人啊……这么记仇,为何都这样了,还只单单记得我的不好……” 这般毫无来由地抱怨着,他竟然给自己说愣了,愣了好久,他不知想到什么,忽然凛了我一眼! 这一眼的眼神是自我醒来后从来不曾见到的,那是一道锐利的视线,看得我唰的一下冷汗布满后背,我露出懵然的神情,无辜地望着他。 他怔怔望着我,眼神却渐渐迷茫起来,终于,他真真切切地叹了口气,摇了摇头,复又顺着我的发丝抚到肩颈,像是惩罚般轻轻捏着我的后颈,幽幽道:“怕什么?你有什么可怕我的?我怕你还来不及……你这个冤家……” 他一把将我拉到他的腿上,一手紧紧箍着我的腰身,我无处可躲,只得微颤着被他按在腿上,他却只是用另一只手环住我的颈背,额头抵在我的颈间,闷闷道:“冤家。” 不知被他这般抱了多久,我忍了又忍,终于忍不住撑着他的膝头向后微微一仰。 颈间,明澜终于微微睁开双眸,不知是气的还是别的什么,他的脸颊都染上了一抹红晕。 我看得实在纳罕,又见他的睫毛甚长,此时正轻轻颤着,像是濒死的蝴蝶挣扎着那般的轻颤,颤着颤着,他忽然毫无预兆地勾住我的衣领,从我身后扒下了一层外衣。 我还不来及反应,就觉那外衣被褪到肩下,我颤声道:“明公子……” 明澜充耳不闻,仍然垂着眼动作着,只一味躲避着我的目光,细看之下竟有几分胆怯羞惭的模样。 见他没有停手的意思,我又是忍不住一挣,险些跳下他的膝头,只是还是他的身手快了些,抢先一步捞住我的腰身,猛然一用力,竟然将我压上案子。 还不等我起身,便觉脖颈上传来一点湿热。 再然后,那一寸寸的轻吻便遍布了我的颈部,他像是不肯放过任何一处似的,又轻轻拉下我的衣襟,细细密密地吻了上胸口小腹。 这实在奇怪极了,他像是毫不怜惜,又像是小心翼翼至极。 我好不容易找回了声音,却颤得更是厉害,“对不起……” 那细吻终于停下了,他像是被什么凝固住了,却依旧只望着胸前肌肤上被他弄出来的红痕,甚至没有抬眼向我投来一瞥。 我又道:“虽、虽然你们不说,但是我也感受得到……你我之前一定有许多往事纠葛……说不定、说不定我是你的一个近侍?” 我本来想说“男宠”的,但是话到嘴边觉得这未免也太露骨,便生生转了个弯。 那双本就轻颤的眼睫此刻狠狠一抖,随后他怔怔抬起眼帘,那双湿漉漉的漆黑眸子中像是藏着千言万语,藏着难言的爱恨痴缠。 ——只化作这一眼。 我轻舔了一下下唇,不安道:“可是我……我记不住了,你一定很伤心,对不起……” 他渐渐直起身子,呆立了半晌,面上渐渐露出自嘲的苦笑,他这般苦笑着,抬手轻轻抚上我的脸颊,这本算得爱惜的轻抚,却在流连到最后时仍像不解气般轻拧了一把。 他似好气又好笑道:“你怎么会觉得……你曾是近侍呢?” 我见他恢复了些平日模样,心中略略松了口气,便一本正经道:“我照过镜子,看模样像。” 他的最后一丝笑容敛了去,喉结一滚,又拧了一把我的脸,肃了面容道:“你以前最恨被这样说,以后不许再提了,知道了么?” 我点了点头,低头看着他为我掩上衣襟,一挑眉道:“那谁这般说过我?” “……”明澜的手指不停,为我流畅地系上腰带,口中淡淡道:“苏喻,你以前可讨厌苏喻了。” 我被这话噎得差点背过气去,半晌没有说出话来。 他系完这个漂亮的素结,双手向下一撑,正正杵在我的身侧,他微斜着头,专注地望着我。 我被看的有些不自在,微微转过头道:“明公子……” 他终于在长久的打量后,开口道:“不爱听了?你就这么喜欢苏喻?” 我一怔,脱口道:“我当然是很喜欢苏大夫的!” “喔……”这位尊贵的明公子像是早有预料,眼神只波动了一瞬,便恢复了往日的沉静,他轻描淡写道:“我晓得你住在此处定然烦闷无聊,明日我就吩咐他来陪你小住,你还喜欢什么,想要什么……都尽管与我说吧……”
第31章 明公子说到做到,第二日一大早,我便见到了抱着包袱立在庭院中的苏喻。 只是他向来从容的脸上透露出那么一丝丝困惑。 绿雪从来都不大待见苏喻和明澜,听说苏喻住下了,便为这事闹了好一通脾气。 去劝她时,我对她道:“绿雪啊,苏大夫会治病会做饭,有他在,你也轻省不少啊。” 绿雪本就气得美目湿润,听了这话登时竖起秀眉提了口气,但话到嘴边,她竟然露出了个欲言又止的模样。 这在率真的她身上真是罕见。 在她又一次鼓起勇气开口时,我摸了摸她的头,将话题扯了开去,费了好一番口舌才勉强哄好了她。 对于此事,苏喻倒是浑不在意,径自打理了侧殿便住下了,他的涵养还是极好,不管绿雪理不理他,他都是要含笑问候一句“绿雪姑娘”的。 有一日我在院中骑马,遥遥看到长廊檐下,绿雪抱着我换下的衣物不知要去哪里,正巧与苏喻走了个对面。 苏喻停下脚步,轻轻颔首问了好,又与她不知说了句什么,便作势要接过来,哪知绿雪毫不领情,当即冷笑了一声便径自走远了。 见到这一幕,我笑得前仰后合,驱使着马儿一路小跑过去,对他道:“苏大夫,你很像被婆婆嫌弃的新媳妇儿啊。” 苏喻立在原地,闻言一怔,过了半晌才反应过来,也渐渐露出解嘲的笑意。 我又道:“怪不怪我?害得你也被圈进来了。” 苏喻依旧笑着,却难得带了几分脾气,道:“明知故问。” 不知不觉已到了深秋,天气一冷,我的背伤犯得便勤了些,不知苏喻是怎么和明澜说的,竟着人在后院引了个温泉出来,供我纾缓旧伤。 对这玩意儿,我本只拿它当浴池用,可是到了近来京都府的天气又如同往年一般连着阴了几日,我吃了许多苦头,无奈之下只得依着苏喻的医嘱去泡温泉。 雾气氤氲环绕中,我倚在池壁上,咬牙忍耐着那如同附骨之疽的痛。 月上中天,余光中帷幔忽然一动,我转头望去,只见苏喻一手端着托盘进了来。 我总觉得我与苏喻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默契,大多能用眼神交流的,就很少说话。 他向我投来安慰的一瞥,整理了托盘上的几瓶药酒,去换了身白色浴袍,也步进温泉池中。 不等他开口,我便乖乖走到池浅处,伏在池壁上等他。 苏喻这个人看起来文弱,但其实手劲不小,他拨开一瓶药酒,从我的颈后浇了下去,一手不轻不重地在按着涂抹开来,我忍不住闷哼了一声。 他推拿到哪里,哪里的伤痛便轻了些,几次下来,我便连身体本能的抵抗也没了,顺从地低下头抵在臂弯中,轻轻道:“再重一些……” “……嗯。”苏喻应了一声,果然不再留力,我长舒一口气,身子随着他的动作一下下地向前轻耸着。 这是一种很痛的舒畅。 比起绵延阴冷得仿佛沁在骨缝中的疼,苏喻给予我的痛实在好受许多。 不知过了多久,苏喻停了手,我迷迷蒙蒙间回过头,却见他也在望着我。 我与他的黑发飘散在水面上,纠纠缠缠,分不清哪一缕是我的,哪一缕是他的。 他却分得清。 苏喻的手指潜入水中,准确地捞起一缕黑发在他掌中。 他垂下眼帘,不知在想什么,轻吻了一下那缕湿漉漉的黑发。
123 首页 上一页 91 92 93 94 95 96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