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讴把捷报递给项文辞看,又给他夹菜,“祁平渊还是得力,明天让御史台把压下的军粮案翻出来,给西宁侯定个罪,以慰边关将士。” 项文辞不动声色地翻军报,暗忖程讴还不如王湛,西宁侯真是投错了靠山,以往程讴拿着把柄要棋子们替他做事,这些人战战兢兢怕上面做主的人知道,不得不顺从,现在做主的人成了程讴,为他做事成了天经地义,这些“污点”却早晚会被程讴毫不留情地拿掉。 “还有一事。”程讴说,“午后陪我见几个人,中书令一职空缺已久,太傅、姚大人、王将军都有举荐,去看看哪个合适。” 哪有这样选中书令的,项文辞懒得理他,随口怼道,“选好看的吗?” 程讴笑着说:“可以。” 当真见到人时,项文辞一眼就看到了彭修元腰间别着的玉扇,他在同被举荐的三人中不算出众,但当程讴问起,项文辞只说彭大人言谈举止一丝不苟,兴许合适。 “王湛举荐的那个谢氏,靳风查过了,跟祁司衡在翰林院私交甚笃,我不放心,你去帮我杀了。”程讴说完又补了一句,“好吗?” 项文辞没说话,提起剑走了,他不是没有选择,而是早就选好了。 他想为祁玉成在荆棘丛生的世道闯出一条路来。 项文辞跟着那个姓谢的,在回府的路上坦荡荡撵走他的护卫和侍从,表明来意,问他还有什么遗愿和牵挂,然后干净利落地了断。他不知道这姓谢的是不是真有问题,但程讴想动王湛应是板上钉钉了。 回宫复命时正遇上出宫的姚卫良,这人相当不待见他,动辄指桑骂槐,说他吃里扒外忘恩负义,但他还是恭恭敬敬行了一礼。 “姚大人。” “项大人这时间才办差回来,莫看岔了路,也莫把主子认错了。”姚卫良上上下下打量项文辞,注意到他袖口的一星血迹,心知他又在残害忠良,火气顿时压不住了,“甘为走卒,纵恶多端。”说罢一口啐在项文辞脸上。 项文辞别开头,抹了把脸,什么也没说,姚卫良倒有点后怕,刚才只顾着出气,口不择言说了几句,万一下一个轮到自己……那便认了!横竖自己现在孤家寡人一个。 于是姚卫良冷哼一声走了。 项文辞只好回去洗洗干净再来见程讴。 一路上他都在想,已经离开岭南三个多月了,遗诏下落不明,他在宫中没人可以商量,也不敢轻举妄动。他知道严公公断然不会对外泄露遗诏的事情,程讴目前的表现也可以算作宁可信其有,那到底是谁把东西拿走了? 路过暖阁,梅述春抱着汤婆子坐在榻上,项轶给她剥了只金桔,两人都未言语,画面祥和又安宁。 他本不想打扰,梅述春却看了过来,项文辞便走近,项轶抛给他一个桔子,“多谢你,有了你我事儿少了很多。” 项文辞低头剥桔皮,“还替你挨骂替你被啐。” 项轶笑他,“谁啊?还敢啐你。” 梅述春也掩着嘴笑起来,项文辞把半只桔子一口塞进嘴里,没头没尾地问:“陛下身边的严公公哪里去了?” 项轶双眼一眯,“问这干什么?” “说不定遗诏在他手上。”项文辞答。 “不在,他死了。”项轶说,“明明都逃出宫了,没几天又跑到皇陵去,让人杀了。” 项文辞靠在门上久久未动。 项轶抬眼看他,问:“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我这一生,违逆了多少本心。”项文辞直视项轶的双眼,后者愣了一下却又避开了。 南诏王府。 杜桓哭得歪在椅子上,祁玉成一边揉他的后心一边安抚,“没事没事,毕竟是一家人,母亲不会拿你送官的。” “这可怎么办啊,这次金额太大了,我不该那么贪心。” 祁玉成急道:“我再去找殿下想想办法。” 杜桓拉住他,“别把殿下牵扯进来,以往替我瞒的事可不能穿帮了,这次实在逃不掉,她正在查账,已经把我手上所有的生意都叫停了。” 祁玉成状似大惊失色,“母亲不会打算把货运交到二舅手上吧!” “绝对不行!”杜桓猛地站起来,“走,我们找她去,这是我多少年的心血,怎么能拱手让人?” 祁玉成麻利地备车跟着他出门,“去了怎么说?药在仓里不能久储,生意肯定停不得。” 杜桓想了想,没说话。 祁玉成又道,“九辩以往少有机会独立做事,小姨和弟弟接手又怕引火上身……” “玉成。”杜桓打断他,“一时也没有更好的人选,你年纪大些,多担待点,若不怕被族里人嫉恨,能不能先替我接着?” 祁玉成头摇得像拨浪鼓,“我本来就挺讨嫌的,还怕什么?只是我一个外人,母亲会同意吗?” “什么外人!你要是外人我也是外人!货源和药堂她也许不同意拿在外姓手里,但货运可以,我帮你。” 祁玉成抱拳,眼中似有泪光,“定不负姨丈所托。” 吴童听完祁玉成的陈词莫名其妙,“你怎么为我分忧?你还会做生意?” 祁玉成当即把他在杜九辩的账本中理出的成败利钝通通倒出来,而后说:“我确实没有经验,需要长辈们多多提点,但我愿意一试,请母亲恩准。” 吴童支着额头,环视一室等着她发话的宗亲,反复权衡利弊,杜桓觑机起身,往堂中央一跪,“大姐!我因一时贪念铸成大错,但如今货运上的收益都是我勤勤恳恳挣来的,往来最多的几位老板也都熟识,我不愿为他人做嫁衣。如果你一定不要我再插手生意,我情愿交给玉成,水路通航也多亏了他。” 在吴忧站出来反驳前,吴童抬手止住他的话头,“行,玉成你先试上数月,也让族里的老人看看你不是只会纸上谈兵。” 次日,祁封站在南诏王府前给士兵们分发一叠叠的银票,捏着银票的士兵四散出城,前往各州收购铁和青铜,通过吴帮药商的货运路线送往居延,数日后镇泽军檄文告喻十三州,征选匠人打造兵刃。 “表哥,你这是想摘掉谁?”程谚呷了一口地方新送来的普洱。 祁玉成敲了敲棋子,提醒程谚专心点,“铜铁价格猛涨,你猜谁最着急?” “听说雁阁已经在跟你家谈价钱买铁了,是王湛吗?” 祁玉成又把他将死了,棋盘一推,“跟你下棋忒没意思。” “雁阁江惟那几个人靠王湛养了多年,如今造机关没铁,买铁又没钱,还得找王湛要,虽说王大人现在没个倚靠,但据我所知他前几年倒贪了不少,大靖无将,才一直没人动他。”程谚压根不想动脑筋,往椅子上一靠。 “你再猜,是他有钱还是我们有钱?”祁玉成浅浅一笑。 “猜猜猜!有完没完了,歇歇成不?”程谚叫唤。 遥遥一见姚知微来了,程谚马上收敛,起身将座让给姚知微,“姚小姐坐。” “多谢殿下。”姚知微也不客套,从怀中取出信来,“父亲的信。” 祁玉成展信,好消息居多,彭修元顺利就任中书令,雁阁已讨债讨到了太尉府前。 “文辞的事,帮我问了吗?”祁玉成见信中没写,问道。 “问了,父亲害怕被旁人拿住把柄,只传了口信,说项文辞做了太子的鹰犬,杀了不少人。” 桌上静了。 祁玉成没表现出任何反常,很快就没再提,“你二舅,今年文选还打算一试?” “是,二舅一心入仕年年都去。”姚知微答。 “我替他想想法子。”祁玉成两指摩挲着薄薄的信纸,不知想着什么,沉吟道。 数日后,程讴闔上姚卫良的折子,“吏部尚书卖官鬻爵,贿赂公行,悬秤升官,指方补价。” 彭修元拜道:“吏部尚书自先皇在位时便党附太尉,有本奏王大人前些日子被满京城追着要钱,下官恐怕事情另有内幕。” 项文辞心道祁玉成推上来的这个人表面看起来不通人情,实则最懂上意。也不知是他教的还是彭大人自己悟的。 “着御史台彻查。”程讴倾了倾身,“吏部收了谁的好处?” “岭南吴家。”彭修元道。 程讴大笑:“这世上,倒还是祁玉成最懂我。”他笑意一敛,起身掐着项文辞的下颌,阴鸷道,“文辞,我们去把吴家连根拔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大家阅读体验如何呢?会不会觉得事件的逻辑有些晦涩?我个人觉得点到为止的节奏还挺顺畅的,但是怕大家读起来不轻松。
第53章 谈判 岭南四季如春,年节过后一日更甚一日和暖,南诏王府里是一片花事烂漫的无边光景。 “父亲传信,太子殿下已经启程南下。”姚知微慢慢折起信笺说道。 “他现在恨不得直接端了岭南,可惜百濮镇泽南北两面陈兵,刚发配了西宁侯又抄家问斩了王湛,急于收归兵权一口又咽不下去,手边更无将才可用,只能来找我谈。”祁玉成道,他的心思却显然不在交谈中。 檐下一窝家燕叽叽喳喳,姚知微抬头看去。 祁玉成忽然说:“竹缘山的家里也有一窝燕子,从我幼时它们便在了。”他顿了顿,骋怀四顾,“冬来远飞,春夏又归,即便是家燕也自择归处,从没有人愿做笼中雀。”他收回视线问,“姚小姐,那你呢?” 姚知微回神,福了一福,“我明白公子的意思。” 程讴率众停在恭州境内,只带了项文辞一人走进约定谈判的长亭。 亭中有一泥炉煨着温酒,石桌上已布好一副黑白云子。 项文辞先见到了祁封,他引程讴入座,然后隔着石桌站在项文辞对面,横眉怒目。 项文辞目不斜视站在程讴身后,静如止水。 微云淡扫,不多时下起细雨。祁玉成一手撑伞一手御马,信马由缰徐行而来,穿了身华贵的弹花暗纹云绫锦,着白玉冠,意态十分疏离。他方一出现在城门下,项文辞便心若鼓擂。 言念君子,温如其玉,那匹白马的轻蹄步步踏在项文辞的心弦上,经久的别离将一腔切切衷情熬得干枯,骤逢星火便熊熊燃烧起来。 他下马,步入亭中,入座,抿酒,执子落下,项文辞一双眼直勾勾缠在他身上,而祁玉成却不敢回看一眼。 他既怕在程讴面前表现得不妥,让项文辞身陷险境,又怕在项文辞眼里看见失望与心寒。 “殿下别来无恙。”最后还是祁玉成开口打破了沉寂。 程讴脸上烧伤的疤痕触目惊心,嘴边扯开的一个笑容更是恨意入骨,“你倒希望本宫有恙。” 祁玉成轻轻一嗤,“怎会,殿下安康是万民的福泽。” 程讴缓和了一下心绪,敲下一枚白棋,“没旁人,别打机锋,说吧,你要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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