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的殿下不会给。”祁玉成终于看了项文辞一眼,目光一触他便被烫了一下,仓促低头下棋,耳边却只有雨滴淅淅沥沥从瓦瓴滚砸下的声音,心中只有那人纤腰玉带,冰洁渊清,“所以殿下想要的人我也交不出来。” 在祁玉成眼里,项文辞的感情一如既往地鲜明,他一眼就看出,项文辞想他了。 “知道你不会把程谚交出来。本宫只要你退兵,把吴帮的药材生意交给朝廷专营。”程讴道。 “只?殿下口气可真大啊!我守着南北国门,你又有什么筹码?”祁玉成笑得着实有点欠打,项文辞暗忖。 一时都没人说话,只余棋子轮番磕碰的轻响。 “本宫出钱,货源陆运水运药堂都要。” 祁玉成的黑子再次步步紧逼,“国库空虚,殿下买不起的。” “那一分为二,你要北边,本宫要南边。”程讴手下白子见招拆招。 “一分为二可行。”祁玉成又落一子定中盘,“我要货,你要人。” 程讴看着祁玉成的眼睛,分明是清透的却又深不见底。 他怒意一阵阵泛起又一阵阵强压下去,一字字挤出牙缝道:“成交。” “好,那我退兵,你撤了我的海捕文书,我替你守着国土,循例赋税,你也要待镇泽军百濮军一如往常,粮草淄重分毫不少。”祁玉成说。 程讴笑了,“你这就叫臣服。” “我这叫缔盟。”祁玉成举杯。 程讴阴沉不语,赭面郁怒,可最终还是碰了杯。 程讴气冲冲走进雨幕时,项文辞还手忙脚乱在檐下给他撑伞,祁玉成兴致盎然地看着,没忍住噗嗤一笑。 项文辞瞪他一眼,伞也不撑了,快步追上程讴,动作间祁玉成注意到项文辞的剑柄上还挂着那半块碎玉。 程讴与项文辞上车走远,程谚和萧问才沿着小路走来。 “见到旧主心情如何?”程谚问。 “殿下下次别拉着我,我直接冲上去宰了他。” 萧问一语出程谚笑得前仰后合,他往程讴的位置上一坐,打量起面前的棋局,“表哥倒是心情不赖,我看项公子那眼神,气得恨不得吃了你。” “你懂什么?”祁玉成施施然给程谚斟酒,那副天之骄子的德性还了魂。 程谚也为他高兴。 “这是早晨你在城里溜马摆谱的时候吴老板送来的信。”程谚从怀中取出信件按在桌面推过去。 祁玉成拿起来看也不看,撕成两半掷进泥炉里,“程讴要杀鸡儆猴,姓吴的一个也跑不了,把姚小姐安置好,生意交给杜九辩,我要进京了。” 程谚顿了顿,又说:“姚小姐会恨你的。” 祁玉成站起来,从祁封手里拿过伞,抖干净上面的雨水,只觉一身轻松,“我五岁被暴民撵出宫去,七岁被叔叔伯伯们送进敌营,十几岁被表兄弟设计围杀,恨我的人少吗?你叫我一声哥我才肯教给你,若要入局,就只有刀俎和鱼肉两种选择。” 程讴靠在车壁上,起初一直没说话,快要进恭州府了,他才低声道:“你说真的有那封遗诏吗?” 项文辞心不在焉回道:“不知道。” “若没有,他怎么那副稳操胜券的样子?”程讴睁开眼睛,悍戾阴狠,“算了,犯不着指望什么遗诏来抗衡朝臣,老皇帝的戏班子我已经拆得差不多了。” 又过了许久,程讴叹道,“早知道在夔州就该杀了他。” 至今生龙活虎的祁玉成粗略收拾了些东西,逆着披坚执锐来鄯阐城拿人的御林军,扬鞭出城,绝尘而去。 他取道巴蜀,拿着杜桓的信物在陵州的吴帮药堂休整了一晚,次日置办衣装,收拾整洁,去梁州皇陵,临出城还不忘去买了包陵州特产的酥糖。 看守皇陵的是宫里的老人,不用多费口舌便放他入内。 他点灯千盏,在靖安帝灵前跪了一夜经。 此后一段时日,祁玉成白日里在客栈休息,夜里混迹于京城最大的赌坊,白银流水般支用,杜九辩心急如焚找到程谚诉苦。 程谚只能给他画饼,告诉他现在花出去的是本钱,早晚会回来的。 皇城内项文辞穿过一条小巷。 “项公子。”听闻一唤细声他便回过头来。 只见一个瘦小白净的内监站在垂花门后招手,项文辞正要到程讴的书房议事,但还有些时间,于是便走了过去。 “公子,真高兴你还活着,小的叫金钗,受过相府二少夫人恩惠,这月膳房里我当差,你有什么想吃的?”金钗得意洋洋地笑起来。 项文辞面无表情地杵着,面对一个陌生人不知作何反应,但金钗一直眼睛亮亮地等着他回答,无可奈何,他只好说:“我想吃北城门口那家食肆的炉焙鸡。” 金钗连连点头,答应他今天就买回来给他做宵夜。 不知是神识之间微妙的联系,还是某种更微妙的缘分,当金钗赶到名为炊生的食肆时,就剩了当日的最后一只鸡,而那只鸡已经被祁玉成提在了手里。 “祁……祁公子!这只鸡让给我吧!”金钗挡住他的去路。 祁玉成眉尾一挑,颇有几分盛气凌人,“凭什么?你哪位?” “我啊!”金钗想到了什么,压低声音掩唇道,“你忘了?你闯进东宫找项公子那天,是我告诉你他在祠堂的。” 祁玉成打量了他一番,“没印象。” 他那天离疯狗只有一线之遥,记得这些细枝末节才有鬼。 “罢了罢了。”金钗摆摆手,“我叫金钗,今天是来帮项公子买炉焙鸡的,我已经答应他了,不能失信,请你让给我吧。” “不行,我要吃……什么?帮谁?项文辞?”祁玉成一下跳起来。 这家铺子确实是项文辞跟程讴打听来的,他表面上震惊,心里却想着自己和文辞真是心有灵犀、天造地设的一对。 “正是。” “拿去拿去,账已经结了,你快些走,趁热才好吃。”祁玉成深谙川剧变脸之道,推着金钗速速出了食肆,临了又拉住他,把那包陵州糖塞进他手里,“这个,饭后再给他吃,你也可以尝尝,但只能尝一颗。” 那头项文辞站在程讴身后,百无聊赖地看众人扯皮。 “母后给你什么好处?”程讴的怒气隐而不发,但项文辞已经能看出跪在地上的靳风处境不妙。 “殿下,臣没有泄露过任何事情,只是皇后娘娘偶有问起,臣会把殿下的近况告知娘娘,还请明查!”靳风道。 他触了程讴的逆鳞。 他们这位殿下从小在尔虞我诈中成长,连娘亲都把他当棋子,他最看重的就是真实和忠心。所以他想得到项文辞,病态地想要拥有项文辞待祁玉成的那种感情,所以容不得部下的一点欺瞒。 “没什么好查的,杀了吧。”程讴轻巧地不像在谈论一条人命。 “殿下!”靳风还在挣扎。 “殿下,靳风入东宫多年,与您有一起成长的情谊,臣不认为他会糊涂到背叛殿下,再者杀了他还有谁能贴身护您周全,还请三思啊!” 说话的人叫徐术,户部尚书,是程讴的钱袋子,但如今是个瘪了的钱袋子。在淮安王的名册上,记录过这人吃喝嫖赌样样都沾,还因偿还赌资想插手淮安王的生意,但程讴留着他,以贪治贪,结其忠,排异己。 项文辞记得他,最近也奉命密切关注他。 徐术花钱大手大脚,程讴要用他,于是给他钱,国库没钱,于是给他权,让他在户部掌舵,借他的手去搜刮民脂民膏,让他能自食其力拥权自肥。利之所在,徐术自然听他的,还能充盈国库一举两得。① 然而最近,徐术花钱的地方不见少,却一分账上的钱也没挪,程讴反倒怀疑他心有不臣,没认真干活。 “徐大人还懂情谊?本宫以为这世上的人都唯利是图呢,谁有钱谁就是亲爹。”徐术脊骨一寒,暗搓搓地退到了一边,程讴又说,“护卫也不差他一个,文辞在身边够了。” 太傅秦宗越众而出,躬身道:“多事之秋,殿下身边容不得暗度陈仓的人,项公子的一身功夫闻名遐迩,又有伏于敌阵三月取回传国玉玺的先例,若不是他,先皇也不能名正言顺入主京城,何不比一个靳风更合适留在殿下身边?” 秦宗之所以能长久地留在程讴身边,只因他摸准了程讴的脾气。 程讴虽喜怒无常,但爱憎分明,只有顺着他的好恶才可能说得动他,秦宗续道:“既然靳风有孝敬娘娘的意思,殿下就许他去崇灵寺陪着吧。” 程讴嫌恶地打发众人出去,意思是就这么办了。 项文辞声色不动,却暗自激动起来。 取走遗诏的人,终于找到了。 作者有话要说: ①徐术部分化用了吴大江老师《用贪官——政治权术的艺术》中的故事,借鉴了止夜的原文翻译
第54章 涉险 项文辞回到房中,桌上的鸡他也没顾得上拆,径直冲出门找到膳房去。 “这哪儿来的?”项文辞掌心里摊着一枚他家乡风味的酥糖,怼到金钗的面前。 “怎么了?祁公子托我带给您的。” 项文辞的冰块脸上霎时裂开一丝缝隙,泛出点温暖的绯色,一时没有吭声。 金钗问:“一颗不够?我原想着一天给你一颗,可多吃几天……” 项文辞不等他说完,将糖扔进了嘴里,牢牢盯住他的眼睛,琢磨着这个少年有几分可信。 “你经常出宫?”项文辞问他。 “这个月机会多点,我在膳房负责采买。” 项文辞凝思片刻道:“请你帮我捎个信,叫祁玉成派个人来见我,可以吗?” “可以。”金钗点头如捣蒜。 真干脆,项文辞心想。 这晚项文辞翻来覆去睡不着,想的仍是遗诏的事。 秦宗毫无疑问是程讴的人,甚至从成为太傅的那天起,他就和东宫捆绑在一起,他既然拿走了那份传位程谚的遗诏就应该毁掉或者交给程讴处置,但从目前的情况看来,程讴毫不知情。 这是为什么? 总不至于是怕程讴因靖安帝意图易储而伤心吧? 最重要的是,那份遗诏真的还存在吗? 秦宗露了马脚或许他自己还毫不知情,项文辞躺在榻上,不可避免地回想起那段因缘际会。 那块太湖石下藏的第一样东西不是靖安帝的遗诏,而是前朝的传国玉玺,是项文辞潜进叛军占领的京城,耗时三个月找回来的。 项文辞的母亲是个普通人,不涉江湖,不通武艺,面对天灾人祸时她毫无还手之力,尽管禄门奋力相护,她还是死在了异族人手里。 项文辞才三岁,是刚刚开始跟着父亲习练内功的年纪,他还不知道生也不知道死,趴在满身伤痕的娘亲身上连眼泪都流不出来,那时候还不是皇帝的悍勇男人挥舞着一柄苗刀,破阵而来,脱下外袍盖在项文辞的娘亲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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