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封不敢跟他争辩,只有忍了。 那边杜九辩哆哆嗦嗦地又去叫了祁玉成几回,他终于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凶戾地把被子掀到杜九辩头上,“你谁?滚远点!” 杜九辩倒是个利落干练的人,他也不恼,爬起来将仪容整理好,接着去清点随礼,吩咐丫鬟侍从,“好了,姑爷起来了,快收拾吧。” 杜桓则去拜见程谚,全然一副要将祁玉成娶走的模样。 程谚看吴家人嘴脸也实在可恨,拿架子般坐在正堂上,努力藏起他十五六岁的稚气,威厉道:“杜老板,祁玉成是我表哥,更是我的亲信,是将来归朝的股肱之臣,我放他跟你们回嵩明拜堂已是宽容,你可别打算把他留在那鸟不拉屎的地方。” 杜桓连连称是,完事程谚也不让他平身,就这么等他跪着,漱玉更是连杯茶都不给他沏。 服侍祁玉成的侍从也很为难,他这不要那不要,这不好那不好地抱怨,特别难搞,不知道自家小姐喜欢他哪点。等他简简单单套上玄纁蟒龙袍,腰环流纨檀绛,踏着蹑丝履,一头乌发未束,他们便又懂了,小姐大概就是喜欢好看的。 折腾到日上三竿,终于出了门,程谚领着一府的人送到城门口,千叮咛万嘱咐吴家若晚一刻放他回来,就直接率军踏平嵩明,药不药的也罢了,全国人民一起归西算了。 “表哥,我叫杜九辩,刚才没来得及自报家门。”杜九辩骑着马跟在祁玉成身边。 祁玉成神情阴鸷,目不斜视看着视野尽头云津河边一个小小的黑点,漠然道:“别叫我表哥,我不是你表哥。” “姚知微是我表姐,那我叫你表姐夫?” 杜九辩个性很温和,祁玉成只有这么一个感想。他仍旧盯着那个黑点,队列越走越近越觉得那个身影异常熟悉,像极了那根哽在他心间的刺,长风一起,那个身影轻拂了下额发,祁玉成心下一紧,一夹马腹向着河边飞驰而去。 那个人站在滩涂上,凄然南望,河水波涛浩荡,如一条难以逾越的裂谷。 祁玉成却毫不犹豫地扬鞭御马踏进水里,穿着喜服淌水奔来。 杜九辩原本不明所以,跟着他跑,没一会儿就被他甩在了后面,眼见他往水里跑,叫了声姐夫停在河岸边。 祁玉成上了岸跳下马,嗓音发哑,“文辞。” “我走了。”项文辞回他。 祁玉成忽然喘不过气来,心脏像被紧紧攥住,眼前也阵阵发黑,他不知道这时的情绪是自己的,还是项文辞那一半灵识的。 项轶站在远一些的地方吆喝了一声,项文辞转身要走,祁玉成条件反射拉住他扬起的衣角。 项文辞脚步略顿了顿,下一刻挥剑断袍,刺啦一声,只剩一片裂帛留在祁玉成手中,没有分毫重量。 项文辞收剑,牵马,跟着项轶一前一后往京城去,不再回头。 祁玉成似乎看见了他眼角的一线水痕,绷得紧紧的薄唇像是再也不会笑了。 他是真的生气了吗? 祁玉成感觉这一剑仿佛斩的是自己的手臂,痛苦得无以复加。 离鸾有恨,过雁无声。直到烟尘尽落,层云渺渺,祁玉成仍旧站在广袤的原野上,望着项文辞离开的方向,直到人影没入远近重山,风把他双眼吹得干涩发红,游目四望,才惊觉初来岭南的郁郁青青如今只剩枯枝败叶迢迢千里,他上马淌回对岸,向杜九辩招呼道:“走吧。” 离京数月,城里没有发生太大的变化,只不知是错觉还是果真人烟稀薄了很多,皇城内也人人自危不敢高声言语。 程讴听说项文辞回来了,亲自来迎,“文辞可算回来了!现在住处更宽了,你想住哪儿就住哪儿。” 项文辞淡淡一笑,“兰台也行?” “行啊,当然行。”程讴第一次见项文辞冲自己笑,正心花怒放,哪里有不同意的道理。 “走,我带你去安置。”程讴丝毫不介意项文辞以往的所作所为,一点架子也不摆,甚至连自称也和面对其他人时不同。 “我去过的,不必劳烦殿下。” 程讴道:“你叫我的名字吧。你和祁玉成是如何相处的,便如何待我。” 项文辞心说我和祁玉成还往床上滚呢,你算哪根葱,也敢相提并论,嘴上却说:“你叫什么名字?重新认识一下。” 程讴高兴地揽着他,“程讴,齐歌谓之讴。” “臭美。”项文辞干脆利落地脱口而出。 程讴哈哈大笑。 跟在后面的靳风抹了把汗,项文辞还真敢,他突然有点佩服。 从那天起,项文辞每天的生活悠闲了起来,他晨起练剑,然后跟着程讴上朝,只负责站在旁边,看他和他的拥趸在朝堂上耀武扬威,经过他暴君般的清洗,朝堂上根本连敢抬头看他的人都很少。接着项文辞和程讴一起用膳,午后陪着他批折子,深觉当皇帝没有一点意思,不知哪里值得这些人性命相搏。 晚上会有一点不同。 程讴有时候还和过去一样,找各种各样的美人入宫,次日还活着的很少,但无论死活,第二天都不会再碰她,招呼人来处理掉,女孩们一个个就此了无踪迹。有时候程讴会找项文辞陪着喝酒,但只给他喝茶,就好像要复刻他和祁玉成在一起的所有细节。 他也会和项文辞交心,但又总是绕开最真实的东西聊,比如他会问项文辞恨不恨祁玉成?项文辞问他恨不恨靖安帝他却不说。 项文辞安安稳稳在程讴身边待了几天,试着让他打消顾虑,却发现很少能找到机会独自一人,连就寝程讴都妥帖地安排了贴身的侍女照料他,不知对他有几分真心的信任。 京城的冬日来得略迟,这晚一场封枝雪压在丛丛红梅上,香气缥缈幽微。 “天冷,不用守夜,你休息吧。”项文辞让值夜的侍女回去休息,见她犹豫,项文辞又道,“我去乾元宫找殿下,你跟着也行。” 侍女大概是听过些传闻,知道太子房里那些只进不出的姑娘们,她悚然一惊,急忙顺着项文辞的意告退了。 项文辞穿戴整齐,披了件氅出门,他身体不及以往了才发觉冬天难熬。 雪还未积,他担心遇到巡夜的内侍,翻身上了屋顶。果然如同漱玉的消息所言,宫内防守甚为严密,宫墙上五步一卡十步一哨,雁阁的机关一个接一个地衔在一起,想人鬼不知地潜进来绝无可能。 不过在宫内,尤其是程讴住的乾元宫附近反倒防卫松散。他为人多疑又警惕,或许是怕别人监守自盗,借保护他的名义害他。 于是项文辞自进了乾元宫后无甚阻碍地径直往池塘去。 严公公出逃前说过,遗诏在太湖石下,这地方也并非他第一次来,他屏息一探,后院无人,当即驾轻就熟朝那块大石头跑去。 太湖石孔洞多,石头半人高,习武之人挪动起来不难,项文辞蓄力一推,石头便移开了,但其中却空空如也,徒留一个取走木匣留下的土坑。他蹲下身摸了又摸,确认石头下的东西确实已经被取走了,还想再探他处,却听见开门声。 项文辞粗粗将石头还原,朝程讴迎了过去,面不改色地说:“睡不着?” “心里有事。”程讴道,“你在这里做什么?” “来杀你。” 程讴笑了,“难怪祁玉成喜欢你,你真的很可爱。” 项文辞不知自己做错了什么,竟被他觉得可爱?要不是他逐渐察觉程讴与其说是个独断专权的暴君,不如说是以他为中心的权利集团,他真的想杀了程讴了事,但现在只是杀人已经解决不了问题了。 “走吧,陪我去把事情了结了,省得一夜都不用睡了。”程讴说着,朝宫门走去。 这是第一次程讴只带他一个人出门,深夜造访了中书令的府邸。 约定的一月期限将至,祁玉成一大早收拾了细软丢给祁封,牵了马出府去。程谚已基本收拢了百濮军兵权,在萧问的帮助下暂时据守一方不成问题,现在祁玉成放下所有事情,要去恭州接项文辞,然后和他一起回居延过年。 祁玉成快马加鞭往恭州赶,祁封跟在后面颠得屁股快要开花,但他不敢抱怨一句,这一月来祁玉成的煎熬他都看在眼里,如今终于要熬出头了,连带着他都跟着松口气。 这天却好像格外漫长。 祁玉成就站在官道边,翘首盼望那个人绕过群山纠纷,出现在山道尽头。然而从白日里等到入夜,又等到天色渐明晓钟欲尽,项文辞还是没回来。
第51章 蛰伏 程谚听到通传便往门口跑,结果他接到的只有祁玉成甩上书房门的巨响和灰头土脸的祁封。 祁封边揉屁股边晃进门来,程谚凑过去问:“怎么了?我表嫂呢?” 心大如祁封也笑不出来了,“项文辞没回来,会不会是叛了?” 程谚示意他噤声,“别瞎说,千万别在他面前提,估计有什么内情。” 门口又一声通报,姚知微来了,程谚转头就丢下他表嫂的事,迎了上去,“姚小姐来啦!今日还愿意陪我去校场吗?” 姚知微浅笑妍妍,“今日也是所有人都没空陪殿下去么?” “可不是。” 姚知微于是点头,“那我就陪殿下一起解个闷吧。但需得等我先跟祁公子碰个面。” “去吧,书房呢。”程谚不忘小声提点了一句,“心情正差着。” 姚知微反身关上门,祁玉成从书中抬头瞟了她一眼,他进了门已经很快调整回寻常状态,没有人知道他去恭州一趟经历了怎样激烈的情绪跌宕。 “母亲请你晚上去家里用膳。” “不去。” “公子不必这样抵触,我母家援助镇泽军是冒了风险的,联姻不过是为求保险,诚心协力,没有恶意。”姚知微道。 “这是你开解自己的说辞?”祁玉成搁下书,“我不认为沾了姻亲关系能保什么险,程讴还杀他亲爹呢。” 姚知微皱了皱眉,她觉得祁玉成变了很多,不似初见那般洒脱无染,也不像非得求个真相、口出狂言时性情似火,反倒少喜多嗔,生出了一身芒刺来。 “父亲举荐的那个监察御史来了。” 姚知微轻描淡写提了一句,祁玉成当即抬起头来,“那我去。” “你自己去见,人已经到了,我答应过陪殿下去校场。”姚知微对他的前言不搭后语习以为常,无所谓道。 祁玉成也毫不犹豫将目光重新落回书上,“多谢。” 姚知微将一屉糕点放在桌上退了出去,祁玉成看清那些东西仍是项文辞爱吃的样式。 据姚卫良所言,现在一台三院任监察御史的彭修元起于寒微,家世干净,父母早亡,无牵无挂,为人正派,行事稳妥,是渗透进朝堂核心集团的最佳人选。
69 首页 上一页 44 45 46 47 48 49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