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聊得正欢,戴斗笠的男人鬼魅般出现在他们身后,“别闲扯了,跟着下去收尸。” 黑衣人肃然起身,跟在他身后向河谷深处走去,好奇地低声问:“大哥,你又是如何猜到祁玉成会让他的护卫作诱饵,自己从河谷下面走呢?” 戴斗笠的人指尖碰了碰眉骨的那道伤,话音出口,不带任何情绪,“如果他二人是小护卫说了算,他一定会主动往埋伏里钻,如果是祁玉成说了算,他应该会自己走有水的地方,他的护卫不会游泳,无论如何,河谷里都是祁玉成。” 忽然喊杀声传来,戴斗笠的男人神色一凝,一名手下捂着血淋淋的伤口冲到他面前,“大哥,不好了,尸体还没找到,祁玉成的援兵就来了。” “什么人?”男人沉声问。 “他的那个禄门的护卫杀了回来,估计动静太大,竹缘山的十几个人也从山下冲上来了,弟兄们两边都挡不住。” 男人攥紧了拳头,当机立断,“迅速把剩下的那批火药埋好,再炸一次以防万一,其他人准备撤。” 这伙人闻令而动,那边项文辞在嶙峋的乱石堆里心急如焚地翻找,任何一丝活人的痕迹都没有被他放过。 “祁玉成!你在哪儿?”他一副变声期的嗓子喊得嘶哑难听,在整个空谷中闯荡回响。 “祁玉成!回答我。”项文辞的声音不自觉地带上了哭腔,暗夜里眼前也开始朦胧模糊,终于一块碎石滚动,算是回应了他。 项文辞一代轻功高手慌慌张张往发出响动的地方跑,被横在路上的枯木桩子绊了个狗吃屎,他爬起来不管不顾地拿十指去刨挖碎石,原本就伤痕累累的双手又洇出血来,搬开几块笨重的岩石,渐渐听清了石堆下粗重的喘息。 “玉成,是我!我在这儿!你别怕!” 他发狠地挖,满头是汗满手是血,却丝毫没觉得累。待祁玉成的身体全部露出来,项文辞几乎懵了,他喜欢的人像一块破布仰面躺在地上,身上已无一块完好的皮肤。项文辞发着抖不知道如何是好,只能跪在他身边再次把灵台中所剩无几的灵力往祁玉成的经脉里送。 祁玉成命硬,一口气缓过去,猛地咳了几声,嘴巴开开合合似乎想说什么,项文辞俯身过去,耳朵凑到他嘴边。 “不是说好了……谁也不管谁吗?” 项文辞没说话,想把祁玉成扶起来,却完全找不到下手的地方。 “你走吧,我动不了了,你下山去找祁封他们,再来救我。”祁玉成的肺像穿了孔,有进气没出气,破败无力的声音快要让人听不清。 “不。”项文辞艰难地吐出一个字。 祁玉成牵了下嘴角,似乎是无奈地笑了,“你说了会听我的,怎么不作数了?” 项文辞避开他的视线,似乎打算辩驳两句,然而又是一阵突如其来的爆破让一切都没来得及。 崩塌的山石雨一般落下,项文辞激然挥动匕首,将当头砸下的岩石斩得粉碎,气劲迸散,泥土也被荡了开去。 祁玉成动弹不得,项文辞顾了身前又转身去护他,碎石铺天盖地,小一点的项文辞干脆挡在祁玉成面前生生挨两下,大一点的再费劲去躲。 敌人却阴毒到了极致,一支短箭混在碎石中瞄准了项文辞的胸口,他左支右绌全然不曾察觉,那箭离弦,眼见快要破进项文辞的心脏,突然一股蛮力将项文辞掀了出去。 祁玉成不知从哪里爆发出的力道,悍勇无匹,爬起身一脚蹬在项文辞背上,那一箭终究射偏了,祁玉成却又晃晃悠悠倒下,一块巨石轰然落下,祁玉成避无可避,整个头颅被砸得粉碎,殷红的血从石头下淌出来,触目惊心。 祁玉成那年十七岁,世间盛景还从未得见,就为他的挚友付出了仅此一次的生命。
第43章 重生 项文辞站在重归寂静的河谷里,他仰着头,双目无神地放空了许久,长长呼出一口气,心绪反倒平静了。 他握紧匕首,利落地几刀,将巨石绞碎,蹲身查看祁玉成的尸身。 无妨,血还是热的,灵识也未散,我是禄门的人,是禄门天赋最高的弟子,是修出了四条命的人,能救他回来。 项文辞脱掉上衣,就着手指上的血迹在腰腹处描绘着诡谲的图案,象征着不死之鸟的图腾与他原本的印记连成一片。这一古老的禁术是他从祖父的书房里偷学来的,虽未试过但他坚信能成。 如若不能,死了也罢。 项文辞郑重地跪在祁玉成跟前,双手压在他的丹田处,凝神屏息,感受着手下生命的波动,在随风流逝的间隙里抓住一丝不甘不舍,顺势发力,震碎自己的灵台。浩瀚汹涌的真气顷刻间朝祁玉成的身体里狂涌,项文辞腰腹的红痕如同猩红的蛇,一路攀着躯干绵延而上,又沿着他的手臂缠绕而下,最终盘桓在祁玉成的气海里,成为了连接他们二人,斩不断的红线。 项文辞的神识逐渐剥离,仿佛在身体里形成了两个自我,一个孤傲冷峻铁石心肠,一个天真懵懂春心初动。项文辞留下了狠辣的那个,让另一个走进了祁玉成的身体里,化作最柔软的灵流探进祁玉成所有的经络,如同后来许多次,项文辞力道悍然的掌风拍在祁玉成身上都化作了绵绵的热力,亲昵地舒展着祁玉成周身的灵脉。 祁玉成破破烂烂的身体开始逐渐愈合,断成两截的脖子也长出了新生的白骨和血肉。 但愿给他长个不那么执拗的新脑子,项文辞想着。 他腰间的印迹渐淡,气力也快要耗尽,忽而感到刺骨的寒冷,胸口痛得近乎麻痹,四肢百骸像爬满了蛀虫,经脉滞涩,随着一阵剧痛,项文辞两眼一黑倒在了祁玉成身上。 祁玉成感觉身体一会儿沉甸甸的一会儿轻飘飘的,所有疼痛难忍的地方被微妙的酥痒取代,胸腔里的焦虑、惊惧先是一扫而空,而后是一股极其强烈的感情澎湃而来,冲击得他心神不稳,那其间的恨几乎要将谁剔骨抽筋,其间的害怕让祁玉成浑身肌肉战栗,其间的痛锥心蚀骨肝肠寸断,悲伤又让他闭着眼睛滚出大滴大滴的泪水,心脏绞作一团。还有爱,藏着不为人知的晦愿,咄咄逼人地侵占着血管里的每一处,又通通汇聚在胸腔里,浓烈到足以将对方燃烧殆尽。 祁玉成醒来时在回竹缘山的马车里,祁封等人循着爆破声找到他,看见他一身的血迹脏污吓得不轻,凑过去检查才发现此人分明完好无损,没有一处伤口,正躺在石堆中酣睡。几个人叫也叫不醒他,干脆把他抬上了车赶路回家。 结果天之骄子祁玉成醒来后变成了个傻子,话不会说,什么也记不起,只有本性未改,还是个地道的武痴,只顾着练剑。第二天找回了丁点生活技能,能吃饭喝水说话了,如此这般过去半月,又能认得竹缘山上的人了,直到过去半年,他才又变回以前那个能文能武的纨绔,日子回归了原本的模样。 祁玉成坐起身来,细细打量仿佛另一尊坐佛的项文辞,他的袍子还垫在自己身下,一身中衣合度,领口附近染着团簇的血迹。 祁玉成注视着他,胸腔里难平的震荡带来反反复复的余韵,越看越觉得实在心疼得不行,又挣扎着起身,抬手抱了抱项文辞,极尽依恋地埋在他颈间。 就这么抱了一会儿,突然想到什么,祁玉成手便顺着摸下去,找他腰间的锦囊,果然不出意料地翻出一颗糖,却不是陵州的式样。 祁玉成肚腹空空,但还是拆开糖纸捏开项文辞的下颌,把糖塞进了他嘴里。 项文辞虽已入定却还有些意识,不由自主地抿了抿唇。 祁玉成绮念顿生,指尖抹去项文辞唇上的湿痕,情色地轻抚他的脸,又趁人之危把项文辞周身摸了个遍。 摸到项文辞搁在膝上的手时,有些不舍得放开,捏着他的指尖又分开他的指缝,不安生的目光又从项文辞平直玲珑的锁骨转回纤薄的唇上。 祁玉成觊觎这处已久,此时占据主导,人神不知,色胆包天,心想项文辞人都被他强占了,亲一口又如何。他便试探着偏过头,在项文辞嘴上小心翼翼轻碰了下。 好软。 祁玉成贪心不足,又亲了一口。还是不够,他探出舌尖舔了舔带着蜜汁的唇缝,项文辞仍旧一动不动,这下他更肆无忌惮了,干脆单膝跪立,牵着项文辞的双手动情地在他唇上厮磨,那隐而不发的积愫骤然蔓延,单方面的索取让他越发不满足,意犹未尽地咬了项文辞一下。 恋恋不舍地唇分时,他正观察着唇瓣泛起的绛朱色,没想到项文辞睁了眼。 祁玉成定定望进那双眼里,无论如何别不开视线,虎狼般端详着他朝思暮想又失而复得的人。 项文辞浑然不觉,将口中的糖嘎嘣咬碎,笑道:“好甜。”说着还舔了下嘴角,正是方才祁玉成又亲又咬的位置。 祁玉成像被欲曙的仓青色日光晃了眼,一腔热血在心口与下腹齐齐躁动,讷讷道:“是好甜。” “你又没吃!” 项文辞话音刚落,祁玉成再次缓缓倾身,固定着项文辞的手撑在他身体两侧,追问:“那你给不给我吃?” 项文辞在逼仄的空间里与他四目相对,捕捉到从前没注意到的情绪,是欲望但又不全是,似乎是横亘在岁月与生死间,经流年暗换,淘筛下最真挚直白的东西。 他十指因紧张用了点力,扣进了祁玉成的掌心,朝旁偏了偏头。 “文辞。”祁玉成不慌不忙又追近些许,“别躲。” 项文辞气息陡乱,紧紧闭着眼睛,好像他不看就不存在僭越,好像他不看,祁玉成就仍和他是再普通不过的主从关系,好像他不看,他的昭彰心意就不会被发现。 “我有时确实会辨不清,你救我,在乎我,保护我,纵容我,到底是出于责任或者因为我姓祁,还是喜欢我?”他吻了上去,声色都惑人。 一直以来项文辞对祁玉成始终是放任的,祁玉成渐渐就想探索他的底线究竟在哪里,自从发觉他毫无底线后又开始不知足了,又想把他心里的位置全部占着,看看他心里究竟怎么想的。 祁玉成退开一些,项文辞微微睁开眼,不确信地问:“你认真的吗?” 祁玉成笑道:“我的真心这么不足信吗?” 他跪在项文辞面前,抬手拥住项文辞。 背靠高坐的佛祖,面对祁玉成渐渐收紧的拥抱,项文辞自问说不出一个违心之字,他透过破烂的窗格看向泛白的天空,一如在石缝中所见的那束天光。 “我不敢说喜欢你。” 祁玉成对他的拒绝充耳不闻,甚至陶醉般埋在他颈侧深深一嗅,嘴唇贴着他新生的脉搏,“那就不要说了。反正你对我好总是显而易见。” 项文辞僵着背脊,虚张声势般强词夺理,“我是你的死士,我在你身边是注定要为你而死的,我什么都没有,只有命,等我有一天真的死了,感情就一文不值。但我如果不是你的死士,连站在你身边的资格都没有,我怎敢怀着这种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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