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一击杀不死程讴只能暂退,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 运起轻功,祁玉成在东宫内漫无目的地一通乱找,忽然阴暗角门处一名小太监轻声唤了声三公子。 祁玉成望过来时如同煞神,形貌狼狈又杀意无穷,其他人纷纷逃命,小太监金钗也被他吓得不轻,颤声答:“项文辞在……在宗祠,我打听过了,有百来宿卫看守,就等公子落网。” 祁玉成闻言一丝犹豫也无,旋踵而走,提着拂霜,逢人便是一剑,毫不迟疑,麻木却亢奋,冲向那座安放项文辞的矮楼时竟是归心似箭。 众多宿卫都拦不住一个一心求死之人,他破开重重防守,不计后果推开紧闭的大门,没想过再出去。 祁玉成杀红了眼,却在推开灵堂的门见到躺在地上孤零零的身影时陡然平静下来,眼中的沸火凉成了漫天大雪,他反身掩上门,搭好门闩,皇城内的喧嚣、尘世的纷扰都随之远去,他身边空寂得不闻人声。 他一瘸一拐地走过去,鲜血淅淅沥沥落在地面上,浑身上下伤口密布,却暂时无碍性命。 他的性命正搁在他眼前了。 项文辞纤细漂亮的脖颈被他自己狠心地斩断,像破碎的瓷器,雪白的衣襟染得血红,分外触目,用以自刎的剑被东宫的人拾起搁在他手边。 祁玉成也将手中的剑咣啷丢在地上,蹲下身颤着手描摹项文辞的眉眼,他手上沾着血,一见弄脏了他漂亮的狭长眼睛,祁玉成又急忙用手背去擦。 “文辞,我来了。”祁玉成动作极轻地将项文辞抱起来,跪在一室烛火里,声音低柔如同诉说情衷,“江宁一别后,你我居然都没能好好说上几句话,我有好多想说的,也有好多想问你。” 他理了理项文辞的头发,拂掉鬓边干涸的血迹,不自觉地神情越发柔和,“往后见面再讲吧。” 逐渐有增兵赶来,门外脚步声嘈杂凌乱,祁玉成紧紧抱住项文辞靠坐在墙根,低头看着怀里的人,有些脱力地塌下肩背,埋着头在项文辞的脸颊上蹭了蹭,千言万语此时哽在喉间,狂涌的思念几乎将他压垮,“我……”项文辞细腻的脸触感一片寒凉,再没有往日的温软,他又忍不住呜咽起来,“我今天来,只是想再见你……我好想你。” 他将气劲一散,烛台被一股劲风横扫,接连倒下,引燃灵堂内的绸缎布料,逐渐漫开一片火海。 无论是说出口的还是未来得及言明的,一切过往与情愫都将归于尘土。 祁玉成连最后一丝不平也没有了,他闭上眼睛,把项文辞搂得更紧。 但他却感觉一只冰凉的手替他擦了擦满面的泪,他又把眼睛睁开,对上一双情意盈盈的眸子。祁玉成以为身在梦中,或是已登极乐,苦笑着亲了下项文辞的脸,“我来了,惊喜不?” 项文辞看到他通红的双眼,胸口像被钢针柔钝地贯穿,勉强笑笑,新愈合的颈脉有力搏动,声音却略显嘶哑,“有点受到惊吓了,却不是很欢喜。” 祁玉成呆呆地问:“为什么?” “姐姐没拦下你么?你再等片刻,我便自己回来了,何必喝得醉醺醺的,一股子酒味,还跑这儿来殉情。” 一语出,祁玉成思绪从迟滞中逐渐醒转,难以置信地碰了碰项文辞脖子上愈合的伤口,又瞪大了眼睛扒开他的衣领,虽一时半会儿想不明白却忽然间悲喜交加难以抒怀,用力抱住项文辞死命地按在怀里,“你好狠毒的心啊!” 项文辞贪恋他的怀抱,却深知此时不能再耽搁,他动了动四肢,推开狗皮膏药般的祁玉成,起身拾剑,“快别埋怨我了,先走吧,回头再算帐。” 祁玉成也跟着他站起来,却因伤重失血向一旁倒去,项文辞仓促扶住他,发现祁玉成已冒起了层冷汗。他顾不得许多,背起祁玉成,左右手各持一剑踏过火场,向门外走去。 守在祠堂门口的人见矮楼起火,门窗紧闭,便料想祁玉成会死在火里,本就放松了警惕,乍见一人浴火而出,定睛一看,不是祁玉成倒是已死透了的项文辞,当场吓得乱了阵脚。 项文辞不恋战,边战边撤,不多时就消失无踪了,那边程讴还在鬼门关挣扎,不知这头费了大劲儿扣下的人已经跑了。 作者有话要说: ①②③《长歌行 》李泌
第42章 故梦 项文辞背着祁玉成一路向北方跑,怕他淋了雨着凉又脱下外袍盖在他身上,行至途中,还得时不时经受祁玉成发癔症般地吵闹,口中喃喃不停说的尽是项文辞你不要死。 夜雨绵绵,长风凄凄,像是没有尽头,项文辞复生后气海初成,需要再次运功入境,于是从京郊行宫的一处僻静小道蜿蜒入山,找进了一座荒凉的破庙。 这座庙久无人至,灰尘斑驳,又被项文辞脚下带进来的雨水踏作泥泞。 项文辞左看看右看看,到处一片狼藉,实在无处安置祁玉成,只好一脚踹翻香案,将案几倒下,挡住破门漏进的寒风,垫着外袍把祁玉成放在香案与坐佛之间。 祁玉成躺着也不老实,翻来覆去睡不安稳,项文辞还算是个细腻之人,盘腿靠着慈悲垂目的佛祖,抬起祁玉成的脑袋放在腿上,接着凝神入定。 潺潺雨声一夜未尽,天将明时祁玉成醒了,他躺在项文辞的腿上,自下而上地看着他的死士与身后的坐佛一般缄默悲悯,他在这样的惶然中想起,他过去是知道项文辞不会死这件事情的。 那年他们被困在荆南山中的石缝里并没有等来援军,第二天他们也没敢轻举妄动,第三天项文辞徒手挖开一条通路,拖着祁玉成爬出泥堆。 “我发现你还有一个优点。”祁玉成手中解着头发上结成块的泥,还有心思说闲话,项文辞停下动作等他的下文。 “善于挖洞。” “我居然指望你的狗嘴里能吐出象牙来。”项文辞轻轻掐了掐他的胳膊,祁玉成笑着躲开,却牵动了伤口龇牙咧嘴了好一阵。 大费周章脱了困,两人谨慎地从林中往北边绕,欲与北麓祁家人马汇合。 前半段路程林木遮天蔽日,将行迹很好地掩去,后半段要么穿过险要的河谷,要么走回有埋伏的官道,一番斟酌,祁玉成说:“既然都不好藏身不如走官道,路途短些,也不用泅水,速战速决,我已经能站得稳了,我走前面,你隔段距离跟着。” “我走前面。”项文辞口吻不似商议。 祁玉成认真反驳,“他们的目标是我,我若遇袭你还有退路,你还小,不要学你家大人那般不珍惜性命。” 说着他已颠颠簸簸向前走去,项文辞赶了两步拉住他,祁玉成低头看了眼被握住的手掌,强打起精神,笑吟吟道:“害怕呀?早说啊,但是这段路我可不能牵着你走。”说罢用了点巧劲挣脱了项文辞。 “我不会死。”项文辞几乎是脱口而出,“禄门为何不惧死,为何功夫以身为饵,为何能成为最可靠的死士,你还不明白吗?我们修的是不死之术,不必护我。天还没亮透,官道又宽阔,两侧山壁高远,敌人分不清你我,我在前面开路。”项文辞又追过去拉他,被他抽手避开。 祁玉成还不知他听到的是怎样一个江湖绝密。 禄门人为了自保,避免被仇家追杀或是遭人利用,往往对这一功法守口如瓶,后来渐渐成为心照不宣的规矩,死过一次便另事一主重活一世。 更不为人知的是,历死不是一件轻巧的事情,很多禄门人经历过一次便选择隐退,或许是勘破生死的了悟,或许是死亡与重生的过程太痛苦,或许是死而复生回不到从前的旧人身边。但项文辞还不懂,他天赋与就,从小修习又刻苦,功夫确实很不错,也因年纪小未正式奉主,还从未死过。 “你居然还瞒了我这么厉害的功夫!”祁玉成佯作恼怒,揉了揉项文辞的脑袋,弯弯的眉眼却出卖了他,“回去了必须教我,就再不用怕别人害我了,可以下山去任何地方。” 项文辞任他搓揉,显得极为温顺,“我可以教你,但有个条件。” “小小年纪这么精,真讨厌啊!你说什么条件?” “我们兵分两路,我走官道,你走河谷,谁也别管谁,好吗?”项文辞道。 祁玉成没吭声,项文辞一时情急福至心灵居然撒起了娇,他仰着头看进祁玉成善睐的眼里,松松抱住他晃了晃,“这次就听我的,我以后都听你的。” 这一下的杀伤力太大,祁玉成支吾了半天没能说出一个不字,“那行吧,没我这个累赘,你跑快些。记住,一刻别停,到了山下就让祁封发信号箭。” 项文辞这下开心了,嘴角一咧,脏兮兮的脸上笑出一排小米白牙,没人看得出这样子是决心去陷阱里当诱饵的。 恍惚间祁玉成鼻子有点酸,他抬起手抱住项文辞,“一定得活着,你不能因为保护我而死,而要为我活着,这是我留你在身边的底线,否则我后半辈子会每天做噩梦的。” 项文辞拍拍他的背,并未出声回应他的要求,挣脱他的怀抱,又检查了一次匕首,手指灵巧地将兵器一转,收归鞘中。此时天已昏昏暝暝,正是视野不甚清晰的时候,他意欲转身就走,免得祁玉成磨磨唧唧。 走出一步却觉得还是有点放不下,回过身就见祁玉成穿着他的玄色武袍,一手捂着另一侧断了的胳膊,蓬头垢面地望着他。 这人狼狈如斯,却还是会让项文辞心中悸动。 “你……”项文辞没忍住,问他,“你是如何看待我的?” 祁玉成未料到他有此一问,略作犹豫说道:“你我是挚友……” “你分明不了解我。”项文辞打断他。 祁玉成却缓缓摇了摇头,眸光沉潜,恳切道:“我心里了解,只是嘴上不说。” 项文辞笑笑,没说什么,随即冲出了树林,向着官道发足奔去,很快就被最后一抹斜晖淹没了。 这晚是潜行出山的良机,层云密布,晦月无光,三日未有动静,敌人理应守备松懈,甚至可能在搜查崖底无果后打道回府了。 项文辞沿着官道一路疾驰,时不时刻意发出声响,想尽快引起伏兵注意,好让祁玉成顺利走出河谷,然而情势却不如他所料,路途已过半程却仍不见任何动静,他甚至掏出火折子堂而皇之在官道旁生火,也没有引来预想的敌人。 难道真的走了? 他正庆幸着,不远处的轰然巨响像一柄重锤落地,将项文辞砸得心惊胆战,他头脑没来得及反应,身体已经先一步朝河谷方向狂奔而去。 “大哥料事如神,把大部队从官道撤到河谷来果然逮到祁玉成了。”崖壁让的黑衣人一边处理火药残留的痕迹一边跟同伙说道。 “大哥怎么知道他们会分开走?” “因为祁玉成挨的那一掌是大哥十成十的内力,不死就算命大,他的护卫若硬要带着他,两个人都难走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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